特朗普提名大法官就职:保守主义正在蚕食女性子宫
2020-10-27 16:49

特朗普提名大法官就职:保守主义正在蚕食女性子宫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作者:盆盆,编辑:荞木,监制:猫爷,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美东时间10月25日,美国国会参议院最终以52比48票通过了保守派法官巴雷特的关键程序性投票。次日,美国国会参议院最终批准了巴雷特的提名,在总统签署任命书之后,这次关于大法官的任命即将画上句号。


而在美国国内旋即爆发的诸多相关讨论中,堕胎的合法问题,随着最高法院的全盘右倾和保守化,被再一次推上台面。


美国妇女组织在近期发起了数次妇女大游行,称有逾10万人参加全国430场游行。示威者对现任总统特朗普在大选前提名巴雷特接替已故自由派大法官金斯伯格的举措感到非常不满,并强烈质疑巴雷特的保守立场存在严重威胁堕胎合法化的可能。


就在前段时间,特朗普公开宣布了他及其夫人罹患新冠肺炎的消息。在 twitter 上,一位特朗普的支持者将总统的感染归咎于恶魔的报复,由于其上任以来大力推行反堕胎政策,使得“恶魔无法得到新生婴儿的鲜血”,因此怒而降祸于他。这一说法得到了很多宗教保守人士的认可。


由此可见,在大法官任命掀起的这场风暴当中,堕胎的合法化问题显然处于风口浪尖。事实上,美国社会对这一任命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作为一名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根据其学术著作、个人信仰和此前的裁决案例显示,巴雷特可能会支持限制甚至直接推翻保障女性堕胎权的罗伊诉韦德案(Roe v. Wade)


尽管在听证会上,民主党籍议员范士丹要求巴雷特就堕胎和罗伊诉韦德案提供自己的直接立场,被巴雷特婉拒,但是巴雷特在此前曾公开表示:“妇女的堕胎行为是不道德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上一任大法官、女性运动领导者金斯伯格则是女性堕胎权利的誓死捍卫者。


堕胎权利的存废是如何成为当下大法官席位之争的最大争议的?保守主义在重占最高法院后,是否会继续占领女性的子宫?


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应当回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那场开创美国女性堕胎合法化先河的历史性诉讼——罗伊诉韦德案。


一、保守主义如何蚕食女性的子宫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美国绝大部分州法律中,除了出于保障孕妇的生命安全这一目的外,其余的堕胎行为仍然被视为非法。


1969年,德克萨斯州的一名单身母亲诺玛·麦考维(Norma McCorvey)声称遭到强奸,由于没有能力抚养孩子,要求医生为她堕胎,但由于德州刑法的规定,她无法得到医疗援助。


诺玛认为,这一法律侵犯了宪法赋予她作为公民的选择权,并主张孕妇有权单独决定何时、何地、以何种理由、何种方式终止妊娠。


经过漫长的四年诉讼后,联邦最高法院最终于1973年认定,德州刑法限制妇女堕胎权的规定违反宪法所保护的个人自由条款。


这也意味着,其他州法律中的相关规定也存在违宪问题,这一判决无疑是开创性的,它改变了自1910年以来, 美国各州(除肯塔基外)制定的限制堕胎法规,将自由堕胎的权力视作妇女的一项隐私权。


尽管如此,在实际与堕胎相关的判决中,往往并不尽如人意。将历史的视角提升到百年高度,自1900年联邦法律宣布堕胎违法以来,选择堕胎的产妇和为产妇人工流产的医生常常要遭受和强奸犯同样甚至更为漫长的牢狱之灾。


2019年阿拉巴马州通过的HB314法案为例,该州女性除了怀孕或生产会严重威胁到自身生命安全的原因外,她们将不得以任何理由进行堕胎,强奸和乱伦行为所致的怀孕也被排除在外。


同时,为女性堕胎的医生将判处最低10年,最高99年的刑罚。而在美国,强奸犯一般判处10年以下有期徒刑。


2020年1月1日实行的范围更加广泛的“心跳法案”则规定,一旦检测到婴儿的心跳存在,法律就禁止孕妇进行堕胎手术。如果在孕期6周以后,由于孕妇的自身行为导致胎停,可能会面临二级谋杀的指证,以及长达10~30年的监禁。


这不禁让人感到非常疑惑:作为一项被最高法院认可的符合宪法的基本权力,为何一再被形形色色的法案所包围、蚕食?



金斯伯格在一次有关堕胎手段争议的异见书中给出了答案:“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个案子只是关于一个特殊的技术吗?不,我看到的是一系列围绕着堕胎权的挑战的案子,它们没有直接挑战罗伊诉韦德案,或是推翻法庭一再确立的堕胎的基本权利,而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不断侵蚀这个权利。


事实上,作为美国最高法院的第二位女大法官的金斯伯格对于罗伊诉韦德案本来就持有罕见的保留态度。尽管她其实相信,如果没有独立做出各种有关生育决定的自由,女性永无平等可言,但是,她仍然并未将1973年的最高法院判决意见视为女性权利的一种胜利。


最高法院在审理这一案件时,并未从生育权利的角度出发,而是以侵犯了公民隐私权的理由宣判德克萨斯州刑法违宪。尽管1973年最高法院的判决让美国宪法对堕胎权力有着根本上的保障,但它的出发点仅仅是维护公民的隐私权。


也就是说,当支持生命优先(pro-life)的法官对宪法文本做出新的解释,当腹中的胎儿被视作生命的开始,当女性的妊娠不再被看作是隐私权的一部分,那么,短短五十年的堕胎合法化的基石就会在瞬间轰然崩塌。


正如哥伦比亚法学院教授亚马尔·格林对金斯伯格的评价一样,她“从根本上不相信大规模的社会变革应当来自法庭”。


那么,对于身处于社会的女性来说,堕胎是否一定是必要的?


二、谁把女性推上了手术台


保守派攻击堕胎自由常见的一个理由就是,堕胎会对女性身体造成伤害,这也是最激进的堕胎合法化拥护者难以否认的事实。


可是,对于那些有必要选择堕胎的女性,生产的伤害就一定比堕胎更小吗?


在美国,webMD 统计了女性的常见产后问题,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产后感染(包括子宫,膀胱或肾脏感染)、分娩后出血过多、会阴部疼痛,甚至对于个别产妇,还可能出现子宫脱落、耻骨分离、产后抑郁等现象。


在一些医疗不发达的地区,甚至有孕妇会因为分娩时的大出血、感染、并发症而不幸离世。


面对这些事实,那些大力鼓吹生育的政客们难道还能伪善地以堕胎的危害来作为攻击堕胎的理由吗?


美国作为一个性观念较为开放的国家,许多未成年人尽管尚未得到法律的允许,也往往有过性行为的体验。但是,由于缺乏性知识和避孕措施的辅助,一些未成年女性过早的受孕、分娩,已经造成了极严重的社会问题。



对于那些未成年孕妇来说,过早的妊娠无疑会结束她们正常的社会生活,加重其经济负担。甚至在一些荡妇羞辱严重的地区,在未成年时怀孕可能会改变她们的整个人生走向。


面对那些尚未走出校园就身怀六甲的少女,难道我们还能指责她们选择堕胎是在“谋杀一条生命”吗?


退一步讲,在中东那些更加严格限制堕胎的国家和地区,未成年女性受到的性剥削并未减轻,而是愈演愈烈。籍此我们可以认为,堕胎与未成年性行为之间绝并仅仅不是“正相关”这么简单的关系。


因此,那些既不允许堕胎,又反对避孕措施的人可以说是极其伪善的。他们一边构想着虚无缥缈的对“生命”的爱,出于对道德的保护而禁止他人的自由选择,一边却对现实生活中因生育造成的苦难熟视无睹。


三、不要把决定你身体的权力交予他人


事实上,女性选择堕胎的真正原因,其实往往出于保守的生育观念和社会的偏见。


巴雷特法官在孕育5个孩子之后,又从海地收养了2名孩子。尽管她在孕检中已经明确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患有唐氏综合征,但是,她仍然选择了将他生下来。


诚然,对于社会上层的巴雷特来说,养育7个孩子并不算什么沉重的负担。但对于那些身处底层的女性,7个孩子无疑是一个极沉重的压力。假若不幸其中还有婴儿患有重病,那么,对于这一家庭的打击可想而知。


1962年,已有4个孩子的美国公民谢丽·芬克夏因在怀第5胎时,因怀孕期间曾服用镇静剂,可能造成日后胎儿畸形,出于经济和人道主义的考量,她寻求堕胎的帮助。但在亚利桑那州,堕胎是被严令禁止的。出于无奈,谢丽只得到瑞典完成手术。


1966年,旧金山麻疹大流行。孕妇一旦感染麻疹,将生下严重残疾的婴孩。当时一些医生不顾堕胎禁令,为已感染麻疹的孕妇堕胎。


同年5月,旧金山司法人员逮捕21名为患有麻疹的孕妇堕胎的医生。尽管最终被逮捕的医生获得了胜诉,但此举引起了医学界人士及社会大众的普遍不满。 


在当下,女性们仍然面临着和数十年前相同的压迫。在社会对女性的规训中,性与生育往往最为苛刻。


假如一个职场女性向领导坦言自己有七个孩子需要照料,那么她职业生涯的结局可想而知;但假如一个男性宣扬自己有七个孩子,恐怕还会得到许多发自内心的祝福。


如今,女性因怀孕而被用人单位辞退的新闻层出不穷。比起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迎接一个新的生命,承受分娩带来的肉身痛苦和怀孕前后的社会压力,扛起力所不能及的重大经济负担——尽管这确实会让一些人在精神上难以接受,但堕胎难道不是一种让女性掌控自己人生的基础选择吗?



所以,当人们站在生命优先的道德制高点上谴责女性的堕胎行为时,是否应当思考:是何种因素让受害的女性面临抉择?我们当下的政治、文化、制度现状,又是否能够向女性提供堕胎以外的其他道路?


目前我们可以预料到的是,无论巴雷特上任以后是否会将自己的宗教信仰置于法律之上,保守主义的阴影都将笼罩在美国的穹顶之端。


今天,阿拉巴马州的议员可以将法律的手伸向妇女的子宫,那么明天,最高法院的法官们就可以用陈腐的价值取向,来剥夺人们对身体乃至于意志的支配权力。堕胎问题只是美国保守主义化倾向的一面棱镜。


回到当年宣布得克萨斯州刑法违宪的最高法院判决书,大法官鲍威尔这样说:“我们如此确信的道义立场依然只是个人判断,人民在他们的个人生活中可以选择遵循这一判断,但是,这种判断,立法者不可以用法律的力量强加给他人。” 


如今,最高法院不断右倾和保守化,不断挑战着社会发展的自由和多元化原则,侵蚀着人们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很可能数代人一生的命运,就这样被保守化法案里的一个小小改动而扭曲了。


“道德世界的苍穹虽长,但它终将趋向正义”——2013年,金斯伯格在一篇异议意见书中引用了马丁· 路德 · 金的这句名言。


前人留下的伟大背影终究无法成为永远的屏障,如今更是迎来了一个愈发风雨飘摇的时代。如果我们依旧对一个更好的世界心怀渴望,就需要更多人沿着他们的脚步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正如《RBG》传记中的章节名所说:“不要让他们拖你的后腿,伸手去够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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