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吃而言,“人力”也是重要的调味料
2020-12-21 16:53

对于小吃而言,“人力”也是重要的调味料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FoodWine吃好喝好(ID:FoodWineChina),作者:蓝、简洁、Yoyo,编辑:刘树蕙,编排:Cyan Lu,摄影:春雪、苏明喻岩、大树,头图来自:原文供图          


一粒麦子与一粒糯米甜蜜纠葛,搅出麦芽糖的硬脆甜蜜;锤刀高举轻落于后腿肉上,打造牛肉丸的弹嫩多汁;重重叠叠的铜茶托尽力敲弹,见证三大炮响亮的诞生。


看客比食客多,形色比气味亮,这些地方小吃的特殊场景,是属于“人力”声情并茂的生动记录。


甜琥珀


小巷外,叮叮当,叮叮当。


这大概是最甜蜜黏牙的三行诗,随着芝麻碎、花生碎的飘落,背着竹篓扁担的人走进了小孩子的梦,这个梦,全国通行,畅通无阻。


当我们以为古老的叮叮糖已经在钢铁水泥之间销声匿迹时,它又以麦芽糖的拉扯、画糖人的表演、龙须糖的工艺重现各大旅游景区。不必担心,麦芽糖会在任何时代向我们讲好一粒麦子与一粒糯米的爱恨纠葛。


北魏农书《齐民要术》中,描述了一段前人制作饴糖的片段:“取黍米一石,炊作黍,著盆中。蘖末一斗,搅和。一宿则得一斛五斗,煎成饴。”一石黍米,煮成饭放在盆中,加入一斗麦芽草末,搅匀。一夜便得到溶液,然后小火熬煮,就得到了饴糖(古时对麦芽糖的称呼)


刚熬好的麦芽糖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质地。


古代文字并未明确的操作细节或许可以从当代网络视频中找寻答案。浸泡麦粒,铺满纱布,放置在竹匾中,用大大的芭蕉叶盖上,之后每日浇水、视察,大约五日,长成青绿色麦芽。


这时,要残忍地将它们拉扯出来、切碎,一刀刀下去,迸出清澈的麦汁。另一边,煮熟糯米,将麦芽碎与糯米混合,放入瓦缸内发酵 6 个小时,首次相遇需要时间让它们接纳彼此,让温暖的糯米感化麦芽,使它消气。


之后用纱布包裹麦芽糯米饭,过滤出乳白色糖水,放入大锅中加热熬煮。前期锅内翻腾出泡沫,这称为“翻细花”,烧开后,转小火,大约 4 个小时后,锅内的糖浆沸腾而出“大花”,这时需要不断搅拌浓稠的糖汁,防止焦底。


当锅里的气泡全都粘黏在一起时,用锅铲舀出一勺,挂在底部的是透明玻璃状的浆体,这便是“挂旗”,它会缓慢温柔地滑下,此时,琥珀色的麦芽糖便熬好了。


趁着还热,用两个木棍在糖浆中搅和,缠在木棍上的糖浆会越来越多,融合成一团糖,随着不断纠缠,颜色愈来愈浅,仿佛琥珀被猪油封上了体魄,表面的纤维却熠熠生光。一鼓作气将这团糖套在木桩上,拧成一股麻花,向后拉扯,由粗变细的糖绺,到了末端时借着劲儿再次套上木桩,像在套草原上的一匹马,每一次都能看见风在糖绳的挥舞中甜蜜黏人地抖动。


直到,风被甜齁住了呼吸,冷静下来的糖细而长,可以用剪刀将它们剪出“叮当”的响儿,麦芽糖便可以躺在花生、芝麻、苏子的温柔床。举起双手,摇动竹匾,窸窸窣窣。这一日与糖的交道打完,此时,月挂树梢,可以含着麦芽糖入眠。


武者意志


在广东,牛肉丸可以出现在 7家~11家便利店,也可以出现在各种火锅店,但如果是讲手打牛肉丸,那一定特指潮汕手打牛肉丸。


只有在潮汕才能吃到真正的手打牛肉丸,这是一个默认的常识。因为手打牛肉丸的人工成本实在太高,即使是本地人,平时也很少能吃到。一斤牛肉的成本是多少,纯肉丸是什么价,加了其他料的混合丸子是什么价,当地人会一五一十地跟你算清楚这笔账。


在潮汕大一些的店,每天凌晨天还不亮的时候,小伙子就会对着表面磨到光滑的树桩两两对坐,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在脖子上搭一条毛巾,两只手各执一根铁棍,手起棍落,行的是走一套功夫的气势。那两根铁棍,据说脱胎于客家刀背的方形锤刀,宽 4 厘米,重 3 斤,有着平滑的横截面,手握处是圆棍状,方便拿握,是件称手的武器。


每日清晨,潮汕手打牛肉丸店的师傅开始捶打肉糜。


在铁棍的不断敲击下,牛肉的纤维被完全打碎,质地变得松散、绵稠,最终变成细致的肉糜,牛肉的形态被完全改变,颇有些分子料理的感觉。近千次的捶打,靠的全是人的劲道。打了十多年牛肉丸的小伙伸出手,水泡、老茧、肿胀,换来的是手臂上健美的腱子肉,以及一颗颗鲜美弹牙的牛肉丸。


手打牛肉丸和连锁火锅店吃到的牛肉丸有什么区别?潮汕的朋友会眯着眼描述记忆中的美味:更脆一点,更弹牙一点,有牛肉本来的“牛味”,肉是鲜到回甜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咬下去之后会迸出丰富的肉汁,“你想想,全是肉捏成的丸子,居然有汁水在里面呢!”一位潮汕朋友一边复述一边咽了下口水。


牛肉丸的手打过程或许能解释肉汁的留存,因为在打牛肉丸的半小时里,击打是不能中断的,铁棍落下的力量要累积注入,牛肉的水分才不会流失,肉才不会成泥。这力不是蛮力,而是巧力,高举轻落,巧妙地借助反向的力,每一下都要举过头顶,顺势落下,力道全落在面前的后腿肉上。


从初学时的满头大汗,到练就技艺后的举重如轻,这个过程中,耐力和集中力并存,无不体现着武者般的意志。和习武一样,需要拜师,练习,不断升级,时间以数年计。


如果能见到开店几十年的牛肉丸店主,虽然人至中年,身上的肌肉一点不输健身塑形的专业人士,优美的流线,健壮但有些流失胶原蛋白的肌肉反而有一种美感。常用的锤刀如武者经年的武器有着岁月的痕迹,你便知道,这牛肉丸吃的是一种劲,一种精神头。


牛肉丸火锅其实很晚才流行起来,当地人更习惯以粿条配牛肉丸。早餐、午餐都可以来一碗,不是大张旗鼓的架势,而是更日常。读大学或在外工作的人回到家时,会煮一锅牛肉丸放在客厅茶几上,走过路过时拿筷子戳一个丢进嘴里,当零食吃。


潮汕人喜食牛肉,但当地并不量产牛肉,据说用的多是云南黄牛。一个原材料并不是当地物产的食物,生生闯出了以当地冠名的名号,靠的正是守望这门手艺的人,还有不断注入力量的双手吧。


过眼瘾


四川人绝对讲究“味道为先”,无论制作过程有多花哨,味道不好都不会获得四川人的推荐。就连小吃也会秉持这一理念 —— 好吃为主,其余为辅。


但也有例外。如果外地朋友第一次来成都,四川人会很愿意带他们去宽窄巷子感受这个表演性质很强的食物 —— 三大炮。


糯米丸子先落入铜盘子,再弹向细豆面,淋红糖水,即成“三大炮”。


未尝其味,先闻其声,不用走到小吃摊,从远处你就能听到它传来的巨响。一个木板子上放着合计 12 个两两重叠的铜盘子,对面是一个装着豆粉的木斜坡或一个簸箕。那些重叠的小盘,像极了架子鼓上金灿灿的吊镲,等待着师傅竭尽全力地打响。


很快,师傅就将制好的糯米团挤成三个小弹丸,单臂运劲,手起丸落,瞬间弹丸逐一砸向铜盘,“铛!铛!铛!”三声,开炮般的动静随之炸响,猝不及防的围观者甚至要受到惊吓。与此同时,被冲力裹挟的糯米团从震动的铜盘弹向铺满豆面的斜坡,顺势裹满了炒得极香的细豆面,由雪白变成米黄,圆滚滚地躺落在粉堆里等待装碗。


吃前需要淋上一勺甜滋滋的红糖水,戳上牙签,一口一个,软糯浓香,朴实的滋味充盈唇齿。


如果去除制作过程,三大炮其实是十分简单的地方小吃。但如此“声情并茂”的食物,如此气势恢宏的声量,常常出现看客比食客多的有趣场景,整个小吃摊被包围得水泄不通。早年间赶花会,三大炮作为一种热闹的表演,给平淡的日常生活带来了有趣、有力的撞击。


那时没有手机,大家一遍一遍亲眼感受这“铛!铛!铛!”的过程,嘴里不住地发出感慨与喝彩。就算没有点上一碗,看完师傅的制作也如看过一场难度极高的杂技表演一般过瘾。


四川人好客,三大炮也许不是本地人传统味觉的盛宴,但一定是带朋友感受一方文化的重要选择。有时一碗简单的小食,加点力道和花哨,滋味会更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FoodWine吃好喝好(ID:FoodWineChina),作者:蓝、简洁、Yoyo,编辑:刘树蕙,编排:Cyan Lu,摄影:春雪、苏明喻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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