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员逃离大厂
2021-02-22 14:55

程序员逃离大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InfoQ(ID:infoqchina),作者:罗燕珊,编辑:蔡芳芳,原文标题:《放弃大厂高薪的程序员,涌进体制内》,头图来自:《社交网络》


“我现在最庆幸的是,下班终于能看到太阳了。”


2020 年 8 月 20 日下午 5 点半,何双准备下班,他特地朝窗外拍了张照片并发在朋友圈,配图文案仅仅只有——“太阳”。92 年出生的何双原先是一名程序员,去年年中离开国内一线互联网大厂,考进了广州的一家事业单位。拍下“太阳”照片的那天,是他进入新单位的第一天。



前阵子,GitHub 上一个名为“程序员考公指南 coder2gwy”的开源项目备受关注,截至目前已经有 14.3k Star、2.1k Fork。该项目介绍称,这是互联网首份程序员考公指南,3 位来自同一家大厂的程序员在职备考一年,最终全部成功上岸,一位考上了一线城市公务员,另一位进了离家车程 10 分钟的事业单位,作者则考到高校担任教师。


从全行业看,由于突发疫情,考公热正持续升温。据统计,2021 年国考计划招录 2.57 万人,报名阶段共有 157.6 万人通过用人单位资格审查,为三年中最高,平均竞争达到 61:1,其中竞争最激烈的岗位招录比高达 3334:1。


随着互联网公司 996 文化、“内卷”等问题被广泛讨论和关注,不少程序员都开始考虑谋求更稳定的工作,其中,“体制内”始终被视为最稳定的出路。


涌进体制内


研究生毕业就在深圳某互联网大厂实习的何双并没预料到,当自己变成正式员工后,加班强度会比实习期大这么多:每天晚上 10 点下班,周末有时要加班。这让工作不到半年的他开始产生“考公”的想法。


没多久,身上又多了丈夫和爸爸两个角色后,何双考公的念头更强烈了——需要稳定下来,选择一个能买得起房的城市定居,结束跟家人异地的现状。


与何双同龄的李凡亦对无止境的加班生活感到疲倦。“让我觉得悲哀的是,我每天好像工具人一样,只知道完成领导给的任务,被推着往前走。等到了休息时间,我却已经什么都不想做,没有了想法和思考,感觉身心被掏空。”毕业入职没多久,李凡被派去支援公司的其他业务,这与她原本的工作性质相悖,也进一步催化了她考公的想法。


“以前没有被社会毒打,就一心搞钱。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生活,好好地平静地生活。”李凡已经在去年 9 月离职并全身心投入考公准备,试过“在职考”的她表示,实在没有精力同时兼顾工作和考公。


相比之下,何双的考公过程则显得稍微幸运些。在考上目标单位前的一年多时间内,他经历过国考、省考、事业编等等,大概考了五六次,只有一次进了面试,而就是这唯一一次,他以综合分数最后一名考进了心仪的事业单位。


由于不是脱产考,何双对考公的心态一直都相对轻松,并且渐渐地,考试对他来说反而变成了发泄压力的一个出口。“我在做烦躁的工作之余,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其实是分担了一些工作压力。就像你工作很忙,但是只要能回趟家就能解压的那种感觉。有时候我去珠海参加一下(考试),有时候去广州,在坐车的中途或者去考试的过程中,别人看着好像都很紧张,但我自己内心其实是在解压。”



上岸≠无所事事的生活


何双身边也有不少同行考虑离开互联网行业转而进入体制内,不过跟他当初一样,不少人对此还心存犹豫和纠结,比如“体制内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稳定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能不能接受薪酬待遇的下滑”等等。


在刚得知进入面试环节时,何双也犹豫。因为当时他已经入职两年,工作开始得心应手,他觉得一旦离开互联网,进入体制后再出来就很难了。但同时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博弈:如果不去,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以后每当遇到困难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肯定会想“如果的事”——早知道当初我就来这里了。


“我目前不知道这份工作会不会比之前好,所以现在还是保留意见。但是至少从身体健康、心态方面来说,我是很满意的。而且我也买了房,完成了自己人生的小目标。”上岸了近半年时间,何双表示新单位的工作比之前轻松,虽然偶有加班,但就算加班也是 8 点左右就能收工,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 6 点前下班。


同样已经离开互联网大厂并成功上岸的小槿亦对自己考入的杭州某高校单位感到比较满意:“我觉得当前这个职业还挺符合我的预期的,我自己本身也比较喜欢教育行业。”


在近大半年的考公过程里,小槿亦遇到过一些小坎坷。“当时考上过一家医院,但觉得跟自己的发展方向不是特别对口,最后就没去,后面才决定往高校这块走。但是因为疫情,一直没有开考,中间等了比较长时间。”


小槿表示,可能在很多人的既有印象中,提到体制内,就是每天无所事事,喝茶聊天到点下班。但实际上,至少在快速发展的城市或者行业里面,这样的情况已经非常少见。甚至在项目忙的时候,加班也不可避免,但不是常态。“虽然工作并不少,但个人的可控率很高,大家都比较偏向在工作时间高效干活,下班后非紧急事情尽量减少打扰。大部分时候对于项目有一定的主导权,疫情期间会特殊一点,所以生活可以变得稍有计划,有时间投入到自我提升和兴趣里。”


从工作内容来看,上岸后基本都很少“写代码”,更多是变成产品经理或项目经理的角色。由于在高校,小槿工作的核心围绕教育教学展开,权重由代码转变成业务设计或项目管理,真正接触项目源码的机会不多。“偶尔可能会为了提高效率自己写写小工具,但真的想在公司一样从 0 到 1 开发一个超大规模的工程基本不太可能。而且在公司内能用到中间件资源丰富,相对来讲对技术实践能力的提升会有一定的限制。”


在小槿看来,高校里面各类的培训交流会、科研工作非常多,可以听到不同学科的教授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在教育方面,会对自己之前固有的教育模式形成非常大的冲击,比如教育环境的合理性,如何用多学科交叉来解决教育难题等等。


对于“上岸后赚的肯定不比以前多”这点变化,与 InfoQ 交流的几位考公人士均表示有做好心理准备。“在原来的大厂,我做四到五年,年薪可能可以翻倍(涨至四五十万),但在这事业单位做个四五年,可能也就涨几万块。体制内还是没法跟一线互联网比。”何双说。


“我大概了解下来的平均情况,在互联网大厂里面,工作三四年有三四十万‘年包’挺常见的,但是事业单位的晋升体系和互联网不同,它有比较严格的职称和职级概念。”小槿进一步指出,“不管你在外面工作多少年,进了事业单位,年龄再大你都是新人,职级都是最新的,职级最新就意味着国家统一的一档薪水。正常情况下,像江浙这一带,第一年到手可能就十多万这样。”


越早越好?


进入信息化时代,各个行政单位的办公越来越趋向于信息化,也需要大量计算机专业的维护人才。据粉笔教育统计,2021 年国考职位在专业要求方面,招录人数排名前十的专业为财政、经济、金融、会计、管理、审计、计算机、法学、统计以及语言类。


据小槿了解,现在各行各业,包括传统行业、公务员或事业单位等等,其实都非常希望能引进一些人才做数字化转型和改革,所以这些单位在招人的时候都会倾向有互联网行业工作经验的人。“我了解到,包括一些行政岗位,也会希望应聘者能有些信息化的背景,所以互联网公司出身的程序员还是有点优势的。”


对于进体制内,何双的建议是不要着急辞职然后脱产考,因为压力大风险也大。裸辞考的李凡亦表示没收入的确会焦虑,因为考试机会是时不时出现,所以战线会被拉得比较长,吃老本的压力也比较大。


小槿则建议尽量找自己擅长或者感兴趣的行业。有些人可能考编之后,发觉自己不是很喜欢这个方向,虽然很轻松,但是也找不到什么存在感。多去了解和寻找自己擅长或感兴趣的行业,或许就能做点自己感到有意义的事情,能学到的东西会更多。


“刚开始对于行业的选择,可能会没有什么方向和头绪,因为我们跨行的跨度确实比较大,互联网的一些经验也不通用,最初的困难主要在于这些信息的获取。但克服也不难,因为事业单位机会很多,每年都会有很多场考试,可以一次一次去实践总结出来。”


另外,小槿表示,如果确定以后一定要进编制进事业单位,还是越早越好。众所周知,35 岁是公务员的一道年龄门槛,因为 35 岁以后会被限制参加相关考试,如果差不多这个年龄段才进去,发展会很受限。“我觉得人生不应该限定在 35 岁,35 岁之后包括到退休,这中间都还是会有发展的,没有人想 35 岁之后就真的做一条咸鱼,如果真的想进体制内,短期内薪资的落差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越早越好。”


让他们退缩的是什么


曾经,不少年轻人向往高薪且前卫的互联网行业,“代码改变世界”的口号让人对未来充满憧憬。


但随着 996 加班文化盛行,所谓“内卷”现象越来越严重,这些年轻的程序员开始“怀疑人生”。工作刚满一年半、从事后端大数据开发的周力原计划在北京至少待 3 年,再看看能否留下来,但如今他也开始观望起了进体制内这件事。


“真的是一年比一年卷,我们这边算是没那么偏业务,允许技术做得比较深入的,但同样会发现,前辈们照样肝加班。比起业务部门,可能轻松在于周末一般不加班吧。日常是早上 10 点到晚上 9 点以后,如果有点紧急情况可能会干到 11 点。”


据周力介绍,他们毕业找工作的时候班上有 48 个人,已经有十来个没有选择从事互联网行业。“因为是研究生嘛,不少走选调的,女生也都是尽可能走的体制内,银行、部队文职啥的。选调生,比起正常考公算是捷径。各省政府会来学校组织笔试和面试,几率大很多,之后晋升也会快一点,这两年尤其清北走选调的会更多。21 届还没毕业的学弟学妹们咨询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会建议他们尝试报名选调。”


不知从何时开始,打工人梗火了起来。无论是哪个行业的从业人员,都纷纷自嘲“打工人”,借此表达对生活重压的不满和无奈。


“工作之前还没有打工人这个说法,当时最多自嘲一下自己是码农嘛,在学校其实也挺忙的,感觉不会差到哪里去。上班之后刚开始也还好,挺适应的。然后部门的同事陆陆续续跳槽了,突然就发现自己待上两年可以说是部门老人了,这个时候也开始面临下一个五年该如何规划的问题。现在是单身无房无车,五年后也这样子么?”


周力进一步感慨道,“当回到家发现家里人年纪真的大了,我又似乎没法照看,这就成了一个问题。之后疫情期间‘不知岁月’,下半年因为颈椎出问题,难受了一周多,觉也睡不好,开始怀疑这样子能否持续下去。紧接着就是拼多多的事情了。有次和朋友吃饭,大家讨论工作情况,结论就是,我们都是劳动密集型打工人,和 19 世纪的英国劳工似乎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坐实了打工人标签。但这好像更多是整个大环境的问题,不光是互联网行业,我们只是发声比较多而已。”


“其实从行业来说的话,我还是很喜欢现在做的事情的,虽然有诸多不足,但真的是经常会发现有趣的东西。毕竟这算是之前的初心吧,做热爱的事情。”


行业肯定能够持续发展下去,但让周力感到难以持续发展的是人,“我们的前辈全都是站着办公,因为腰椎颈椎问题太严重了,没法坐久,胃病也很普遍。”


行业不缺新鲜血液来保持运转,但这届打工人的身体健康,又由谁来保障呢?


(应受访者要求,何双、李凡、小槿、周力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InfoQ(ID:infoqchina),作者:罗燕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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