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自己又嫌弃自己,我们是怎么了?
2021-03-05 14:47

爱自己又嫌弃自己,我们是怎么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易生舟,原文标题:《人类的本质,怎么就成了柠檬精了》,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你有没有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很特别?


在这个被称为“人人都只爱自己”的自恋时代,当代人似乎都是万念缠身的矛盾体,一方面,我们都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在社交媒体上自认独树一帜,只有那些接得住我梗的人才有资格做我的圈内人;另一方面,在现实中面对权威的我们却如此敏感自卑,在职场如履薄冰,动不动就在社交场合“社会性死亡”,一言不合就对别人轻飘飘而来的凡尔赛语录酸到无以复加。


当代人最吊诡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有多少人觉得自己特别,就有多少人被别人稍微秀到一点就爆炸。我们的内心仿佛一块海绵,遇到点水就膨胀,但稍微一挤压就干瘪虚空。这是当代人的某种富贵病吗?


为什么当代人既自恋又自卑?


我们从来都没有比今天这个时代更爱自己,更渴望做自己了。


网络时代,我们迫切需要找寻共鸣和认同:社交媒体的自拍狂魔有了点赞就会越来越频繁地更新;“这不就是我吗”成为了最流行的转发分享理由——重点不仅仅是内容,更是借别人的话表明自己的立场或者状态;短视频平台上,多少人渴望镜头里的自己靠点赞破百万一夜成名;打开当今流行的偶像选秀节目,每个想成为爱豆的练习生,不论舞台风格如何,想表达的无非是六个字——“我想做我自己”。


这就是我们身处的自恋时代,每个人都比以往更爱自己,更迷恋为自己造一个“我”。


尽管这个“我”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放眼一看,我们越来越对凡尔赛一点的话语表示“玻璃心”,到处都是“我酸了”的柠檬精,听歌也能听出个“网抑云”。


很难想象,这个时代的我们,是如何将自恋和自卑混合成隐性共存的两面体。我们面对权威和阶级有多卑微,面对普通人就有多自恋傲慢,一边把“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视为座右铭,但又格外容易在他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而陷入低谷,丰富的内心戏就像是在高处走钢丝。


这种“富贵病”也许是普世的。美国心理学教授简·腾格和基斯·坎贝尔就写过一本叫做《自恋时代》的书,从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中,思考和提炼出了自恋的表现,而这种表现甚至是畸形的——体育明星把成功归功于“相信自己”,而不是天赋和多年不懈的努力;励志书籍里隐藏的成功密码是“只要相信自己,一切皆有可能”;人们疯狂贷款来购买昂贵的房子而不管自己的偿还能力,为了出名甚至不惜雇佣狗仔跟拍自己……


圣地亚哥大学心理学家基恩·特温吉确信自恋作为一种流行病正在扩散。她在《自恋症疫情》一书有详细论述,对比1980年代,2009年的最新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用自恋一词来形容自己的大学生人数呈上升趋势。


这不过是当代文化当前所滋生自恋现象的冰山一角。自恋情结俨然成了社交媒体的基本色调,甚至有人已经给过度自恋这种病起了名字:自恋型人格障碍(NPD)


千禧一代自恋的人比以往多,玻璃心厌世的人也多,构成了光怪陆离的一体两面。心理学家阿德勒在《自卑与超越》,用一种逻辑把自恋和自卑串了起来:人们生来都有自卑情结,所有的优越感都来自于自卑情结。


爱自己又嫌弃自己,我们是怎么了?


当代人为什么执念于做自己爱自己、“不要在我这秀优越”,却又分分钟滑向一种“啊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不如别人”、进而自我坍塌的极端?


特温吉的研究显示,自我提升跟贫富差距可能有一定的关系。在她做研究的时候,美国人的自恋倾向大幅上升,恰逢国内贫富差距比以往更悬殊的时时期。“在1960年代,人们争取的是共同利益,而在80年代,大家都想争第一。”在这20年的时间里,竞争日益加剧,贫富差距成为了一种显著的社会现象。在这种背景下,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上层阶级,产生优越感的同时,同理心却越来越少。


《自恋时代》把导致美国文化中自恋盛行的四大要素比喻为“构成自恋这张板凳的四条腿”。这四条腿分别是教育子女的方式、明星对媒体对自恋的传播、网络时代的加成和美国宽松信贷的刺激。


特温吉认为,当时的教育模式强调孩子的独特性即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个过程中,很容易忽视与相处和理解他人有关的教育。当一个人从小就被灌输“我很酷,我爱我,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是独特的”这样的话语时,个人主义和自恋主义思维变得容易滋生。自然,同情心和换位思考的培养便无从谈起。


消费时代加上媒体、真人秀节目对明星星光的大肆渲染,催生出了物质主义和拜金主义。这些又助长了人们的贪婪、自我中心、人情冷漠、爱慕虚荣等。正如书中所言:“在急于创造自我价值的过程中,我们的文化或许已经向一些更黑暗、更邪恶的事物开启了大门。”


虽然书中提到的个人主义教育跟我们存在着区别,但某种程度上来看,我们也可以说处在一个过度交际、过度生产和消费的时代,面对着同样的喧哗和倦怠。就像哲学家韩炳哲在《他者的消失》里提到的,做自己,求真我,自我实现,自我完善,这些词汇在当今全球化社会语境下成为带有强制性的自恋,“我沉溺在自我之中,抑郁便是源于自我性力的自恋式积滞”。


也就是说,为我们带来压力的并非他人,而是内心。倦怠社会没有倾听,只有情感宣泄,根本就不存在一种良性的社会联结和讨论空间。网络和数字媒体也在推波助澜,数字化的世界几乎能清除他者的存在,同质化的恐惧正在席卷整个社会,当代人的“爱自己”“做自己”就像泡沫那样脆弱。于是,我们迫切需要自己来定义自己,书写自己,生产自己,展示自己,营销自己,就有了商家反复强调的“用消费来定义你自己”的消费时代商业逻辑。


每个人都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是特别的,不同于社会的一致性的。但问题在于,你想要成为独特,想要做自己的行为依旧成了千篇一律,依旧陷入同质化的无聊滋长当中。每个人都想证明自己是特别的,但这种行为本身已经不特别了。


我们误解“做自己”这件事情了吗?


如今,个人主义被许多人冠以现代文明的最高成就。正是因为人们对固有秩序的怀疑和挣脱,才创造了现代自由,从而催生了个人主义。但忧虑和警惕也油然而生,托克维尔说,民主的平等把个人拽向自身,“导致个人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内心的孤独之中的危险”。


换句话说,没有真正健康的自尊和自信,只靠没有依据、空洞的“我很特别”来短暂支撑,就会陷入“在爱自己和嫌弃自己之间反复横跳”的迷思。我们渴望的真实和自由,如果不在一个社会秩序和人类共同体范畴下谈论,陷入狭隘和狂妄自然是难免的。


© Yang Li 


哲学家叔本华提过一个刺猬效应的观点。他说,两只刺猬在冬天时为了取暖就想抱在一起,但它们抱得太紧的时候,自己的刺就会刺伤对方。既要取暖,又不能刺伤对方,他们就要在抱紧对方的力度上找到一个点。在这个点上,会形成一种张力,让两只刺猬的状态处于一种最佳的相处模式之中。


正如韩炳哲说的:“开启一种完全不同的时间,一种容纳他者的神圣时间。”真正克服自恋和自卑混杂的情结的方法,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无非就是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再次发现他者”。


这样,至少,在众人都沉迷于创造自我的狂潮当中,你能跳出局外看看我们那具既迷恋又鄙弃的肉身,或许就会冷眼感慨:大可不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易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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