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那亚演出的“问题少年”:这场戏剧实验能改变人生吗?
2021-10-04 15:01

在阿那亚演出的“问题少年”:这场戏剧实验能改变人生吗?

本文来自:钱江晚报·小时新闻,经深度178号栏目授权转载,作者、摄影:陈馨懿,原文标题:《来自虎什哈的“问题少年”:这场戏剧实验能改变人生吗?》,部分图片由受访者供图,头图来自:《蚂蚁招待所》剧照


10月2日,杭州戏剧节闭幕。戏剧节期间,一部受邀舞台剧《蚂蚁招待所》引来不一样的关注:导演吴嘉辉和支教机构合作,带着五个“问题少年”编排了这部戏,他们希望通过戏剧的方式,让“问题少年”找到一种表达自己的渠道。


这些孩子来自河北省承德市滦平县虎什哈镇,只有十五六岁,刚刚初中毕业。这次,五名孩子中的两人来到杭州参加演出,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老师田宗阳。


“打架、喝酒、抽烟、旷课……没有任何一个褒义词可以形容他们。”田宗阳细数一年前,孩子们的样子。


2020年,虎什哈镇上唯一的初中立志中学开设了“精英班”。初三年级里最让老师头疼的十名学生来到了这个班级。


包括田宗阳在内,前后约有七名老师参与了精英班教学。他们都来自长期在虎什哈镇支教的塞北学堂,有人支教近五年,有人刚从北京大学毕业。


老师们想知道,一年时间,以小班的形式,自由而平等地对待这十名“问题少年”,会发生什么?


《蚂蚁招待所》是精英班的成果。这部豆瓣开分9.1分的戏剧,是为学生们量身打造的。他们通过它抵达阿那亚戏剧节、四川麓湖和杭州。之后,他们还会去往苏州、北京和南京。


但这不只是一个“坏孩子”变好的故事。老师田宗阳说:“我们希望能帮他们找到喜欢的事情。”而老师们在寻找,乡村教育,到底需要什么?


于是,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来到虎什哈,在寻找这出戏剧的生发地的同时,也试图寻找老师们想要的答案。



失控


9月23日晚,《蚂蚁招待所》在杭州的首演结束。这部戏的豆瓣评分掉到了7.6分。观看了现场直播的编剧之一,黄一凡评价:“看起来有点失控了。”


在杭州首演前几个小时,两位演员宣布退出演出。再往前推,首演前夜,聚餐中,醉酒后的李航和后来退出的一位演员打了起来。李航并非先动手的人,但他让对方进了医院。


导演吴嘉辉紧急修改了布景和台词。他也是这部戏的主演,在首演场中,他对李航近乎愤怒地吼叫:“你是谁?”“你来这里到底干嘛?”


李航就是学生演员之一,另一名学生演员叫陈成。


导演吴嘉辉在《蚂蚁招待所》杭州场


2020年9月,精英班正式开班,总共十名初三学生,最初配备了五名老师。每名老师“一带二”,重点关注两名学生。老师白洪瑜的配对学生之一就是李航。


对于这场首演前的打架意外,白洪瑜评价:“我不意外,一点儿也不。”


白洪瑜记得,在精英班开班不久后的一堂政治课,他发现,好几名学生把年轻的女政治老师堵在了墙角。


白洪瑜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甩棍——他年少时是个乖学生,没有打架经验,来到精英班后,他特意准备了甩棍——把几名学生堵在另一个墙角。


白洪瑜没有动手。精英班的老师曾许诺:绝不打骂学生。他还记得:“我当时都懵了,脑子一片空白。”


这几名学生中,就有李航。


对于政治课,李航是带着笑容回忆的:“我当时吓唬那个老师,说要抠她的眼珠子,把她吓哭了。”


李航在《蚂蚁招待所》杭州场


没劲


在李航和陈成的口中,学校生活总是用“没劲”带过。


从初一开始,他们总会被老师要求:在课堂上不要影响其他学生,除此之外,“待着就行”。有时,老师是私下提出;有时,则是在班级里当众提醒。


他们选择睡觉。闷得慌时,几个班的学生商量好,下课便溜走不再回来。或者在课堂上,他们用“上厕所”的借口逃走。


逃去哪儿呢?虎什哈镇地处山区,立志中学已经在最繁华的一带,附近依旧是灰扑扑的。


虎什哈镇的店铺、民居之间夹杂着玉米地


沿途的店铺、民居之间,夹杂着玉米地。最近的一家网吧在滦平县县城,大约有30公里。


虎什哈镇距离北京市密云区、怀柔区同样约30公里。青壮年大多外出工作,在镇上,很少能看到闲散的“社会青年”。


不过,不管去哪儿都很不方便。这里没有公共交通,倒是有许多大货车扬起灰尘。从北京去往虎什哈镇,或者相反,都需要打听一趟北京—丰台大巴的随车电话,拜托司机绕路至虎什哈镇。大巴一天只有一趟,并非每天都来,需要提前预约。


司机们把距离立志中学仅几百米的加油站称为“车站”。尽管虎什哈镇有一个真正的火车站,但它只是停靠点,无法购票上车。


虎什哈镇的“车站”


李航和陈成住在更远的村子。他们是住校生,他们逃出教室,依然在校园里:李航喜欢去乒乓球室打球,陈成则喜欢打篮球。


日子说不上是开心,但过得很快。陈成说:“会想未来,就是想中考的事。”李航补充:“但那个念头一下子就过去了。”


滦平县总共有七个中学,过去曾发布“中考喜报”的几乎只有滦平二中、滦平三中,它们都位于县城,每年招收约800名学生。而坐落在虎什哈镇的立志中学,招收的学生最少,仅300余名。一名知情人士透露,在立志中学,最终能成功考入高中的学生大约只有100余名。


一位虎什哈镇居民提起,重视教育的家庭往往会在县城购房,好让孩子进入更好的二中、三中。他自己的孩子就是这样就读了二中,如今在一所大专求学。“留在这里的孩子,有的是家里没那么在乎,有的可能家庭条件比较困难。”


李航和陈成的出路几乎确定了:去往职业中专,学一门技术。或者像一些学长那样,跟随长辈去往北京市密云区,在饭店里做服务员,主要工作是端盘子,一个月能赚三四千元。


精英班的出现是一个转机。


精英班


在教师圈里,针对不爱学习的“坏孩子”,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自我安慰:只渡有缘人。


立志中学每个班级基本超过四十人。师资力量一度不足,过去数年它都接受了塞北学堂的支教。塞北学堂长期驻扎于虎什哈镇,它的前身是北京大学社团的短期支教。2016年,几名北京大学学生正式成立塞北学堂,与多家高校保持联系,学生可以来此进行为期一年的支教。


塞北学堂操场,孩子们曾在此排练


老师田宗阳便是五年前来到虎什哈镇,老师白洪瑜则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去年来到这里。后来的精英班里,还有几名老师刚从北京大学毕业。


精英班这个名字,有两个意思。老师田宗阳解释,“没有任何一个褒义词可以形容他们”,但他们不想让学生们觉得被歧视了,于是选用了“精英”这个名字;第二层意思,则是采用小班、更开明的教学模式。


“这算是我们在等待的一个机会吧。”田宗阳回忆,他们很早就注意到了像李航、陈成这样的学生。过去,他们曾经尝试课后谈话、心理辅导,但效果不佳。


就这样,立志中学初三年级里,最让老师头疼的十名学生聚集在了精英班。尽管他们并不那么清楚老师们要做什么。


陈成来得比较晚。他曾经的几位同学去到精英班后,告诉他这里一周能上两节体育课。于是,他也闹着要加入。李航则是被老师叫去开会,他带上了笔,到达后却发现是一场考试:精英班的摸底考试。


这场考试的结果,分成了两类。李航和陈成属于初中生的知识水平。另一类则是小学三四年级便放弃了学习,有人背不出九九乘法表,有人记不住英文二十六个字母。


立志中学校门


重生?


2020年9月17日,精英班开班不久,十名学生几乎都哭了。老师们举办了一场夜谈活动,让学生们谈论自己。老师白洪瑜记得,李航说起自己曾被家里寄予期望。他是转学来到立志中学的,此前,他在滦平县县城读书,还曾担任过班长。但他因为总觉得被老师“针对”了,便开始以叛逆反抗。


老师们说,他们还有机会。学生们则说,他们一定要好好学习。


老师专门给学生们进行了体育测试,希望帮助他们以体育生的身份升入高中,这对文化成绩的要求更低。学生们的体质几乎都过关了。老师白洪瑜回忆:“李航基础好,我觉得,他要是坚持一年,以体育生的身份可以进入重点中学。”


陈成虽然基础略差,但老师白洪瑜觉得他有一股“狠劲”:“他是班上很努力的学生。”


精英班是更自由的。在塞北学堂,有不少教育史、心理学书籍,老师们试图梳理关于行为矫正的研究。老师田宗阳关注过比较流行的行走学校,但他有疑虑:“让学生消耗体力,最终他们就累了、不闹了。这似乎只能算‘止痛药’。”


他们几乎不会严苛惩罚学生,相反,为了激励学生,老师们玩起了金币游戏。表现良好便能换取“金币”,假如全班都遵守规则,周五正好足以兑换两节体育课。


一个月后,一次自由选择的分班报名开始了。精英一班将是以体育生身份备考的班级,精英二班则以补充基础知识为主。李航和陈成都选择了精英一班。


“那时我们想得很简单。他们可能只是跟不上进度,如果能从头教授,也许他们就能学下去了。”老师田宗阳说。“在精英班,我会觉得紧张。”李航回忆。


立志中学里,学生们准备上课


来不及了


“学习的劲头,持续了不到一个月。”老师田宗阳回忆。“我感觉他们在配合我们‘做游戏’。我们的尝试并不是现实世界,像‘游戏’。”老师白洪瑜说。


“就是懒,慢慢地就不干了。”李航说。


精英班的教室被回收了一间,精英一班、精英二班不得不合并。金币制度开始失效,有学生恳求:“我下周一定好好表现,先让我兑换嘛。”持续一个下午的体育训练,来的人越来越少。


他们再次变得无所事事,能称得上是“爱好”的,几乎只有抽烟、喝酒。十名学生凑钱,拜托走读生购物。多的时候,一天一个班能抽四包烟。


酒则是牛栏山或二锅头兑上饮料。一天下午,老师田宗阳走进教室,闻到一股酒味。他去找交警求助,想借用酒精测试仪。交警不放心,跟着一块儿来。于是,在教室里,学生们轮流在交警面前吹气。那天下午,课是没法上了。


“来不及了。”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几位老师都感到无力,学生再次回到职业中专的道路。


“现在乡村的孩子,和大家想象中的并不一样。”老师白洪瑜解释,“他们不是那种贫苦、渴望出人头地、非常勤劳的孩子。”学生们几乎没有做过农活。夜晚,草丛里蛐蛐叫个不停,但虎什哈的孩子困惑:“蛐蛐是什么?是知了吗?”


他们并不缺钱,2020年刚推出的iPhone12,已经出现在了精英班学生的手里。他们也不缺见识,快手是学生中流行的软件,白洪瑜上课时,学生们忙着自制“渣男锡纸烫”,好几个人头顶着锡纸。他们还学会了唱“土味歌曲”、摇花手。


但他们总是兴致索然。在最后一个学期,老师试图帮他们在诸多中专职业中找到喜欢的事情。


学生们在此学习磨豆浆、做豆腐


有学生提起摩托车,老师便淘来一辆二手摩托车,让学生拆解。有学生想做饭,塞北学堂建造过一片生态园区,在园区里,老师教他们磨豆浆做豆腐,尝试古法酿酒。馒头厂、砖厂、物流中心、冷饮厂、婚纱影楼……老师带着他们在各处各自参观了两个下午。而“没劲”再次成为李航和陈成的回忆。


学生们在虎什哈排练


我爱xxx


虎什哈的春天来了。在经历了黄沙和小雨之后,山野里的花开满了枝头,一片雪白。


2021年4月,导演吴嘉辉开始筹备阿那亚戏剧节。接到邀请函后,他原来打算准备三部原创戏剧。他的朋友提议,其中一部,可以以精英班的学生们为蓝本。


此前,吴嘉辉和学生们有过一面之缘。老师白洪瑜曾邀请一位朋友在虎什哈取景拍戏,精英班的学生基本参与了场务工作,主演正是吴嘉辉。


那时,吴嘉辉听说了这是群“问题少年”。但他没太在意:“我青春期也这样,可能比他们还严重。”他在初中时也旷课,后来就读于浙江传媒学院播音主持专业,但在大二考入孟京辉工作室后,又退了学。如今他是独立演员和导演。


《蚂蚁招待所》是吴嘉辉第一次采用素人演员。他回忆:“之所以尝试,是想给学生们找点事做。”

老师田宗阳如此向学生们解释:演得好的话,也许能当明星,赚大钱。


消息难得让学生们振奋。在吴嘉辉再次抵达虎什哈的前一天,学生们用洗衣粉拖干净教室的地板,试图给吴嘉辉留下好印象。


导演到来前,学生们把教室地面拖得干干净净


排练的第一周,吴嘉辉让学生们试演。剧本选用了《我爱xxx》,原因是:“他们既不懂什么是‘我’,也不懂什么是‘爱’。”


其中一个环节是改写台词。剧本中,有大段的排比是“我爱xxx”。吴嘉辉让学生们填上自己喜欢的内容。他记得最终的结果还挺长,但具体内容想不起来了。李航和陈成也忘得一干二净。


反而是另外两件事让他们印象深刻。一件事是学生们把“末代皇帝溥仪”念成了“未代皇帝博仪”;另一件事,则是吴嘉辉在引导他们填词时,用上了排除法。他问学生们:“你们爱校长吗?”学生们回答得很干脆:“不爱!”


学生们在虎什哈排练


试演挺成功。老师田宗阳很欣慰。他曾跟着学生们进了男厕所,试图“抓包”他们偷偷抽烟。结果学生们是在厕所里练习台词。


去往阿那亚的事情几乎能确定了。导演吴嘉辉确定了大概思路。学生们饰演“蚂蚁”,聚集在一个“招待所”里。突然出现了一位“酒神”(吴嘉辉饰演)带着他们重新认识自己。


具体内容,由新人编剧于祥瑞完成。于祥瑞信奉苏格拉底的提问法,在编剧过程中,他不断询问孩子。


有些问题比较好回答。“我能是一只鸟吗?”学生们说:不能。因为鸟需要一直飞,因为鸟会被电线杆电死……有些问题则不好回答。学生们被问道:“你们想做什么?”李航说:“我想做饭。”陈成则说:“我想做生意。”两人都说,这算不上真心话,只是即兴演出。


《蚂蚁招待所》道具


坚持最久的事


去往阿那亚的事情几乎能确定了。这件事吸引了一名长期与塞北学堂保持联系的新人导演,李雨桐。


李雨桐察觉到这是一个极佳的纪录片素材。但观察了几天后,她有点失落:“老实说,那时我的感受是,他们看起来不太有天赋,也不算热爱。”李雨桐发现,有的学生没能进入状态,只有李航十分认真。直到五月底,李雨桐依然怀疑:“也许他们只是不想学习,所以演戏。”


一天晚上,编剧于祥瑞告诉李雨桐:排练结束后,一名学生问他,演完这出戏后,他们还能做演员吗?李雨桐的内心松动了:“他们的喜欢,很少表现为激烈的情绪,而是坚持做事。”


阿那亚戏剧节于六月中旬开幕。为期近两个月的排练,时间为每天的上午九点至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至晚上,这是学生们在精英班坚持最长的事。


学生们曾经试图筹集演出费用。他们用上了先前不感兴趣的磨豆浆技能,凌晨三点便出现在磨坊,希望能为游客送上清晨的热豆浆,换取对方的好感和消费。


老师为学生们提供了有偿拔除杂草的工作机会,他们便在排练间隙走进田间。老师田宗阳发出感叹:这群学生以前连打扫卫生都要靠石头剪子布决定。


最终,导演吴嘉辉原定的三部作品,变成了仅仅《蚂蚁招待所》这一部。


去往阿那亚前,白板上写着了学生们的期待


2021年首届阿那亚戏剧节,于河北省秦皇岛市阿那亚黄金海岸社区举办。在海边,《蚂蚁招待所》将在一片草地上演出,它隶属于“候鸟300”板块。这个板块有将近300名青年艺术创作者参与。


为了争取更多观众,老师田宗阳认为他们是宣传方式最“野”的剧组。学生们拥在往来巴士的上下门口发传单。在热门的剧目演出地门口,也有学生们举着传单的身影。


纪录片导演李雨桐还见证了一些意外。一名学生在布景时被道具砸中了脚,肿得只能坐在轮椅上;另一名学生眼睛被虫子叮咬,几乎只能眯缝着。更意外的是,他们依然完成了演出。


首演场,李雨桐看哭了,比身边的观众更激动。但学生们的反应依旧不够激烈。演出结束,他们照常吃饭。李雨桐觉得这和平时一模一样。她问学生们:“高兴吗?”学生说:“不高兴。”她又问:“有遗憾吗?”学生说:“当然有。演出得还是不够好。”


朝日落的反方向跑


李航和陈成最喜欢的台词,都是“朝日落的反方向跑吧”。


这句话也成了诸多《蚂蚁招待所》相关报道的标题。在阿那亚戏剧节上,他们演出的时间是傍晚,恰逢日落。导演兼主演吴嘉辉说出这句台词,便往日落的反方向跑去。他解释:这意味着,不要回头看过去。


阿那亚戏剧节《蚂蚁招待所》剧照


6月20日是阿那亚戏剧节的最后一天。次日,便是河北省中考。纪录片导演李雨桐觉得这似乎有某种象征意味:“这是一次二选一。学生们选择了演出,就放弃了中考。”终场演出上,学生们向自己的初中,向阿那亚告别。这次,观众也哭了。


在秦皇岛的最后一夜带着浪漫色彩。李雨桐叫来了参演的孩子们,和另外一名舞蹈老师一起,在海边散步,等着日出。李航和陈成冲进海里游泳;推着轮椅的学生也在岸边。他们聊了一夜。


天亮起来时,海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遇到了同样在等待看日出的孟京辉、陈明昊。孟京辉在《蚂蚁招待所》终场演出时出现,观看了一阵子,没等结束便离开了。此刻,他离学生们那么近。学生们知道孟京辉是导演吴嘉辉的老师。用他们惯常的话来说,孟京辉很“牛x”。


学生们围在孟京辉身边。李航和陈成记得,孟京辉大约说了些好好玩,好好演之类的话,“人挺装的,但是是那种好的装。”



(6月20日,学生们在阿那亚的最后一天。)


天亮后,学生们要回到虎什哈,老师田宗阳记得:和剧组的人告别,学生们哭得稀里哗啦,后来和老师告别都没那么激动。他自嘲有点心酸,但又能理解:“在那里,他们不是学生,是能做事的‘大人’。只有付出了,收获才是珍贵的。”


演员梦


编剧黄一凡大约八月份来到虎什哈镇。她接手前编剧于祥瑞的工作,将环境版《蚂蚁招待所》改编为室内剧场版,也就是在杭州市蝴蝶剧场的版本。这时,《蚂蚁招待所》收到多地邀请,确认将在九月及十月于成都、杭州、苏州、北京和南京巡演。


塞北学堂里,老师画出了巡演路线


不过,黄一凡见到的学生只有李航和陈成。


精英班总共十名学生,他们都进入了职业中专。四名学生在试演前便报名学校,回家等待;一名学生在试演前一天情绪失控,没有参加演出;去往阿那亚戏剧节的五名学生中,只有李航和陈成成功向学校请假。


几名表演专业科班出身的演员顶替了其他学生的位置。在虎什哈,他们带着李航和陈成“拉片”,讨论《暗恋桃花源》和莎士比亚所作戏剧。黄一凡认为两名学生是有天赋的:“他们知道什么表演是好的。”


改编过程中,一个名叫《孩子们的白日梦》的环节保留了下来。那是一段录音。在去往阿那亚戏剧节的前一天夜里,编剧于祥瑞问学生们:你们以后想做什么?


一名学生回答:十年后,我要做知名演员。当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学生表达过类似的心愿。陈成给出的回答是好好学习,那时这仍是他的第一反应。后来,他认为,如果再次回答,他会说出:想要表演下去。


图源微博@玛莎鲨


未来的轨道在转换。李航选择了铁路相关专业,他强调:“我觉得我不会在这个专业很久。”私底下,他向导演吴嘉辉求助过职业建议。那是一条模糊的路:似乎要等到成年,再就读专门的表演院校。


但也是临出发的那一天,编剧于祥瑞独自对着纪录片导演李雨桐的镜头自述。他认真回答了学生们关于自己能否做演员的问题,大意是:他无法给他们轻易许下诺言,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老师田宗阳并不认为这是关键转折点:“也许是我们文学、电影看多了,总以为一件事发生了,人生就会彻底改变。的确有这种情况,但这件事不是,或许不够大。”


他认为或许更像是一场梦。对于精英班一年的“实验”结果,他保持谨慎的乐观。此前,他见过学生多次想要“重新开始”生活:“但要么是等进入职校再重新开始,要么是等到进入社会了再重新开始,总之不是现在。”至少,《蚂蚁招待所》让学生们做成了一件事。他说:“要说影响,也许在未来,当他们想要往下堕时,能有一点挣扎。也许只是挣扎,也许只有一点。”


几位老师都有同感,一年的时间太短了。他们在考试、技能培训上屡屡碰壁,最后才遇上了戏剧。


图源微博@玛莎鲨


这会是一个出口吗?今年,塞北学堂没有设立精英班,但关于美育的教育被延续了下来。


仅间隔一天,《蚂蚁招待所》在杭州的第二场演出颇为成功。


就读于中央戏剧大学的导演助理邵然,开始和同学策划戏剧支教,希望让虎什哈镇上的学生们在放学后多一项活动。邵然称这是一种“全人教育”,通过艺术,孩子们或许能得到情感上的教育,拥有健全的人格。她如此认为:“在戏剧里,你能认识到你是谁。”


(文内立志中学、李航、陈成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钱江晚报·小时新闻,经深度178号栏目授权转载,作者、摄影:陈馨懿,部分图片由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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