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靠陌生人渡劫的命运篇章
特别策划2022-01-27 21:45

那些靠陌生人渡劫的命运篇章

题图 | 视觉中国


在突然晕倒以前,29岁的二黄和很多年轻人一样,把身体健康看作生活的默认值。

 

那时二黄结婚不久,妻子怀孕,做建筑项目在各地奔忙也充满着幸福感。2019年3月,他在出差途中晕倒。三个月后,开颅手术术后病理报告显示:脑部胶质瘤二级,也就是脑癌。

 

这一倒,一个年轻家庭的脆弱一面显现出来。治疗开支巨大,二黄倒下,压力全落在了待产的妻子身上。

 

困窘慌张之际,一笔互助金到账,把这个小家庭从崩溃边缘拉回来一些。这笔钱来自几千万个陌生人——8个月前二黄刚刚加入的“相互宝”。

 

风平浪静时,生活幸福指数很高,而一旦遭遇意外往往不堪一击,这是很多普通人和其家庭面临的共同现实。

 

过去三年,几千万人通过相互宝,去对抗生活中的大病风险。抱团互助的模式,累计救助了超过18万患病成员。

 

1月28日,相互宝正式关停运行。告别之时,我们回访了几位曾被相互宝帮助过的人,看看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手术室门打开,主刀医生将托盘放在金宇眼前,向他们确认,这是他四岁女儿之之被摘除的左眼球。

 

这是金宇一生无法忘记的画面。自上幼儿园的女儿被确诊为视网膜母细胞瘤后,他一直以来的焦虑与揪心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几乎崩溃。

 

此前,医生宣告,之之的病情已发展到视网膜母细胞瘤D期,不尽快进行摘眼手术,癌细胞可能扩散至大脑。

 

“像天塌下来一样,顿时觉得生活暗淡无光”。更难的是,医院给出的治疗参考价格远超过金宇家的承受范围。加上之之确诊后金宇和妻子都辞去了工作,全程陪护,已没有经济来源。

 

金宇想起了自己给全家都加入的相互宝。当初他只觉得这是公益行为,“从没想过有天会用在自己女儿身上”。

 

提交申请后,三天后工作人员联系他调查审核,很快,互助金一次性到账。这笔钱不仅让之之及时进行了手术,还支撑起了此后一年的化疗费用。

 

之之家在武汉,化疗进行至一半遭遇武汉疫情封城,在北京的化疗被迫中断,疫情结束后原本计划的6-8期化疗,增加到了12期,化疗每期1-1.5万,为了化疗,金宇带着女儿一个月至少往返北京一次,每次停留1-2周,各项开销巨大。

 

除了资金,相互宝病友的支招,也让之之的治疗少走了很多弯路。之之的病属于罕见病,上哪看、怎么治,金宇起初完全没头绪,相互宝的病友和工作人员向他推荐了权威的医院和医生,让他们避免了要远赴广州手术的麻烦。

 

如今,之之已经在上小学一年级,虽然每半年还需要做一次核磁共振检查,但她病情稳定,也恢复了从前的性格,爱笑,偶尔调皮。“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她这样乐观,我没理由垂头丧气。”

 


这些年金宇没来得及给之之好好买件新衣服,新年要到了,他想买件漂亮的羽绒服,给女儿一个惊喜。他最期待的画面,是之之还像每次见到他一样,从远处兴奋地跑来,紧紧抱住他,从左脸亲到右脸。

 

 

相互宝中,很多成员和金宇一样经历了这种命运轮转:原本想要帮助别人,却变成了被他人帮助的那个人。

 

肇庆市急诊ICU梁医生,在ICU里每天救治重症病患,没想到有一天同样的阴云停在了自己头顶。一岁大的儿子立立被确诊为血友病,还属于最严重的一种,若再拖延,关节内反复出血将终身残疾。

 

“血友病是教科书上才有的罕见病,第一个见的实例,竟然是我儿子”。血友病一旦发病需要终生用药,依靠输血或者注射重组凝血因子来进行治疗,且相关药物没有进医保,全部都要自费。作为ICU医生,梁医生很清楚血友病意味着什么。

 

立立每两周要注射一针艾美赛珠单抗注射液,一个月花费一万六千元。这种药根据体重决定注射剂量,立立现在10公斤,每针30毫克。假设成年后长到60公斤,立立每月仅一针的费用就将接近十万元。

 

最紧急的阶段,来自相互宝的30万元互助金,保障了立立的治疗进度。

 

互助金到账的那天,是梁医生帮立立加入相互宝的第228天,在此之前,他们通过分摊,帮助过2205人。一年之后,相互宝又通过爱心接力项目,再次为立立筹集了10万元爱心款项。医者救人,也有人在帮着他。

 

如今,除去按时接受注射、在安全的环境内活动,立立和普通孩子一样成长着。但,相互宝的30万元互助金,也仅够立立一年的药费。梁医生已做好准备,“一辈子为儿子打工赚医疗费”。

 

 

支出:儿子大学学费、每月生活费,化疗每次2万多,生活支出……收入:病假工资每月800块,没了。想到这里,患上食道癌的老吴第一反应是,减少自己的化疗次数。

 

老吴是福建南平的一名邮政快递员,原本每月收入4-5千元。2012年老吴离婚,儿子由老吴抚养,为了供孩子读书,年近50的老吴满负荷工作,每天早上7点到岗,晚上8点多才能回家,一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吃饭。

 

2019年,老吴被检查出食道癌。手术费花了15万,随后是漫长昂贵的化疗,加上是跨地区治疗,个人需承担50%-60%。儿子当时正上高三,孩子考学,自己患癌,加上对重疾的恐惧,老吴觉得“一病回到解放前了”。

 

在发现自己生病的282天前,老吴加入了相互宝,他说当时单纯觉得帮人是件好事。

 

“最初有过那么一丁点怀疑,在孩子的帮助下,按照申请的提示提供相应的资料、证件、病例进行审核,很快相互宝的工作人员进行了当面走访,核实没问题后,公示后就把互助金打给我了。”

 


对于此时的老吴,10万块互助金是救命钱,更是颗好好治疗下去的定心丸。“如果不是相互宝,我真不知道该去哪里筹钱,我不知道大家的姓名,性别,但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是他们给了我勇气。”

 

现在,老吴按部就班地化疗着,他期待着尽早康复,继续好好工作。看着儿子成家立业,这是老吴的盼头。

 

 

26岁的四川姑娘冰冰的美妆视频,和其他美妆博主都不大一样,因为她是光着头教大家化妆。

 

冰冰是名护士。2020年初,刚参加工作一年多的冰冰,主动参与到所在的雅安市第四人民医院抗疫一线,每轮值班的14天里,10天是夜班,这样的状态她坚持了两个多月。

 

抗疫工作结束不久,冰冰被确诊为非霍奇金淋巴瘤。她觉得自己陷入了至暗时刻,“觉得自己没有用了,是一个废人,是家庭和社会的拖累。”

 

生病一两个月后,她才想起自己曾加入过相互宝。又2个月后,30万互助金到账,这给了她继续生活的勇气。

 

她调整心态,研究文献,在相互宝社区里,她持续更新抗癌日记,还给相互宝的病友建了一个群,有一百多人,“治疗中遇到的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副作用怎么处理、治疗有分歧难以做选择的时候,我们都会在那个群里面分享。”

 

在这里,她感到“我们彼此成了彼此的精神支柱”。想到其他女性病友,和她一样因为发胖、掉头发、发黑、浑身长满斑点,经历着痛苦,她决定先勇敢起来,她和病友们分享护肤知识,后来,还有了那些光着头的美妆视频。

 


康复一周年时,冰冰不忘回相互宝向病友们汇报现状:已经长出来的头发,再次熟悉的寻常生活。她说,不管怎么样都得支棱起来,人活的不就是一个精气神嘛。如今,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护士岗位。 


 

在这些受助用户的回访中,我们听到最多的是他们对陌生网友的感谢。过去三年,在相互宝这个互助社区里,天南海北的陌生人互相扶持,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了186961名重病成员。

 

1月28日24点,相互宝正式停止运营,退出我们的生活。谨以这些来自普通人的故事碎片,向普通人的善意致敬。

 

*图片由相互宝提供,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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