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昌业
上周在优酷开始独家重播的《大明王朝1566》引发了行业的高度热议，赞誉有之，对十年前的收视惨败惋惜有之，仿佛如今重播有如重见天日，《人民日报》更是将其与另一部正在央视播出的《大秦帝国：崛起》的接连开播看做是“精品历史正剧开始回暖”。
“回暖”，果真如此吗？
2007：《大明王朝1566》收视遇冷，湖南卫视转型失败，高端观众远离电视机
还是先从十年前讲起，当时有多冷？
2007年1月初，当时中国最受欢迎年轻女性观众喜欢的一家省级卫视频道出人意料地播出了一部历史正剧《大明王朝1566》。向来娱乐立台的湖南卫视，在这一年的开局，原是寄望借该剧打开高端观众的收视，为湖南卫视开启一个挑战央视的更大格局，但最终事与愿违。
“尽管《大明王朝1566》在高端观众群中有较好的到达率和满意度，但还是有大规模的湖南卫视忠实观众还是游离在收视之外，针对湖南卫视目前在全国卫视中仍处于收视高位的实际状态，要想将频道一步到位，转向高端目标观众是不明智的。”这是时任湖南广播影视集团大片生产管理办公室主任盛伯骥在2007年6月的一个公开活动上的发言。
据盛伯骥彼时介绍，从湖南卫视观众构成来看，其女性观众构成比例达到59.1%，而《大明王朝1566》的男性观众比例达51.9%，略领先于女性观众；湖南卫视以15~24岁年轻观众为核心观众，而此剧的观众集中在25~34岁这一年龄层。另外，35~44岁、55~64岁的观众也对该剧表现出明显的偏爱；数据显示，在该剧中，高中和大学以上观众收视领先于其他群体，尤其是大学以上学历观众份额达到3.31%。
但也正是由于这部剧的目标受众与湖南卫视的既有受众的严重相悖，使得这部在当年便颇受赞誉的国剧的首播和重播收视率堪称惨淡。根据当时的媒体报道，该剧全国平均收视率为0.73%，位居湖南卫视2006年至2007年上半年以来播出的25部电视剧（含重播）中最后两位。
《卧薪尝胆》陈道明剧照
值得注意的是，《大明王朝1566》的收视遇冷并不是湖南卫视一家的尴尬。这一年，央视八套的开年大剧是陈道明主演的《卧薪尝胆》，据当时媒体报道，该剧的价格创下了历史新高，显然央视也是雄心勃勃，只是结局几乎与湖南卫视相同，《卧薪尝胆》收视率仅为0.8%。
《卧薪尝胆》的制片人俞胜利后来对媒体说，《卧薪尝胆》是一部历史正剧，目标观众是高学历的男性观众，“而央视八套的定位风格更偏娱乐化，女性观众居多。”俞胜利认为，《卧薪尝胆》的目标观众没有时间和耐性天天守在电视机前观看。
无论是《大明王朝1566》还是《卧薪尝胆》都显示出了电视台正在凸显的窘境——代表社会精英的所谓高端观众没有办法在通常大众意义上的黄金时段（晚8点-10点）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而代表国产电视剧最高水准的精品历史正剧的目标受众又恰恰就是这些无法固定时间来收看电视的人群——他们正在远离电视机，即便是新闻频道，或是财经频道这些看起来主力人群该是高端观众的电视频道，同样在最近的十年里饱受市场变化的冲击，前者以东方卫视为例，后者以央视二套为例，综艺和电视剧的充斥早就让这两个频道的专业定位被观众忘却了。
在电视台身后，一股变革的力量已找到了喷涌的出口。
2017：移动互联再造全新的电视剧播出环境，但《大明王朝1566》单集播放不过几十万
同样是2007年1月初，在太平洋的东岸，乔布斯举起了第一代iPhone，从此成为了十年里最畅销的手机品牌，并自此引领了PC互联网时代向移动互联网时代的颠覆性变革。而在中国，满足移动互联网时代的高速上网和手机上网的“硬件环境”都还处在萌芽阶段——
2007年，大部分家庭上网用户的接入方式还是ADSL，其下行速度一般在64K左右；根据2007年上半年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2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上网计算机数达到6710万，比2006年末增长了770万台，另外受手机上网资费下调的影响，已有27.3%的网民使用手机上网，目前手机网民数已经有4430万人。
三年后，2010年6月，iPhone系列里最经典的也是里程碑的一款手机，iPhone 4发布，此外一种介于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中间的平板电脑iPad也于这一年发布；一年后，2011年，小米手机发布，智能手机全方位地开始成为中国用户的掌上生活载体。而此时，如今第一阵营的视频网站已全部就位——2004年，乐视网成立；2005年，土豆网成立；2006年，优酷网成立；2010年，爱奇艺年成立；2011年，腾讯视频成立。
2010年，根据CNNIC当年的报告显示，中国互联网平均连接速度为100.9KB/s，固网用户中的宽带普及率高达98.3%。另一方面，我国手机网民2010年已达3.03亿，手机网民在总体网民中的比例为66.2%，移动互联时代已是滚滚浪潮。
2015年6月，市场份额领先的爱奇艺推出了付费会员业务，让一部分精品内容以“付费”的门槛提供给一部分用户。其他视频网站的会员付费业务也相继推出，并成为视频网站商业模式的新战场。
2016年6月，爱奇艺宣布付费会员突破2200万；11月腾讯宣布付费会员突破2000万；12月，优酷宣布会员超过3000万。
移动互联时代的视频网站，从PC屏幕扩展到了移动的掌上屏幕（平板电脑和智能手机），随时、随地，且内容无限，一方面令电视剧的收视人群不再被时间、空间拘束而被迫固定在客厅及黄金时段，另一方面由于无限的货架比电视台可以容纳更多、更丰富的电视剧内容，不再只有大众偏好的剧集，还可以包含一些特殊、小众审美趣味的内容。
也正是随着视频网站用户付费意愿表现得愈发强烈，内容分众的运营空间愈发显现，内容生产者精品化、专业化的生产路径似乎愈发清晰了——于是，易凯资本创始人王冉就在这个月做出了“用电影的商业模式做精品网剧”的前瞻判断，前两天爱奇艺创始人龚宇博士也在一次公开演讲上提出“对标美剧的超级网剧模式将成未来主流行业迎来黄金时代”。看上去精品化制作在目前的视频网站平台上已经能够找到足够量的观众，并有机会以此建立起良性的商业模式了。
更加巧合的是，恰在此时，2007年在电视机前与高端观众失之交臂的《大明王朝1566》于2017年2月13日登陆优酷，独家重播全集——比重庆卫视2月25日黄金档上星重播提前了半个月，于是刚刚过去的一周也让行业有时间有条件观察一下，在没有电视台播出的条件下，这一精品历史“网剧”是否能够在新的市场条件下焕发新生，获得真正能够为精品历史正剧创作者、生产者提供信心的播出量。
以2月20日0点在中国网络视频指数提供的数据显示，《大明王朝1566》第一集的播放量已经达到了700多万，但进入到第三集需付费购买会员才能续看后，播出量有了明显的收窄——第三集为200多万，第四集为60多万，第五集近50万，第六集为43万，第十集为30万。
考虑到重播不到一周，大部分观众应尚未进展到第十集以后内容，因此不做十集以后的播出数据采集。但，即便如此，从目前“收费”开始后播放量的锐减以及递减的趋势看，媒体所预见和期待的观剧热度恐怕难逃“三分钟热度”之嫌，付费剧集的播出量递减清楚地表明优酷会员对该剧的热情也只是很少一部分。
看过《大明王朝1566》的观众一定会认同，该剧在主题上与《纸牌屋》类似，同是激烈的政治斗争、权力绞杀，而其制作之精良、立意之深邃、剧作之讲究、台词之精妙与2013的《纸牌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群像表演中几乎每一个出场演员都有着堪称表演艺术家的作品呈现，近年罕见。
但，优酷会员的表现与2007年，其实并没有截然之改变——不严格地说，曾经2007年不足0.8%的收视率所代表的观看人数比目前单集最高的第一集700多万播放量（如果乐观地简单视为一次一人）反倒还要更令人欣喜一些呢。
还有一个同样令人无法对精品历史正剧的网剧模式感到乐观的信号——《大明王朝1566》的导演张黎，曾经在精品历史正剧（《走向共和》《人间正道是沧桑》《少帅》）上“一条道走到黑”的这位黎叔，最近也换口味转型了，开始执导更加大众化、更加符合视频网站主流受众的古装玄幻IP剧，首先是《武动乾坤》，接下来会是《江山不悔》。很难说是黎叔的自我挑战，还是原来历史正剧之路缺乏市场空间所逼的。
用《大明王朝1566》里胡宗宪一句令人动容的台词来说就是——事未经历不知难啊。《纸牌屋》的成功迟迟没有在中国的市场环境里出现，我们还远不足以自信地预见“回暖”，或是“黄金时代”。
《大明王朝1566》剧照（胡宗宪，王庆祥饰）
路总是要趟出来的，沿着Netflix的成功经验也好，摸着石头过河也罢，精品历史正剧成为视频网站在探索下一代商业模式的探路者既是中国电视剧精品生产的历史积淀所在，也是中国观众的文化基因所需。
但愿，属于国产精品历史正剧的黄金时代就在视频网站的未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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