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者搞新闻真的无法养家糊口了吗?
2018-06-20 14:00

当记者搞新闻真的无法养家糊口了吗?

“‘你不能为了车马费而活着。’我对自己说。这是我当时离开媒体的一大原因。”

 

去年7月,在《深扒外媒薪酬结构:从“底层”到“塔尖”,海外同行能赚多少?》一文的评论区中,一位网友写下了上面这句留言。

 

在职场中,薪资水平一直是一颗敏感的炸弹,抛下这颗炸弹,或许你会发现,有的人表面光鲜亮丽,其实银行卡里的余额还不到三位数。传媒行业的薪资水平一直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境地,这份工资足以供养理想,但对于那些上有老下有小,要负担车贷房贷的人来说,就显得有些微薄。

 


事实上,环球同此凉热。国外的媒体人们同样在抱怨薪水给得太低,裁员来得太快。根据全球最大的职位搜索网站Indeed统计,新闻记者在美国的平均工资是每年35187美元,他们通常在工作一到三年后就会选择转行。


今天,全媒派(ID:quanmeipai)就想从这些国外同行的故事讲起,与大家一起探讨:理想和面包,真的不可以兼得吗?


美国新闻记者薪资水平,数据来源:Indeed.com


以“生存”为第一要务的中产阶级

 

现年四十岁的Michael Thomsen是康泰纳仕出版集团(Condé Nast)的编辑,兼任网络杂志Slate、新闻资讯网站The Outline和《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的特约记者。

 

2009年,Thomsen辞去了游戏娱乐媒体IGN的副总编职务,从旧金山搬到纽约,正式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者。辞职后的生活并不像想象中的轻松惬意,他同时为《福布斯》(Forbes)、时尚杂志Complex和IGN担任专栏作家,时间几乎都用来写作。尽管如此,他的收入在支付每月850美元的公寓租金后,依然所剩无几。迫于经济压力,Thomsen不得不求助信用卡借贷。但是,信用卡债务又加重了他的工作压力和心理压力,最终,Thomsen因压力过大而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在朋友的推荐下,Thomsen于2012年通过中介申请成为了一名房屋清洁工,在2012年到2014年间,Thomsen每星期需要工作30个小时,这份工作为他带来了每月1400美元的收入。在最难捱的日子里,Thomsen靠着做清洁工的补贴继续写作。最终,他选择告别自由职业者的生活,回到康泰纳仕担任全职编辑。



散文家Michael Greenberg则将写作定义为“对有偿劳务的嘲弄”,他在2009年出版的散文合集中回忆了自己的写作生涯。20世纪80年代早期,在第一部小说出版后,Greenberg发现,写作并不能为他带来生活条件的改善。“我决定在写作之外再去找一份兼职工作,像化妆品销售、出租车司机……我都去尝试过。” Greenberg在散文中描述了自己作为一个年轻的父亲,是如何不断地寻找工作来补贴家用的,从打零工到投机炒股,他几乎每一行都有所涉猎。和Thomsen一样,Greenberg认为自己仍是中产阶级中的一员,只不过,是以“生存”为第一要务的中产阶级。


“被包装成职业的职业”

 

Thomsen和Greenberg的经历只是新闻业薪资水平走低的一个缩影。美国新闻研究所在2015年的调查数据显示,有四分之一的媒体从业人员在主职之外还会参加公关或营销等社会兼职;12%的媒体人员选择利用业余时间到高校任教;另有五分之一的媒体人以自由职业者的身份同时为多家机构工作。

 

斜杠青年何以席卷新闻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经济因素,12%的媒体人表示正在遭受降薪和裁员,8%的媒体人表示对目前的薪资非常不满。此外,有三分之一的媒体从业人员在接受调查时表示,希望在五年之内告别新闻工作。

 

根据美国劳工局的统计,记者工资的中位数水平为每小时19美元,这一数字高于全美平均工资水平,但是对于那些已经组建家庭或是需要承担信用卡债务的人来说仍然不够。编辑工资的中位数水平为每小时28.25美元,但是相较于记者,编辑承担了更高的降薪和裁员风险。


更重要的是,在美国,媒体从业人员的工资增速远低于通货膨胀的速度,这意味着当下记者的薪资相对水平要比四十年前还低。从皮尤研究中心自2004年以来的新闻媒体行业调查中可以看出,无论是纸媒还是广播电视,记者和编辑们的工资水平都正在下滑。


媒体从业人员薪资水平及同比增幅,数据来源:皮尤研究中心

 

相对于法律或是金融等对专业知识有着极高入门要求的行业,传媒行业更加包容和开放。诚如历史学家Andie Tucher所说:“这是一份工作时间长且报酬微薄的职业,但同时,它能够带给人们独立和冒险的机会。如此看来,记者更适合那些不向往稳定家庭生活的新新人类。”科罗拉多大学波尔得分校新闻系主任Liz Skewes也表示,新闻虽然是一门专业,但是它并不能称作是一份职业——因为人们凭借新闻赚到的钱通常和工作时间不成正比。“只有真正热爱新闻,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新闻很重要的人,才可以这样不辞辛劳地工作。”她补充道。

 

时下,记者的薪资水平和工作时间依然在白领阶层中处于弱势地位,文化资本向资本的转化之路并不顺畅。无论是对于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来说,还是对于从业多年的资深记者和编辑来说,所谓的“媒体从业者”,更像是一种“被包装成职业的职业”,境遇堪忧。


节流:防患于未然的财务计划

 

对于记者来说,制定一个合理的财务计划犹为重要。尤其是在行业不景气的大背景下,充足的积蓄将有助于记者度过危机,寻求新的职业发展机会。在财务规划上,圣安东尼奥快报金融顾问Doug Sehres给出了他的建议:首先,可以考虑合租、租住小型公寓和注册成为Airbnb房东来减轻房屋贷款的压力,增加储蓄;其次,尽量保持信用卡的额度,确保自己在急需流动资金时可以使用信用卡;最后,尽最大可能保留现金和可流动资产,以确保意外情况发生时可以支付相关的费用。

 

“拥有一栋产权属于自己的房屋是‘美国梦’最具象的代表之一,但是对于媒体从业人员来说,这个梦想显然有些过于奢侈和不切实际。”Sehres至今有超过二十年的媒体从业经验,由于两个女儿还在读书,他在生活中最先考虑的永远都是财务因素。“新闻业是一个了不起的行业,”他说:“但如果从生活方式的角度来看,仅仅依靠节省开支还远远不够,记者还需要利用自己的技能去尝试其他工作。”

 

开源:斜杠青年与他们的“B面生活”

 

为了获取更高额的报酬,越来越多的全职媒体人也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兼职。Quartz地缘政治板块编辑Caitlin Hu选择了编辑艺术类和摄影类图书来补贴开支。对于她来说,图书出版的工作不仅报酬客观,同时也让她有机会发挥自己的艺术才能与写作才能。

 

28岁的Julie Zauzmer同样拥有双面生活。白天,她是《华盛顿邮报》宗教板块的记者;晚上和周末,她通常到俱乐部和派对上扮演小丑进行表演。对于一些人来说,毕业于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在业余时间扮演小丑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对于Zauzmer来说,这只是一种生活选择。Zauzmer说道:“我希望可以一直为《华盛顿邮报》工作,但我也希望能够拥有小丑表演这样的‘B面生活’。”


成为斜杠青年并接纳自己的“B面生活”已经成为媒体界乃至文艺界的常态。芝加哥作家Peter C. Baker曾经兼职过长达两年的家庭厨师;被圣安东尼奥快报解雇的Aissatou Sidime Blanton在告别新闻业后,依然兼职写作。“在确保兼职不会对正式工作造成干扰的前提下,试着把兼职建立在你喜欢做的事情上。” Sidime Blanton表示。 

 

加拿大作家Brin Jonathan Butler曾因工作需要,长期跟随古巴拳击冠军和其他拳击运动员生活。当他发现自己的薪水无法满足生活需要时,他开始利用在采访中学习到的拳击技能,在中央公园举办拳击课程。拳击课为他带来了每年超过1万美元的额外收入。目前,Butler正在创作关于国际象棋的新书,或许在创作完成后,他还将开设国际象棋课程。谈到这些“无心插柳”的副业时,Butler表示:“我并不希望做这些兼职,但我知道为了生存自己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去克服困难。”

 

全媒派(ID:quanmeipai)也在往期文章《媒体人下班后做什么副业?“斜杠青年”们要面包还要理想》中,介绍了中国媒体人的“B面生活”。

 

被撬动的理想与现实

 

斜杠青年和自由职业者的兴起,是劳动力市场布局发展的必然趋势。越来越多的公司希望借助斜杠青年和自由职业者,来弥补自身在某一细分领域的人才缺口。从长期稳定的雇佣关系转向短期合作或交易关系,劳动力与企业之间的关系将在人工智能时代得到前所未有的颠覆和改变。据牛津互联网研究所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2017年,全球范围内大型企业对自由人才的启用率同比增长26%,并将继续保持高速增长。

 

媒体人的跨界同样被外界看好,牛津大学人类学研究员项飙教授曾在访谈中公开表示:“学者、媒体人、作家、艺术家、搞教育的、搞社会运动的,要更紧密地合作,要打成一片。艺术有力量,是因为它吸取了学者的思考,它以直观的方式把思想传递出去,这样又激发新的思考。这些工作在本质上没有太大差别,都是在拷问人生的意义。过去是人为地把它们隔开了。人的感知、人生的意义一定是多个面向的,所以只有打通隔阂、打成一片,才能更好地让我们觉悟人生。”

 

理想坠入现实,当金钱成为撬动时间杠杆的支点,我们在更多跨界媒体人身上看到的是“自由”标签的对立面。在接受《哥伦比亚新闻评论》(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采访时,多为跨界媒体人都提到了一点——记者和编辑的兼职工作,多数都是在为上层阶级提供服务。无论是家庭教师、家庭厨师还是房屋清洁员,媒体人在从事兼职工作的过程中,更加直接和尖锐地触碰到了社会的阶层差异、性别差异和种族差异问题。

 

这样的触碰一方面为记者提供了新鲜的新闻素材,另一方面也让我们不得不思考经济转型背后遗留的社会问题。根据美国劳工局的统计数据,过去二十年以来,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的工作机会正在流失;多个行业的相对薪资水平都处于下降趋势,新闻业只是其中之一。眼下,新闻业更像是一个为年轻人或是家境优渥的富人专门打造的行业。当最宝贵的理想主义和青春热情可以用微薄的薪水无限透支时,这是新闻业之殇,也将是整个社会的损失与悲哀。

 

“我们希望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并且有能力去应对生活中的经济挑战。”

本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立场。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授权事宜请联系hezuo@huxiu.com
如对本稿件有异议或投诉,请联系tougao@huxiu.com
正在改变与想要改变世界的人,都在 虎嗅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