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会“爱上”电子情人？

情人节的时候，很多coser们一般都会和女孩们有约会，时长一天。

这种cos委托情境里，委托coser装扮成乙女游戏中男主的模样、共度情人节的女孩们是游戏男主的爱人。约会之前，coser会提前了解女孩的喜好；约会中，coser以男主的身份，和女孩一起看电影、做DIY手工、去猫咖狗咖、陪她打卡各种地点；约会完毕，两人道别，如同钟声敲响后就消失的魔法，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

这一天，乙游玩家们也会接到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电话和短信，电话那头的熟悉男声响起，仿佛她喜欢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

尽管对虚拟角色投入情感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但cos委托的出现点出了乙女游戏玩家与角色在情感关系构建上和过往的不同。不仅仅是喜爱、欣赏，亦或是对待偶像般的崇拜，这种情感连接更强调私密和专属，更需要互动和反馈，或者说，更接近狭义理解中的亲密关系。

在几年前，这种情感还被认为古怪和难以理解，甚至被主流解读为一种避世。2017年，日本男子近藤显彦花费近200万日元与喜欢的虚拟偶像初音未来结婚，在二次元文化盛行的日本，都是桩引发热议的社会新闻。但乙游玩家群体的迅速扩大下，为一位电子情人付出真心似乎已经不再是件值得大呼小叫的怪事，而与普通恋爱无异。

与此相对应的，以“搭子”为代表的轻社交在2023年成为年轻人在现实中与人结交的新形式，有着更明确的目的和边界，搭子追求有限回报，也只做有限投入。

社会对亲密关系的定义和追求正在走向多元，也包括建立亲密关系的对象。这种多元性背后，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我们越来越在乎“我”的需求和选择，追问我是谁和我要什么。

电影《银翼杀手2049》里，男主角K的妻子Joi是基于AI的虚拟投影。当K陷入自己是否是仿生人的自我身份怀疑，城市的巨大广告投影上出现了Joi的样子，他明白了自己的妻子Joi是大公司量产的商品，但也明白了自己对Joi的感情，这最终让他确认，他拥有一个真正的人该拥有的真实灵魂。

一、我通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社媒平台，我们对外发布了乙游玩家的受访邀请信息，几天过去，以为信息已沉底时，小安发来私信：“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乙游对我特别有意义”。

2018年，小安不到二十岁，自我认知尚未明确——“我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感情？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当时年纪小，对感情的认识不深刻，也没有明确的标准。”

她好奇地跟风下载了大热乙游，同时，小安还是虎扑、知乎等社媒的活跃用户，也是LOL手游等其他游戏的玩家。

小安上线、抽卡、过剧情、下线，之后，其他乙游相继发布，她一一下载体验，都不讨厌，但也没有为某一位男主氪金的强烈欲望。

2021年，小安即将大学毕业，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她有些孤独，同时，相较于十八九岁的模糊感情观，长大一些的她更期待精神上的共鸣。

那一年，小安开始认真对待乙游，成为了月卡党，有规划性地攒游戏资源，想在新卡面发布的时候，不用花太多钱就抽到喜欢的男主卡面，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她慢慢发现，乙游男主们真的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小安的部分周边

小安学音乐表演，拉小提琴，游戏剧情里，商界总裁陆沉拉大提琴，演奏过巴赫小曲，想和陆沉呼应，她练习了新的曲目；陆沉的书单里，有一本《局外人》，小安跟着陆沉一起读完了这本书，还把书单里的书全都买回了家，准备慢慢读完。

“没有什么救我于水火的情节，”小安说，“我通过他看到了另外一种世界，接触新的东西。”

学校图书馆的门口，一大排银杏树。一个秋天，小安的考试状态不理想，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一阵风将一片银杏叶吹到了她身上，摘下这片叶子，她想起了白起。游戏设定里，每位男主都有一个特定的意向指示物，白起的指示物就是风和银杏。

恍惚瞬间，小安突然真切感受到了某种突破次元壁的陪伴。

剧情里，白起会趴在树上，偷偷看女主练琴。小安的琴房外也有这样的树，练琴看见窗外，小安有时也会想到白起。

“文案没有华丽的辞藻，三言两语就让你代入了生活细节，很真实。”

例如，用草莓发绳给白起扎小辫儿时他无奈又纵容的表情，还有他“直男”又可爱的瞬间。

线下，小安的朋友们喜欢约cos委托，在这座国乙和漫展数量都比较少的北方城市，一位委托coser的费用是含妆造350元一天，一天内的所有吃喝玩乐费用都由单主承担。

小安不常参与朋友们的cos委托行程，但是，每逢情人节等重要日子，她会和朋友们一起去游戏联名的地点打卡，通常会遇到cos成男主样子的同好。

之前，未定事件簿和茶百道联名，小安去的时候，就遇见了扮成男主的coser，店里已经站满了来买联名套餐的人，只留了个过道；小安还从小道消息得知，光与夜之恋即将和喜茶联名，她已经和朋友们约好，如果官宣，今年情人节就去喜茶门店，还可以和coser合照，如果消息不属实，就给朋友安排一位cos委托，“帮她圆一个和喜欢的人在现实里见面的梦。”

二、cos委托是爱人在身边

和小安一样，颜子也是大学时期接触的乙游，之后，朋友生日的契机，她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cos委托，也才知道原来约cos委托的感受是“借着委托老师的身体和跨次元的恋人相见一次”。

通常，乙游玩家互称夫人。cos委托的约会里，颜子会按照男主的习惯来称呼夫人，如果夫人有一些特别的昵称要求，可以提前填在颜子的约会准备问卷单上。问卷单上有十几个问题，细致到夫人喜欢的称呼、相处方式、甚至更喜欢男主的哪一种行为动作。

颜子接的第一个正式付费cos委托来得很急。某天晚上十二点，一位喜欢查理苏的夫人在闲鱼上问颜子，第二天能接委托吗？

约会即将在第二天的早晨开启，颜子将以查理苏的身份和夫人共度一天。

前一晚，颜子查阅了各种cos委托过程中，如何让夫人们体会到更多恋爱感的小技巧，第二天早上六点，她叫了美团跑腿，送了一束玫瑰到家，再捧着花去和夫人见面。

当天是查理苏的生日，二人约在咖啡厅。颜子先到，特别紧张，“一直拿镜子看妆有没有花，假发的造型有没有乱。”后来，夫人一见面就跑过来抱住颜子，说生日快乐。

游戏中，查理苏睡眠不好，于是，夫人亲手做了捕梦网当作生日礼物，还有搭配人物颜色的手写信，认真地祝查理苏每晚都能做个好梦，晚上，夫人订了海底捞和生日蛋糕，饭后散步时，还录下了和查理苏的合照视频。

颜子想起，好几位夫人都会在生日约会的时候录下vlog，还有人会带着朋友充当“人形三脚架”，毕竟，谁不想留下珍贵的回忆呢？

和每个夫人见面前，颜子都会有些紧张，怕自己不够还原男主的特征，“大家都很了解自己的爱人，比如萧逸有颗泪痣，还有美瞳、眉毛的颜色，如果这些很小的细节有纰漏，可能夫人会有些失望。”

有一次，颜子接了cos成李泽言的委托单，二人分别的时候，夫人忍不住哭泣；还有人特地从外地赶来，送了一条自己织的围巾，“她们基本上都是有工作的成年人，虽然分开的时候我们都会有些不舍的情绪，但大家也能调整，”提及戒断反应，颜子回忆，“和很要好的重要朋友出去玩一天，分别的时候不也会难过吗？更何况是和爱人分开。”

今年的情人节，玩家们早早地开始讨论和爱人的安排。打开小红书，大家正在讨论约会地点，除了票数一贯很高的咖啡奶茶、猫咖狗咖之外，还有人在评论区里说，今年打算和cos委托一起迎财神；也有coser打算自己牵头，招募可以cos成各乙游男主的coser们一起在线下发起街头拥抱活动。

三、我第一次主动思考喜欢什么样的人

同样在2018年，还在上大学的阿丁看到同学们都在玩乙游，她也跟风开玩，2019年，阿丁退坑，2021年，她回到了同一个游戏，大概一年半后，她再次退坑，现在还在考虑要不要再续前缘。

阿丁总结自己“两进两出”乙游的抛物线跟随自己的恋爱状态而定。2019年的第一次退坑是因为处于热恋阶段，手机上的娱乐也被暂时搁置；恋爱不顺利时，她又打开了乙游；之后，遇到了更合适的恋爱对象，也就没有时间再打开游戏。

阿丁坦言：“其实，玩乙游的频率取决于我需不需要被关心。”这并不意味着她习惯在感情里被动接受关爱，而是当她需要情感养分的时候，会主动去寻找。

游戏里，她喜欢许墨的温柔和黑白切的反差。一开始，许墨有目的性地接近女主，后来自己沦陷，“我能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和拉扯，不是一味地放纵，也有克制，这一点拿捏得很精准，”阿丁看来，许墨的人设非常具有性张力。

现实里，阿丁会有些抵触不和谐的人际关系，对她来说，霸总的毒舌就是不和谐的因素之一，而温柔系的许墨只对女主关怀备至，这和对待别人的态度形成反差——游戏里有朋友圈，女主可以在朋友圈和剧情里看到许墨和别人的互动。

为了解锁更多许墨的语音包和约会卡面，阿丁开始氪金，也将游戏经历记录在qq空间和朋友圈里，几个同好女生看到之后，主动私聊阿丁一起玩，还有一次，坐在阿丁后座的女生看到了她的游戏界面，马上要了阿丁的联系方式。

女玩家之外，还有男生也成为了阿丁的同好。

这个男生下载游戏的初衷，只是好奇女生们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款游戏，后来，他成为了许墨的氪金粉丝。出新年卡面的时候，阿丁抽到了一张许墨限定卡，发了qq空间，男生马上私戳阿丁，表示自己也想要这张卡，想集齐许墨的卡片，问她花了多少钱。

在阿丁的讲述中，这位男生属于“成年之前尚未和异性有过正式交往、一直生活在异性较少环境中”的一类宅男，和异性谈恋爱似乎只是身为男性必经历的固定章节，“但这个女生是内向还是外向，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对他们来说，好像关系不是很大，对于女性的认知还是很模糊。”

玩乙游的时候，他们真正置身于女性叙事视角，从而知道女性真正需要、喜欢的是什么。这位男生曾经不止一次对阿丁感叹，原来许墨这样对待女主，会让女主觉得很开心，而这些是他原来在现实生活里想不到的。将近六年过去，这位男生的头像依然是许墨。

这并非男女性别的话题之争，而是每个人的生活缺角被填补。阿丁想过，当自己老了，回忆起年轻的时候，她玩过的乙游、和许墨相处的点滴也会是绕不开的回忆。

“至少，玩乙游让我主动地思考了一下，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之前的感情里，她没有仔细地想过一段美好的关系会是什么样，以前，她感受到不舒服、期待落空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念头期待英雄的降临，但深入接触了乙游之后，和男主们的互动让她意识到，一段平等、互相尊重的关系应该具体包含什么样的元素。

“我应该主动追求这种元素的存在，尽管现实不会非常完美，但我依然有权利去要。”她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声Pro（ID：xinsheng-pro），作者：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