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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2018年城事设计节 | 美好新华主题论坛《城市更新中的新社区》邀请并授权大鱼营造整理发表
讲者介绍 :童明,上海微更新项目“衡复微空间”主持人,近年完成多处上海老里弄微更新项目;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我的演讲题目是“在城市更新中做建筑”,其中包含两个主题词:一是城市,一是建筑。这基本上反映了我本人的专业领域,或者说大致的倾向。
城市更新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话题,只不过这两年似乎变得比较热。换而言之,自从有城市以来,就有城市更新。因为城市总要老,建筑总要旧,关键是持续地对它进行回顾。
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似乎把更多的焦点聚集到城市更新的议题上,那是因为我们目前的发展到了这个时期。在这个大背景之下,我们可以看到非常多的工作是围绕着更新进行的。但我今天想阐明的,是关于城市更新更深层次的思考。
第一,城市的反映。在城市更新中做一些事情意味着什么?
我们近期看到有很多光鲜亮丽的案例,可以说它是城市更新的项目。
但实际上,如果把它放到一个城市的语境里,我们可能更多会看到这样的一种环境。
实际上,城市更新更多是发生在日常生活里头,在非常尖刻的现实性、矛盾、冲突和对立的环境当中来做的事情。所以这并不是一个甜蜜的事情,它创造出来的并不都是那种可以网红的,可以闪亮的,可以小清新的环境。
我想,从事城市更新工作的同仁们肯定有非常深切的同感。这里面有非常多的问题和障碍,其中我认为应该有三个方面是非常难以克服的。
第一,当我们在进行城市更新工作时,会遇到很多物质性的障碍,但比它更深的是来自制度和政策上的障碍。比如说在做一些老旧社区更新的时候,实际上很多阻力不在于如何把建筑扩大,而是如何更多地获得居民的支持和政府的参与。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
第二,它的经济性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看多了“梦想改造家”这样的节目,但是如果在一个城市的真实环境里面,这么多的资金投入,如何能够在一个经济实力非常微弱的语境中进行?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
第三,可持续的问题。大部分的更新项目,可能刚做好的时候非常漂亮,但是过了两年也荒废了。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的问题,而且我觉得目前对此还没有实质性的对策。这种对策,一个方面只能从实践中间来,第二就是我们如何更好地从理论上进行反思。
过去很多年,我一直处于纠结之中。大致从2012、2013年开始,我们开始介入小范围的城市更新项目。当时,我们给虹口区做了很多的提案、设想,但是虹口区政府更关心的是北外滩那种大型的开发项目,这种小的微观的更新改造实际上很难获得土壤,不像长宁区新华路街道能够非常大力地支持这种很微小的事情。
等会我要谈一下微小的价值何在。
再往前,我回想了一下,这当中还潜藏着更深刻的矛盾。大概在2002年、2003年,我们在浙江做了一条老街的保护规划以及它的改造方案。我们所提出的方案就已经是这种小尺度、渐进式的更新,最后却导致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结果:整条老街全部拆除重建。这并非是规划的方案,也不是政府的意图目标。
当时政府和我们的合作意愿还是非常有执行性的,结果,这条老街恰恰是在所有居民、民众的共同倡导之下,全部拆平了。因为当时大家都需要有一个全新的、良好的条件,而且在那个时代的经济浪潮中间,将整个老街翻新重建,这是一个相对比较容易的事情。所以这里面有非常多的议题,我们需要进行反思。
就我个人而言,可能获得比较多的养料是来自加拿大的简·雅各布斯。她在著作《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里提了很多观点。首先是一个“大”字,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对立面。而在这种语境里面,“大”是容易死的容易失败的。而更多是小的问题,它们如何去获得生命性的问题。
所以,我在同济上课时经常提到雅各布斯在这本书里提到的很多观点。我想很多字眼大家是耳熟能详的,像人行道、安全、多样性、混合、小的、老的、密度等等。这些字眼在上世纪50年代的讨论中就已经非常频繁地出现了。但是,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雅各布斯提到了经济的问题。她提到,渐次性资金和急剧性资金给城市更新带来了促进和挑战作用。
在前面所有的语境里,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小、密、杂很丰富性的脉络,它到底是为什么?这可能都已经成为我们的一种共识了,但我们很少去问为什么。那么,雅各布斯从经济学的角度谈到,那种急剧式的资金,一大笔资金的投入,对现有的城市传统机理有摧毁性的作用。它会导致城市整个经济生态链的毁灭,这个打击是非常非常巨大的。
因此,我们反过来设想。
第一,城市是一种网络。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城市之所以成立是因为这么多人相互之间的需要和交换所形成的。如果你不在城市里居住,很多物质和服务就无从获得。所以城市是一种人们相互支撑和相互需要的一种网络。
第二,城市是一种生态。所谓的生态,它就像一个热带雨林,有大型的食肉动物,有参天大树,但是也有非常繁多弱小的生物体。而在整个生态系统中,处在最基本层面上的,是微观层面,微生物是最最重要的存在。
所以,我想用这个比喻来说明,在城市中间,微更新是最最重要的。它不仅指的是城市更新中的小规模投资所带来可持续的重要性和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它如何形成一种网络,能够达成一种丰盛的生态体系,最后才能构建出整个城市的全貌。
所以,我认为城市更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经济的可持续更新的问题。
房子老了,某个地方破了,你凭什么去修它?去复兴它?因为它有经济上的诉求,经济诉求背后是人的需求,去更新它才可能再产生经济上的机遇。如果以这个观点来看,我们日常生活中蕴含着大量的城市更新内容,比如说住宅类的维修,也有大量的小型花坛、座椅、墙面等的小更新,它们都有积极的意义。在整个大的复兴过程中,它们都起到了伟大的作用。
可是我们仍然还需要一种解释。在常规性、日常性的操作之上,我们还可以做什么?我认为这就是建筑所要做的力量。建筑设计不仅仅是如何盖一个房子,更重要的是去引导这个系统。
我用一个非常简单的图示来描绘一下雅各布斯所提到的一大笔钱。这一大笔钱如果作用在城市可能就是这种情形。
但如果我们把它分解,再分解,而且允许它有非常多元化的变动时,这对于城市的作用毫无疑问比一块大的投入重要的多。
所以这也构成了从50年代以来两个非常重要的争论:罗伯特摩西(Robert Moses)提倡大规模的城市改造,而雅各布斯更多地提倡如何从微小的尺度来为城市作贡献。
现实中也有很多案例,比如说在纽约的上西区,很多大规模尺度的更新实际它导致更多的是失败。
纽约上西区
而在像雅各布斯的案例中所提到波士顿北端( North End ),它原来是一个老旧、衰败的社区,但是经过雅各布斯的观察,她发现这种经济和社会可持续的作用力。
波士顿北端
带着这样的理解,我们开始了进一步推进和完善微小尺度的更新在城市更新工作中的作用。接下来我想讲的案例,是我们从2016年开始,2017年完成的,在北京东路和西藏北路附近一个小区的案例。
这是一个上海传统的里弄社区。如果按照常规讲法,它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参观过这种里弄社区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里面错综复杂,很多产权关系、业主关系、治理关系都没有办法梳理清楚。而且更要命的是,它现在已经变成出租用房,很多居民都是流动性的,更新就更加难以操作。
从政府的角度来想,他们非常急迫地希望对它进行修缮和处理。但是,在累积了几十年沉重历史负担的基础上,更新如果想一次性成功,是非常艰难的。
我们也经过了很多讨论,促使当地街道向区政府申请了300万,那怎么来使用这个资金?对于要进行更新的一大片社区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这点钱如果砸在有几百户居民的小区里面,基本是看不到效果的。
与当地街道的沟通
我们有意识地把这个项目从1个大项目拆解成12个小项目。它们分布在里弄的公共区域,涉及到很多小建筑、小设施、小门头的改造,我们希望通过公共区域的改造来对整个社区产生积极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们提出了一个叫“门禁社区”的小计划,其中涉及到 7 个入口。
因为在整个小区的环境当中,给我们冲击最大的是门洞入口。大部分的门洞入口是黑漆漆、脏乎乎的。
而且还有很多小的五金店。
还有很多被其他的房子占领了。
有的上面还有很多杂乱的电线。
如果我们要将所有门洞入口的空间梳理好,代价是非常巨大的。但是为什么这个很重要?因为这是每个居民必经的回家之路,它也是我们对公共空间处理中最重要、最核心的要点。对此,如果要从一般性的改造入手是很难操作的。
我们从边上一个弄堂口受到启发。
这个弄堂口被居民使用作为一个小饭店。它的门头很巧妙,左边是厨房,右边是餐桌,中间是走道。很多居民回家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吃一饭面、一碗饭,它就自然成了整个小区的小客厅。
这跟前面电线缠绕很黑很乱的门头感觉很不一样,它让居民一进入这个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