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艺术区倒像美食街,红专厂拆了更好
2019-07-04 21:00

不像艺术区倒像美食街,红专厂拆了更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易米三升,封面:东方IC


到底是文化符号还是文化鸡肋?不中不洋,艺术与商业两难,搞不清受众是哪一群人……红专厂的结局,其实没什么好意外的。


广州红专厂拆了。


不少广州青年在朋友圈里、微博里缅怀它,感慨广州再无艺术。看着那些整齐划一的“再见红砖厂”,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吐槽。


这么舍不得,怎么连名字都写不对?


B区已拆除完毕。图/微博


刚来广州时,听闻有这么一个文艺基地,慕名前去朝圣,结果却败兴而归。传说这里不去后悔,可去了,真的更后悔。


光是进红专厂的路就够吓人的,破败的砖墙凹凸不平的路面,只够一辆便民车艰难驶过。园区里一堆网红餐厅中间,夹着几个可怜兮兮的展馆,黄金位置用来卖又贵又难喝的咖啡,转完一圈,实在很难找到艺术在哪里。


要么认真做艺术,要么明码标价搞商业,最怕就是什么都想要搞的四不像。


“专”还是“砖”,这真的是个问题。图/澎湃新闻


网上号称不舍的文青们,不妨先搞清楚,这地方叫“红专厂”,并不是“红砖厂”


一个存在十年,被奉为地标的地方,连名字也被如此大规模地记错。就连员村地铁站出口停着的那些通往红专厂的便民车,也是有的挂“红专厂”,有的挂“红砖厂”。


在这里拍照打过卡的人那么多,大概都没看清过背景墙上的名字。所谓的艺术情怀,只存在于精修图片里,真正的红专厂,早就跟艺术关系不大了。


如此艺术区,拆了挺好,不必可惜。


01 红专厂是广州文化地标?广州人不答应


去红专厂得先到员村。地铁口出来,坐上人满即走的便民车,七拐八拐地开到红专厂门口。路实在狭窄,行人要贴到墙边给车让路。车上的乘客和路上的行人几乎擦肩而过,不小心伸个胳膊都能握上手。


下了车,迎面而来是一排便利店,和所有景点一样,卖着比外面贵的啤酒饮料矿泉水。


走进园区,意外的是小孩子竟然很多,但很快就会发现,这并不是因为家长有了从小培养艺术感的意识——他们只是进来拍照吃甜筒的。


红专厂一角 图/东方IC


人群流向十分明朗,基本都围在火车站台、涂鸦墙这几处略有姿色的建筑旁边。上镜最佳的取景处,正在拍照的人面对着一群排队的人拗造型做表情,得要心理素质过硬才能不怯场。


最让人佩服的是拍婚纱照的新郎新娘。有专业摄影团队的守护,他们占得了最佳拍照角度,也要扛得起最多群众的注目。


艺术区不愁吃饭,餐厅扎推。叫网红美食街或许更合适,不管好不好吃,反正摆拍晒照一定是好看的。


也不知道管理方是怎么想的,光解决吃喝,不管拉撒的问题。好不容易发现人烟稀少处有个还不错的雕塑,转角就遇到一个找不到厕所的孩子,正在那儿提裤子。


展馆是人流最少的地方了。运气不好,来的这天估计是没艺术可展,墙上挂的都是大学生作品,怎么看怎么像当年自己上学时应付老师的作业。


红专厂高高的烟囱上 图/东方IC


独立设计师的店铺也没什么人,这倒不奇怪,一块棉麻布卖出真丝的价格,比商场还吓人。路边集市倒是熙熙攘攘,卖家面带微笑端坐摊后,手边是未完成的手工艺品,隐隐有种义乌的气息。


那根高耸的烟囱也许是园区里最艺术的建筑了——尽管它出现在每个游客的镜头里,但没人爬上去,也没人在那儿开店卖东西。


红专厂一拆,网上众说纷纭。反对者表示:“红专厂一拆,广州将再也摘不掉‘文化沙漠’的帽子。”“上一辈人在这里工作,年轻人在这里打卡,留着不好吗?”


支持拆除的人则认为:“伪798,淘宝店、网红拍照基地。拆了没什么可惜。”“不挣钱就转型,也不是啥传统文化吧?”


跟广州长大的朋友聊起这个地方,他哈哈一笑,表示只是上学的时候去过一回:


“要看房子,去东山口啊沙面啊,要逛老街,去太平沙上下九啊,红专厂都是小朋友和外地人啦。”


广州不缺文化,现在的红专厂倒是挺缺的。


红专厂与广州文化的关系,或许只是靠那几栋老厂房维系着。从诞生时起,这里就被定为国际的、现代的、艺术的,唯独不是广州的。它其实一早就在广州市民生活中消失了,并非拆除这一刻才消失的。


对广州人而言,生活比跟风重要。红专厂的新鲜劲过去了,这里就只是一座怪异的公园。说它是广州记忆、广州符号,也太言过其实了。


不中不洋,艺术与商业两难,搞不清受众到底是哪一群人……红专厂的结局,其实没什么意外的。


02 红专厂的尴尬十年


所谓北有798,南有红专厂,过去十年,红专厂也有过不少风光。


2008年,著名的豆豉鲮鱼生产商——鹰金钱罐头厂,从员村搬去从化,留下一片旧厂房。


当时,由旧厂房改造而成的北京798艺术区已经发展了7年,成了北京的招牌之一。集美组设计公司瞄上了罐头厂旧址,签下合同,要把这里打造成广州的艺术基地。


2009年,798著名的创意广场。图/Charlie fong


就这样,罐头厂旧址的第二春在2009年到来了。因为厂房建于“又红又专”、激昂奋进的年代,他们将这里命名为“红专厂”,也呼应了园区内大量使用的红砖。


毗邻天河CBD,又紧挨着大片城中村的红专厂,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去天河赚钱,回员村睡觉,去红专厂生活——这大概就是当年广州精致生活的模板了。


很快,设计师、艺术家、文青纷至沓来,咖啡馆、美术馆一家家开幕。然后是游客,大学生、工薪族和外地人,再之后,网红来了,童模来了,婚纱照摄影团队来了。


“红专厂”变成口口相传的“红砖厂”,人们介绍起来,就说那是个“拍照好看的地方”。


人来得多了,餐厅也就多了。艺术馆旁边开起餐厅,游客+餐饮两项热钱撞在一起,人间烟火一燃起来,就是燎原之势。红专厂的艺术气息,怎么抵得过油烟味和咖啡香?


红专厂一角 图/东方IC


2013年,红专厂就传出了要拆的消息。网上吵来吵去,反对的人说这是“文化符号”,支持的人说这是“文化鸡肋”。


如今,当初签订的十年大限到了,红专厂的命运终于尘埃落定。这里将建起一座新的CBD,红专厂会变成CBD里的少年宫。


如果红专厂只是一条喧嚣热闹、管理混乱的美食街区,拆掉它再建少年宫当然更好。说不定,广州真正的艺术区,将会由这个少年宫里的孩子们来创造。


红专厂的十年,也正是中国各种艺术区、创意园遍地开花的十年。房地产商创造“文化小镇”“文化综合体”“创意生活区”等等名目,硬生生把艺术区这样本该最彰显特色的存在,搞成了每座城市甚至每个开发项目的标配产品。


如红专厂一般,还算勉强拼出个样子的都不多见。偌大的上海也不过出了一个M50,大名鼎鼎的北京798,也因高房租逼到不少艺术家出走。


巴黎左岸的罗丹美术馆,于1919年开幕。图/Dada


每个艺术区在诞生之初,都有几分要复制伦敦SOHO、巴黎左岸的野心。但大部分艺术区的能力显然配不上这份野心。


既没耐心研究与本土文化的结合,又没能力搞好国际艺术的落地,只能算是旅游打卡区。甚至,它们连旅游的规划都做不好,绿化的比例、休息区的规划、人群流线引导,这些建设规划的基本,却常常被忽略。


盛名如798,也不止一次被吐槽路线设计紊乱、商店比展馆还多、环境卫生差劲等问题。


仓廪实而知礼节,艺术审美习惯也是如此,并不是十年红专厂就能培养起来的。在中国,义务美育基本还没实现,学美术仍然是中产以上家庭才能负担的开支。


2017年的上海M50。图/MNXANL


伦敦SOHO和巴黎左岸的确很美,可美的背后,是与众不同的核心竞争力,是漫长的文化积淀史,是整个社会从上到下对艺术的尊重与认同,这才是艺术区最有力的靠山。


很显然,红专厂们目前并没有这样的靠山。随处可见的这创意园那艺术区,甚至都没有长远的品牌规划,头顶随时悬着收回土地择日拆迁的利剑,运营者也不过是涌进来赚几年快钱。


曲高则和寡,艺术与流量的矛盾古已有之。消费能力的提升,并不总是与艺术需求的增长同步。如红专厂、798,都算是消费能力提升后,第一批艺术变现的尝试。


目前,红专厂已经谢幕,而798或许还有机会。


03 面向大众,保持先锋


我们的城市越来越大,可真正留给艺术家的土地,并没有几分。


同在广州,同样由旧厂房改造,同在差不多的时间段诞生,另外两个艺术园区的命运轨迹则与红专厂不同,一个是琶醍啤酒文化创意艺术区,一个是TIT创意园。


琶醍的定位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啤酒文化。这里的酒吧鳞次栉比,花藤一般开在珠江岸畔,是可以重复消费的地方。


显然,琶醍的重点是商业,是消费,而不是文化与艺术。园区里当然也保有会场、展馆,但大多只作为夜生活退场后的白天的补充。夜里来买醉的人,才是琶醍最关心最重要的受众。


与红专厂相比,琶醍算是放弃了艺术,反而走出一条“潮”的路。这些年,琶醍也遇到过不少挑战,人流量时多时少,但总体而言,二择其一,比双双落空要好。


台北的华山1914文创园也是由酒厂改造,它的选择与琶醍不同,酒吧餐馆少许,文创展览众多,分区规划,接纳亚文化,也尊重旧历史。作为台北的文创孵化基地,华山可以说是比较成功的,既保持了艺术感,也没耽误盈利。


广州TIT创意园则是园区商业化的另一种模式。它的前身是广州纺织机械厂,在微信进驻以后,TIT逐渐放弃了坚持服装、纺织文化的定位,往科技办公区转变。


时至今日,TIT里的餐厅仍然只有一家。运营方认为,餐厅太多会让园区变脏、人员变杂。去年,园区侧门好不容易开了一家简餐馆,连后厨都没有配备,几番打折却始终没几个人光顾——这里的上班族,都习惯了穿过马路去对面吃饭,那里有最广州的烤乳鸽、汉堡比萨、麻辣烫和桂林米粉。


TIT logo的设计者胡传建曾在采访中谈起:“不要因为798不错就跑去做艺术,TIT要符合广州特色。广州就是商都,要在商言商。”


“跟企业家谈融资,而不是跟在艺术家屁股后面要房租”,这样的模式,让TIT的生命力比红专厂顽强了一些。


但好景不知能长多久,尽管没有申请景区、不设餐厅不宣传咖啡厅,每逢节假日,来TIT打卡的游客也已经摩肩接踵,要维护科技小镇的办公氛围,并不容易。


比较广州这三个园区的命运,艺术氛围最为浓厚的红专厂,最先撑不下去。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艺术的错。


2010年,北京通州的宋庄要做艺术区,提出了号称世界首创的概念——“CAD”,对标CBD的中央艺术区。这的确很超前,因为即使是巴黎左岸,也没有称自己为“中央艺术区”。不过,CAD的蓝图还没实现,围绕CAD的房产广告就先出现了。


就像红专厂的十年一样——能主宰它命运的,并不是真爱它的人。


参考资料:

《“红专厂们”的十年:消亡、转型或融合》2019,南方人物周刊

《广州红专厂艺术区的十年艺术生态》2019,澎湃新闻

《文化产业和城市发展之间的矛与盾》2013,腾讯网

《宋庄“中央艺术区”:符号意义大于现实意义?》2010,中国文化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易米三升,封面: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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