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金融洛书（ID：FintechBook），作者：雷慢，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这篇文章讲了5个催收致死故事，有间接杀人，有主动杀人，有的故事显得荒诞离奇，它们的偶然性像是给这欲望和悲欢离合世界的致命一击。
我同时又想说的是，催收业纷乱无序、悲剧丛生，但也有将这“恶”权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案例，如在美国，公力救济和私力救济兼顾，个人破产法和公平债务法同施。
2018年一年，美国5115家催收机构为企业催回652亿美元债务，催回率70%以上，而恶性事件少有。
催收是不是毒蛇猛兽，是应该一刀斩头，还是关在笼子里，对制度和行业净化，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杠杆率飙升的当下，无论是违约还是破产，你我都有可能成为被催收的对象，以下5个故事就是悲剧缩影。
我查询了中国裁判文书网中的催收刑事案件，找到为数不多的一些催收致死案例中，很多都是青年人所为，本文所选的5个故事里，死亡或行凶的都是青年人，这一现象足以警戒世人。
愿催收无恶吧。
01
被债务逼得急了，25岁的无业青年迟洁决定去抢劫还钱。
2017年11月，迟洁在“米房借条”平台借了4600元，打了6000元电子欠条，催收人告诉他，到期只要能还上3000元，6000元的欠条就会取消。2018年1月13日这一天，迟洁没能按期还钱，债务变成了12000元。
他带了一把水果刀，决定天黑时找路人下手。迟洁本来带着黑框眼镜，为了显得凶一点，这天中午，他打算先去理个寸头。有一家理发店过去一年去过十几次，他记得老板娘和他同是在北京闯荡的黑龙江人。
理发店是在一栋公寓的二楼，进去之后，有一个男的剪头，之后是一个小男孩洗完头，才轮到他。理发的老板娘问他要干什么。迟洁说我剪头。老板娘说你头发不长啊。他说理短一些，帅一些。
迟洁坐到理发椅子上，说，要不然先把钱给你，还是15元吧？
老板娘告诉他，房租涨价，理发也涨价了，要20元。他就问怎么还涨价了，我老来，就15元吧。
老板娘很强硬，说不行。迟洁说，我心烦你别惹我。老板娘说你心不心烦跟我有什么关系。
迟洁愤然，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随身带的水果刀指着她。老板娘也见过他很多次了，并不害怕地往前走，她态度坚决，说你又不是残疾人，还差那5元钱。
迟洁顿时发火，闭着眼挥舞水果刀给了老板娘一刀，只觉得大概刺到了老板娘胸和脖子处，具体哪不敢看，没几秒，迷迷糊糊看到老板娘倒在地上流血，一会就不动了。
外面人来人往，他懵懵懂懂地将门反锁了，用一块毛巾盖住了老板娘的脸，开始翻箱倒柜找钱财，不一会从枕头边找到老板娘的钱包，里面有2000多块钱。她白色的手机在柜子上放着，他见手机屏保没设密码，就想，拿她的钱刚好可以还自己的贷款，于是给自己转了10000块，然后将钱转给了两家现金贷的催收员。期间死者手机来了几条微信，他都假冒身份回了，然后从二楼跳了下过道逃走。
这天中午饭点时，因为觉得微信回复的信息有疑，死者的3个朋友来理发店找她，正好看到有一名男子从公寓理发店上面的二楼窗户里跳了出来，3人合力将这名男子擒住，带到楼下的小超市门口按倒在地，随后报警。警察到来后一问，这男子就是迟洁。
2019年8月，迟洁因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02
2016年除夕前一天，宜信普诚公司安徽芜湖分公司车贷部员工叶萌决定去催账。
自2015年5月开始，叶萌负责催收一个姓甄的女人的债务（下称“甄女”），甄女抵押了一辆马自达轿车，贷了一笔七八万元的贷款，这笔贷款在2015年10月左右就逾期了。
甄女还欠一个叫周德明和他女友21万元左右的债务。邀请叶萌去催债的正是周德明。当天夜里，叶萌等6个人来到甄女贷款的担保人家里，担保人给甄女打电话后，她的丈夫，一个姓孙的男人叫来3个人（下称“孙男”），一行5个人赶往担保人家。
5人来到担保人家楼下，甄女电话叫周德明下楼，同行的一个绰号“小光头”的男子，带了一把刚从网上买来不久的砍刀。
叶萌这年34岁，年轻力壮，同行的另一个男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两个啤酒瓶，给了他一个。他想也好，真的要打起来，抓个啤酒瓶还能有个防备。
一行人下楼看到甄女，周德明一把抱住她说，想死你了，终于看到你了。叶萌站在后面，看见周德明揪住甄女胳膊转身拉到到旁边巷子口处。高高胖胖的孙男冲到面前，一只手封住周德明衣领，一只手用拳头挥打，孙男喊叫着让周德明放手，周德明不听，孙男指着他对后面的朋友喊：
“拿刀砍！”
现场顿时大乱，孙男打周德明，叶萌护周，一啤酒瓶砸在了孙男头上，小光头拿着砍刀去叶萌，他抵挡不过，往外跑到一个楼梯间躲着。躲了一会，看见楼梯口好多碎玻璃，就用双手捧起一块大玻璃回到现场，拿起玻璃就往孙男肚子上捅，孙男倒地后，他又用脚往肚子、肩膀上踢了几脚，只见孙男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发出“哼、哼”的声音。叶萌见不好，一溜烟跑了。
到除夕这一天凌晨，孙男经抢救无效死亡。
2017年的大年初二，一个姓徐的宜信普诚公司主管接到叶萌从山东打来电话说，他怀疑把对方打的不轻。
一个多月后，叶萌被抓获。后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03
22岁的于欢没有想到，他的命运会在2016年遭受如此大的变故、如此大的关注，并因这关注而改变。
4月14日这天，一伙11个被当地称为黑社会团伙的人来到他母亲所有的工厂催收欠款。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来催收了。起因是于欢母亲苏银霞曾向地产公司老板吴学占借款135万元，月息10%。在支付本息184万和一套价值70万的房产后，仍无法还清欠款。
于欢记得，2015年8月，讨债的人曾到母亲的公司院内支锅做饭，在车棚睡觉。2016年4月，讨债的人占了他家房子。头一天即4月13日下午，讨债的人又将其家房内家具搬到母亲的工厂，父母已经多次打报警电话和市长热线。
这天下午，讨债的人闹得越来越凶。先是，他们报警说工厂刻假章，警方查看公司印章后就走了。于欢看见，讨债的人将烟头弹在母亲右肩部衣服上，然后，一个男子站在茶几边将裤子褪到大腿根，露出下体在他母亲面前左右晃，同伙劝阻后才把裤子提上。一个男子又将于欢的鞋子脱下，放在他母亲嘴边让她闻。
这个时候，进来几个民警劝说“别打架”，叫了五六人跟出去就去外面了解情况。于欢和母亲想跟出去，被催债人拦了下来。有人从后边掐住于欢的脖子，将他推到办公桌边。
此时，有催债人看见他们曾在办公室削过苹果的刀落在于欢手里。
只见于欢从桌上拿起刀挥舞，喊“别过来，别过来”，但见一个不怕死的上前叫嚣“你攮唉，你攮唉”。于欢顿时怒火中烧，对围着的一干人，只管腹部、胸部、背部一顿乱刺乱捅。
事后警方查明，喊“你攮唉，你攮唉”的男子死亡，另有二人重伤、一人轻伤。
2017年6月，在全国舆论的关注下，山东高院判定，于欢由一审无期徒刑改为二审有期徒刑五年。
04
2017年10月，48岁的李柏尧被抓获，一桩25年前的催收杀人案落定。
1992年，李柏尧时年不过23岁，心狠手辣，7月21日这一天，李柏尧和另一个何姓男子（下称“何男”）在广东省江门市替人收赌债，因为一个胡姓男子（下称“胡男”）欠了他的委托人29000块。
胡男欠钱已有两个月时间，李柏尧已多次催收仍没效果。这天下午，李柏尧约了何男和另外三个人一起喝茶，李柏尧下定决心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一次收清。
那天下午，有人看见一个穿横纹黄间绿T恤的青年仔开李柏尧的川崎车搭着李柏尧经过，又见一辆红色125本田搭两人。
在一个卫生站旁边，李柏尧一行5人堵住了胡男，质问他为什么不还钱，没说两句就打起来。
一个刚好赶到现场姓容的男子目睹了这一现况，胡男被打下鱼塘，随即被叫上岸还钱，胡男没法，上岸后拿出4000元和容姓男子的钱，共7000元或8000元给对方。
给完钱后，胡男发了脾气说，你们等着，终有一天，我使完全部家产都要买起你们几个。
李柏尧一行顿时生气，何男举起菜刀砍胡男右肩一刀。胡男被砍后转身还想反抗，李柏尧双手举起西瓜刀砍了胡男大腿一刀。胡男立即血流不止，走几米后就倒地不起了。
5人顿时逃奔如鼠串。一人骑摩托躲在砖厂，四人搭船离开。在会城，李柏尧收到一个复台的BP机发来消息称，胡男已离世。
后25年，李柏尧隐匿广西桂平市一带，改名落户，畏畏缩缩地讨着生活，直至被抓。
2018年10月，李柏尧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05
21岁的河南大学生郑姓男生（下称“郑男”）坐在青岛一家宾馆楼上给父母发短信，“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们，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发现好多努力真没有结果，我心痛。别给我收尸，太丢人……”
他正准备往下跳。身上仅剩下38.5块钱。
2015年1月开始，郑男迷上了网络赌博，曾经一次小赢了7000多块。他兴奋过头，在“代理”引导下，开始境外赌博。好景不长，他一次输掉了1万多后，开始网络贷款。
2月，郑男远在河南农村的父亲开始接到“老师”的问询电话。后来，这位忠厚的老农民才知道，那是贷款公司伪装身份核实借款人父母情况的电话。
5月份，郑男已经在网贷平台借了十几万，自己的身份授信额度用尽后，他开始借同学的身份证贷款。后来，每一个借他身份证的人也收到了催收电话。
2016年1月时，郑男负债30万。有一次，催款人闯进了学生宿舍，把他带走暴打了一顿。他在网上写下文字：很多次想过死 ，很多次想过走偏门，卖肾还债……
他曾想过很多种自杀方法，沉湖、在高速公路上等车撞、吃安眠药……
2016年过完年后，郑男已在14家校园网贷平台“拆东墙补西墙”式负债近60万元，他辗转到了青岛，在宾馆楼上拍了一张逆光的照片，给同学发去语音消息：兄弟们，我就要跳了，真的很对不起大家。随后又给父亲发了那则短信。从宾馆楼上跳下自杀身亡。
他那个白色的手机里，存着两天前的和催收人对话的电话录音。
06
我曾在《催收业的千年之战》中客观描述过中国催收业的现状：没有主管部门、没有专门政策立法、没有行业自律组织，5000多家催收公司、30多万从业者集体“匿名”，行业劣币驱逐良币，集体污名化。
要问这个行业有规范的催收公司吗，有！在银行等金融机构里，存在很多自觉规范的催收团队，但都抵不过恶性催收公司的一拳暴力。
自唐宋时期讨债业兴起以来的近1000年，讨债之人的基本上被定义成一种“恶人”，他们与黑恶势力关系暧昧。催收业的现状，更像是在撑着平衡干走钢丝，平衡干的两端是道德底线与法律底线，任何一端失衡，即有可能面临跌落，而脚下是涉黑与违法的深渊。
2013年之后的金融科技浪潮下，裹挟着现金贷和所谓技术催收，催收行业因多元化的技术手段“诱惑”，陷入更多道德与法律困境，比如，催收债务的采集信息过程中容易触发的隐私侵犯，短信与电话催收中容易突破的“软暴力”边界。
在我看来，催收是一门道德争论高于法律定性的行业，与对金融体系的稳定性作用相比，它所引发的民众情绪与社会负面影响更为显性。这或许是它至今不被官方认可的原因之一。
当下催收业出路，恐怕艰难得很，在监管未定的当下，行业唯有自律，遵纪守法。只不过，在利润面前，自律又怎么能约束所有人呢。
参考资料：
《李柏尧故意伤害二审刑事裁定书》
《迟洁故意杀人复核刑事裁定书》
《刘某、孙某1故意杀人、非法拘禁二审刑事裁定书》
《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2017）鲁刑终151号》
《大学生网贷数十万 欠款自杀》 中国广播网 满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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