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百度有关的日子
2020-01-01 11:26

与百度有关的日子

虎嗅注:百度成立于 2000 年 1 月 1 日,到今天,已经过去 20 个年头。如今,如何评价百度,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医疗广告,让百度受千夫所指,但 AI 等技术,又让百度看上去对未来做好了准备。回望过去的 20 年,百度这个庞然大物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读懂了他们,也许才能读懂现在的百度。


本文来自“浅黑科技”,作者:史中。                                                                                                                                    


我他妈的不做了,大家也都别做了,把百度关闭了拉倒!


李彦宏最后一次由着性子说出这种话,恐怕已经是十九年前。


2001年夏天,李彦宏着了魔一样,想放弃为新浪和搜狐们“代工”搜索引擎,自己开一个搜索网站并实行竞价排名。这意思大概就像全聚德的烤鸭师傅突然要挑梁单干开一家自己的烤鸭店,风险可想而知。股东们觉得不靠谱。


分布在新加坡、香港的投资人在电话里苦口婆心:“我们当初投你,不是为了让你这样搞。”李彦宏说出开头那句话,摔了电话。后来投资人拗不过,只好对他说:“是你的态度而不是你的论据打动了我们。”


这才有了百度。


百度最早的一批员工在最初的办公场地“北大资源宾馆”前合影。(左四为李彦宏)


我大概算了一下,在 BAT 三家的创始人里,李彦宏应该是跳槽最多的那个,梦想爆棚的硅谷和金钱铺就的华尔街都没能留住他。在接受媒体采访之时,李彦宏曾经干脆地回答:“我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我从来都这样觉得!”


新世纪曙光像婴儿的脸,“互联网乌托邦”曾经那么渴望一位信使——不是八百里加急的官家飞递,而是照耀众生的烽火狼烟。


很多人不知道,在百度的一级域名里,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页面:Shawn.baidu.com



这一页,留给一个名为王湛生的人。


2005年,他排掉艰难险阻,以“二号人物”兼 CFO 的身份把百度推上纳斯达克。在上市庆功宴上,王湛生上台演讲:我要感谢过去总是在我这听到批评,很想得到我表扬的人。这些人请站起来吧。


第一个站起来的人,是李彦宏。


“比李彦宏还大一岁的王湛生像个大男孩,张开双臂描绘未来:早晚有一天,所有触网的人,都可以平等地查看到互联网上的每一个字符;早晚有一天,百度将会成为中国当代历史上最光芒万丈的公司。”


那些画面,老同事们现在还能记得。


王湛生没能帮百度迎来这一天,更没能预料百度未来的艰难。2008年春天,在三亚休假时,他因为溺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伯牙子期可以摔琴绝弦,李彦宏没有这个选项。



“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


2002年,19岁的李硕踏入山大的校园,耳机里某个不知名的歌手如此唱道。


李硕的叔叔是联想最早一批代理商,他是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进宿舍的,同学们惊为天人。


李硕当时还不清楚,就在那一年,远在北京的李彦宏带着百度同事们实施了“闪电计划”,中文搜索页面数量超越对手谷歌,成为美国、俄罗斯和韩国之外,全球仅有的4个拥有搜索引擎核心技术的国家之一。


有同学喜欢站在后面看李硕用电脑,一看就是半小时,哪怕他只是看看网页,下载几首 MP3。他登录百度查资料,还有其他系的同学凑过来问:“百度是不是雇了很多编辑,整理好资料,然后放出来让大家搜索?”


李硕张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搜索靠的是技术!”那一刻,23岁的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真相:世界的琴弦在躁动,而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听懂它的振聋发聩。


2006年3月,李硕拿到了北大计算机系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他需要找一份实习来填补开学前的时光。像他这样履历的人,去悠闲又优雅的外企实习是不成文的规矩。不过他无意中看到了一张招聘海报:


你是要做一条懒惰的虫,还是要做一条骄傲的龙?



凡是早年加入百度的人,几乎都记得这张海报。它的设计者叫做梁冬,时任百度公关副总裁。如今人们遇到问题,都会随口说“你百度一下”。把百度从名词变成动词,正是梁冬大力推广的结果。


在百度,李硕也遇到了被人们称为 Shawn 的王湛生。


“我坐在台下,看着王湛生描述那个人人平等的未来互联网世界,内心突然像受洗一般安宁。”十几年后李硕坐在我对面再回忆这一幕,他突然看着远处,瞳仁像一颗在海水中矗立的礁石。


2005年,百度上市


2005年秋天,有个叫吴甜的浙大女生,同样被那张李小龙的海报感动,放弃了外企的 Offer,加入百度知道团队。


吴甜最爱的杂志是《科幻世界》。其中有一篇小说写道:有位科学家造出了一个机器婴儿,这个婴儿和人类的孩子一样在岁月中长大,智商超群,情感却停滞,纵然能听会说,却无法学会爱与被爱。


吴甜不想让机器人成为这个世界的弃儿,于是她的研究生方向选择了人工智能。


吴甜


百度知道的问题推荐系统 1.0 版本是吴甜写的。这个产品本来很简单——有人提问题,有人答问题。但满腔技术梦想无从释放的吴甜给百度知道加了“私货”:根据一个用户的行为表现,用人工智能算法给 Ta 的兴趣和能力打标签,然后把A提出的问题,自动送到有可能知道答案的B眼前。


提问者很快拿到满意答案,回答者成就感爆棚,多巴胺告诉他们——“百度知道”很靠谱。


 我打开后台,突然发现日志记录就像今天的弹幕那样刷屏。那代表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使用我的“机器人”,那种开心久久不散,我第一次体验到技术改变世界的美好。


她回忆。


2005年,百度知道发布。他们说:总有一个人知道你问题的答案。


吴甜为百度知道写的问题推荐系统,就是百度最早的人工智能实践之一。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很多技术人在漫长的日子里搭建的人工智能基座,拼成了十年后百度艰难转型的那张底牌。


Google 是百度的老对手,更是“互联网乌托邦”里冰冷的刻度盘。


李开复在谷歌


2006年,Google 进军中国,服务器架在日本。


2006年,百度进军日本,服务器架在中国。


李硕的工作内容是搭建搜索技术的核心引擎——网页爬虫。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领“爬虫大军”,把全日本的网页都抓回来。



百度进军日本。


公司用来爬取中国网页的服务器只有32台。而当时日本网页总数大概是中国的四倍。李硕跟领导说,我想要128台机器。领导说买不起,只给你32台。


在一堆北大人面前,不能丢母校山东大学的脸,李硕只得使出“毕生绝学”,编了一整套代码,动态分配端口和资源,愣是在一台服务器上跑起了四个爬虫进程。这大概相当于把一个十平米的小屋隔成了三室一厅。


后来我才知道,2006年谷歌提出了云计算这个概念。我一看,当年我们用到的技术其实也是云计算,为什么我们这些土鳖没想到这么好的名字。。。


他笑。


北京的互联网老炮儿一定记得一个地名:西单北京电报大楼。这么一个繁华所在,居然隐匿着北京联通的机房,当年百度以及一票互联网公司的服务器都托管在这里,颇为科幻。


北京电报大楼


2006年底,百度中文网页的索引量是8亿。有一天,他们突然监测到 Google 的中文索引量暴涨到了12亿。时任百度大搜负责人崔珊珊召集大家紧急开会——24小时之内,要把索引量增加到15亿。


那时百度系统部只有20人,负责人张磊二话不说,带着兄弟们跑去西单电报大楼机房通宵手提肩扛上线了几十台服务器,第二天早晨八点,他们眼带血丝回到盈科大厦,一整层的百度技术同事都站起来为他们鼓掌。


机器就位,搜索团队赶快把爬虫灌装进服务器,当天索引量就超过了 Google。对方也不服输,后来几度反超百度。


这场军备竞赛最终胜负分明:两年内,百度的中文索引量就达到了200亿的规模。那时由于吴甜所在的创新事业部已经开发了百度知道、百度贴吧、百度百科、Mp3 下载等一系列符合中国特色的内容护城河,最终连 Google 搜索出来的结果都满是百度知道和贴吧的内容。。。


Google 因故退出中国时,市场份额只剩下不到 20%。时任谷歌大中华区总裁李开复,多年后回忆那场败局,用了两句话:“总部轻视中国市场,本土化滞后”。


那是属于百度的骑士时代。



2007年,百度大厦奠基。


就像美国建筑工程师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桥梁和高楼上,至今百度工程师也会把自己的名字或邮箱留在代码里。


李硕的领导王梦秋力荐每个程序员读一本名叫《Code Complete》(代码大全)的书,里面都是经典代码的写作范式。她对同事们说:“你要知道,有一天哪怕你死了,你的代码仍然会被后世万代读到。”


现在回望,百度经历最初的一次技术冒险,大概在和 Google 缠斗的2008年。


当时百度的服务器集群规模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简单叠加服务器上去,系统就无法保证效能。一个分布式文件系统迫在眉睫。


分布式文件系统就像一个机器人:内部几千几万台服务器在底层自动调度,从表面看来却像一台服务器那么简洁。理论大家都理解,只是这东西整个中国都没人做出来过。


百度内部成立了两大“实验组”,一组在搜索运维团队归李硕负责,一组在凤巢广告系统归阳振坤负责。


在李彦宏三天两头的关(cui)怀(cu)下,搜索运维团队的分布式系统最先研发成功,这套通用系统很快武装到百度的所有底层模块。更具精专梦想的阳振坤后来离开凤巢加盟了阿里巴巴,用十年时间建立了蚂蚁金服的底层分布式数据库 OceanBase。


在统一技术框架下,百度研发了分布式文件系统、分布式计算系统、分布式数据库系统、分布式流量系统,这些系统组合,后来有了一个简单的名字:百度云。


“你知道那些百度老炮儿值钱在什么地方吗?他们的脑子里,装着从“一台单机”向“分布式系统”进化过程里的每一个坑,每一个。”


李硕颇为骄傲。


李硕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1986年的北京工体,崔健爆红。在人们的记忆里,他用一己之力开创了“中国摇滚”的精神家园。回想起那一天,他却说:我觉得有些压抑,像是被时代贿赂了。


百度也被时代贿赂了。


2008年,马云宣布淘宝正式屏蔽百度搜索;2010年,Google 退出中国;2013年,4G商用,移动互联网创业热闹非凡,曾经统一的互联网社群开始退据在一个个圆角矩形中,卖着新世界的萌。


人们把郁金香从花园挪开,人们把百合从花园移去,人们把草虫秋蝉从花园捉走,雪崩时当然没有一片雪花有罪。


那个可以通过搜索关键词自由触达任何信息的“互联网乌托邦”正缓缓死去。这场死亡是个慢动作,慢到人们不知道应该在哪个时点为它举行葬礼。


可那些都是后话。


谷歌退出后,意气风发的百度,凭借着搜索业务和竞价排名带来的强大现金流,同时开辟了两个战场。


东线战场移动互联网:


2013年,百度从360嘴里抢来91无线;2013年百度战略投资糯米;2014年,百度投资 Uber;2014年,百度外卖上线,准备在移动互联网和 O2O 上和老伙计们拼个你死我活。


西线战场人工智能:


2010年,人工智能大牛王海峰加盟百度,开始整合百度内部散落在各个团队的人工智能“萌芽小组”,把自然语言处理、语音能力、图像识别能力铸成金色砖块,等待日后堆出一个金字塔——“百度大脑”。


王海峰


这两个战场,一个是被动杀入,一个是主动创立;一个是砸钱,一个是赌命。这都是后来故事的伏笔。


这里,需要多说一句王海峰。


如果在百度内部做一个“人工智能信仰指数”排名,百度 CTO 兼“AI 大掌柜”王海峰至少是第二名。(李彦宏估计是第一)


王海峰毕业于中国人工智能的“黄埔军校”——哈工大。早在1959年,哈工大就研究出了中俄互译的“MT 系统”,用来帮助苏联专家和中国工程师沟通,制造出两弹一星。中国人工智能学界前辈李仲荣、李生、高文,当然还有他们的学生王海峰都有一颗技术报国的心。


2009年,李彦宏在百度世界大会上提出一个大胆的技术方向:在百度搜索框里不输入关键词,而是直接输入问题,搜索结果就变成针对这个问题的智能答案。


这就是框计算。


《通信世界》2009年 第32期对“2009 百度技术创新大会”进行了报道


王海峰被李彦宏感染。在他的心里,“自然语言处理”、“语音识别”、“知识图谱”,这些概念虽然听上去高大上,但人工智能最炙热的部分恰恰是要“经世致用”,是让十几亿人像沐浴阳光那样感受到人工智能。


王海峰如同菩提树下顿悟的祖师,为日后的百度带来了源源不断的人工智能人才。


我们把目光拉回两大战场。


结论之一是:百度在移动互联网的战场上迎来了冲高,然后回落。


2015年,中关村扫码一条街比菜市场更热闹。


巨头们争夺用户手机入口的战争也进入高潮。最初起跑时微弱的优劣势,此时已经被时间的力量发酵成为巨大的疆土差异。


这一役的结局是,腾讯奠定了移动互联网王者地位:手机管家开始全面遏制360手机卫士,应用宝夺下应用分发半壁江山,微信和QQ形成宽似大海的社交护城河,王者荣耀横扫游戏版图,知乎、京东、拼多多、搜狗纳入麾下。企鹅帝国鼎盛,只给对手留下“手机淘宝”和“手机百度”等等几片孤岛。


失势者挣扎反击,难免动作变形。


曾经的百度 App 矩阵


360 造手机、玩直播、搞出一堆智能硬件,却总是显得慢半拍。


“来往”梦碎,支付宝死磕社交剑走偏锋,“圈子”爆出涉黄,阿里“女王”彭蕾退隐蛰伏。


百度殊死一搏,却因为“全家桶”用力过猛触动了公众的神经。


痛定思痛,商人马云雪藏布道师王坚,调来悍将胡晓明开始大力发展云计算,第二春来得猝不及防;而学霸李彦宏则别无选择地选择了那条更为漫长,甚至裹挟着理想主义的赛道——人工智能。



早在2013年,李彦宏就祭出大旗,在王海峰的协助下建立了在历史地位上试图对标贝尔实验室的 IDL(深度学习研究院),把“人工智能”这四个字作为百度面对未来十年甚至更久远诘问的标准答案。舞台耸立,追光如炬,硅谷华人大牛云集响应,准备帮这个古老而倔强的民族杀出个未来。 


IDL 充满了硅谷的未来风,在成立之初,便带着百度的一小片灵魂摇摇晃晃走向那个有点未知又有点性感的赛道——自动驾驶。


但自动驾驶就像一片深井油田,给生长于其上的人带来血脉偾张的希望,也带来了冲突和战争的诅咒。


2015年,Google 自动驾驶汽车开始开放道路测试,前景逐渐明了,做足了技术储备的百度也准备大举投入。没人料到,一场“地震”等在前方——诸多大牛先后辞职创业,并且带走了很多技术骨干。


突然失速的百度自动驾驶团队就像一把下落的飞刀,很多人唯恐避之不及,敢用血肉双手接住它的,恰好又是一个老百度人。


李震宇


此人名叫李震宇,2007年加入百度,他不允许百度在自己手里下落。


时不我待,李震宇组成救火联队,马不停蹄地把团队从16人重新扩展到100人,仗着自己的资历各种刷脸挖人。


2015年12月,百度自动驾驶事业部成立。


事业部成立典礼上,一台加装了百度自动驾驶套件的汽车在广场上缓缓启动,方向盘娴熟地跳动,绕场一周接受者众人的目光。李震宇清楚地记得,当时很多年轻的百度同学都不由自主地擦泪水,一位刚刚加入百度的童鞋高声喊着:“这是我工作以来最自豪的产品。”



传统的车是机械控制的,而自动驾驶研究用车,是需要批量改装成线路控制的。这种改装代价高昂,到底有没有车厂愿意陪百度玩儿,李震宇心里没底。


没想到,在李震宇拨通国产汽车厂商奇瑞董事长尹同跃的电话后,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帮百度改了20辆线控汽车。在李振宇看来,尹同跃仿佛是时间派来的贵人,给了自己很大的信心。


北京京承高速下面一个出租车公司停车场,成为了百度无人驾驶汽车最早的试验场。刚开始实验的时候,系统不稳定,偶尔出现刹车失灵,或者四十多码的车突然转向的情况。驾驶位上有一位安全员,负责在这样的紧急时刻接管汽车。他每时每刻保持高度警惕,慢零点一秒就可能酿成事故。


每当无人车差点撞到旁边停着的出租车时,技术童鞋都吓得满身汗。不是因为撞了赔不起人家十万块的出租车,而是赔不起自家两百多万的无人车。


有一天突然下暴雨,外面的积水冷不丁朝车库里凶猛地灌进来,无人驾驶团队们下意识地先把地面上离自己最近的仪器抬离地面,然后再去洪水里捞自己的书包。


马上汽车就要进入真实道路测试了,李震宇找到了一位汽车行业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取经。


“您觉得我们应该现在高速路上测试,还是先在城市道路测试?”他问。


“你觉得呢?”老先生反问。


“先上高速,高速路况更简单,没有红绿灯。”


“我不这么认为。汽车只要相对速度超过55公里,一旦发生事故,就有可能造成人的死亡。你要知道,现在你们已经进入了汽车工业,汽车工业第一条讲的就是安全。没有安全,其他什么都没了。”老先生严肃地说。


用互联网思维思考了十几年的李震宇意识到,百度所面临的世界,已经不再是那个虚拟空间,而是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和每个活生生的人。


一天下午,同事给他发来一张照片:“咱们的车被撞了!”李震宇打开照片,脑袋嗡一声。图片里那辆车已经面目全非了。“人怎么样?”他赶紧问。


“是拉咱们无人车的卡车跟人家撞了,无人车是摔坏的。”同学赶紧解释。


李震宇长舒一口气。。。。


2018年3月,美国出现了无人车撞人致死的事件,李震宇好几天没有睡着觉,带着团队复盘了好几次,甚至拿同样的假人和自行车以同样的距离摆在百度的无人车前面做实验,亲眼看到自家无人车能及时刹车,才作罢。


你可能想不到,在这么一个挑战人类极限的技术领域,最让李震宇耗费心力的,却是技术以外的东西。


2016年,就在李震宇接手无人驾驶团队一年的时候,他被卷入内部纷争,无法调动资源。本来前途大好的百度无人驾驶项目突然陷入停滞。这个不会玩政治的老百度想尽了一切办法“夺权”,终究无效。


李震宇真的灰心了,他萌生了退意。


当时李彦宏刚从贝爷的荒野求生节目回来,第一时间就找李震宇面谈。李彦宏并不善于表达,但事情都在他心里。那次面谈,他只是对李震宇说:“你能不能不走?”


李震宇点点头,没再多说。


那之后,百度自动驾驶事业部经历了雪崩,有七支团队先后出走创业。剩下的人留在原地,艰难地等着黎明。


2016年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百度和奇瑞首次合作的无人驾驶汽车编队亮相。那天,团队里五六拨人给李震宇打电话发微信弹视频,他们说:“我们在见证百度无人车的伟大时刻,震宇你能不能过来和我们一起。。。”


有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


“我离得那么远,怎么过得去。”李震宇苦笑。


其实那天李震宇人在上海,离乌镇只有一百多公里。


2017年初,圈内传言,百度自动驾驶事业部有一个“精锐名单”,被外部狠挖。也陆续有些骨干出走创业。李彦宏找到李震宇,问他能不能回来稳住局面。李震宇只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那时我告诉自己,我要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李震宇说。


这位老百度,在官宣履职之前,就跑去和“名单”里的工程师一个人一个人地谈心,在百度的低潮,把绝大多数有生力量都留了下来,到现在他们大都能独挡一面了。


百度无人车在乌镇



搜索引擎是互联网的镜子。


Google 是面镜子,百度也是面镜子。


很不幸,我们国度这面镜子里的世界,从来都是“Hard 模式”。2016年,血友病吧和魏则西事件接连发生。遑论技术是否有罪,也遑论此事有多难,结局只有一个:百度没能把舵掌好。


李彦宏在内部信里自责:


我们与用户渐行渐远,我们与创业初期坚守的使命和价值观渐行渐远。如果失去了用户的支持,失去了对价值观的坚守,百度离破产就真的只有30天!


这件事所引发的公众怀疑,对百度造成的品牌伤害直至今天也并未消弭,甚至可以说仍在发酵。但残酷的是,故事里的人必须继续生活。


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有人又把当年那几张招聘的海报贴了出来。这些老百度的兄弟姐妹们回望,自己曾经怀着激荡的理想,把青春肝脑涂般铺在了百度。


他们得为自己的梦想找回证据。


截图来自百度同事建立的论坛


现在回望,在百度最低谷的2016年,其实已经凑齐了今天的四条“故事线”:大儿子——搜索、二儿子——移动互联网、三儿子——人工智能、四儿子——云计算。(其中,搜索和移动互联网偏C端,人工智能和云计算偏B端。)


只不过当时的局面让人捏一把汗:老大搜索正在经历劫波,老二移动互联网全面溃败,老三人工智能道阻且长,老幺云计算刚刚起步。


作为唯一成熟的现金业务,搜索要养一大家子。彼时,竞价排名边界的取舍,成为了一个非常难的事情。虽然知道出街就可能背负骂名,但它又必须把钱拿回来。百度的“保险绳”已经绷得很紧。


老大有难,老二义不容辞。


2016年底,人们开始在百度App里刷到新闻。这背后,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逻辑:以前搜索引擎是“帮用户找信息”,现在需要有个产品“帮信息找到用户”——这就是“信息流”产品。


如果百度的移动互联网的梦想是一幢别墅,那么信息流住的这个房间,就是O2O腾出来的。


这个艰难的决定,背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人,李彦宏的妻子马东敏。放弃O2O 后,信息流业务成为了百度现金流主攻方向。彼时虽然头条已经崛起,但在百度家族的“大哥”——搜索——的绝对优势庇佑下,局面仍然可控。


信息流业务的最高负责人,正是李彦宏自己。


李彦宏挂帅强攻半年,信息流业务逐渐打开局面。2017年,他把百度App体系全面交给一个叫做沈抖的70后。


吃瓜群众或许很难体会沈抖和他前辈巨大的不同。沈抖的野心绝不只是创造一个属于百度的爆款 App,他的野心是在移动互联网的体系内,(某种程度上)重建百度心中那个光芒万丈的原点——“信息自由流动的乌托邦”。


从这个角度来讲,2012年才加入百度的沈抖,和那些“老百度”们心中最柔软的梦想心意相通。


沈抖


沈抖的“狂妄”并非毫无来由。


人们在互联网上划水的姿势虽然千姿百态,但从本质上说无外乎两种事:看内容、找服务。于是,除搜索本身以外,“百家号”和“小程序”,成为了他手中两个最趁手的武器。


百家号用来给内容生产者建立一片花园。


十年前在知道、贴吧水贴的老湿傅,和如今自媒体作者高度重合。如今虽然贴吧和知道的活跃度在下降,但百家号在最后时机把这些人留在了他们的精神家园。


2019年,有一篇文章《百度搜索引擎已死》,就是在诟病百度搜索的内容很多来自百家号,这表面是一篇挑战百度的檄文,其实每一个字里都藏着对那个开放互联网的挽歌。


翻开历史,内容资源匮乏这样的局面,在互联网的早期就是困扰百度的最大问题。而正如前面所说,上一波正是百度知道、百度贴吧、百度音乐等等子品牌的护航,才让百度搜索引擎死里逃生,打赢了 Google 狙击战。这一次,责任落到了百家号身上。


沈抖在回应这篇文章时说:“我问心无愧。”


小程序用来给服务提供者建立一片花园。


沈抖不仅引导之前百度的广告主向小程序生态走,还做了一件让人吃惊的事,直接把小程序框架开源,期待更多 App 能使用百度发起的小程序框架范式。


百度的设想是,每个小程序都像一张牌,被收录在百度可以触达的范围内。由此,百度就可以在自己的体系内祭出一副完整触达世界的扑克牌,让人们自由检索查阅。


提到小程序,人们自然会和微信小程序作对比,记者的提问里甚至带着挑衅和刺痛。


“如果微信小程序愿意开源,我们就不做了。”2018年的百度开发者大会上,沈抖这句话让一半人参悟不透,却让另一半人黯然神伤。


百度App


2018年,百度App的日活达到了1.61亿,百家号创作者增加到了190万人,小程序月活达到1.47亿。


荒芜的花园重新有花朵盛开,多年未见的向上势头亟需巩固。


2018年底,以往和央视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百度突然重金拿下春晚红包合作项目。吃瓜群众对此无感。“不就是发红包吗?百度给我发和腾讯给我发没什么区别。”殊不知,在春晚的幕后却是另一番拼死争夺。


那场竞标却有如彗星冲撞:百度的对手,不是AT,恰是字节跳动。


老百度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百度为抓住第二条现金流做出的殊死努力。当年大战 Google 时的另一位技术英雄侯震宇,如今已经成为了麾下千人的百度基础技术体系负责人,当年李硕亲手招进来的技术领袖贺锋、陈曦洋,在这一刻也都灵魂附体。他们各自带着兄弟,拼了命让百度红包春晚当天实现了零卡顿。



现场电梯故障,为了保障春晚红包,百度同学手扛了一夜服务器。


春晚红包保障总计划制定人贺锋曾私下对我说:商业上的事情不归我负责。我就是想证明,百度技术人和别人不一样,“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红包一役对百度的未来有多重要,就要看为此百度可以容忍相当大的代价——由于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现金派发,2019年Q1百度直接录得上市十四年来首季亏损。


等了太久,信息流是百度“上半场”迟来的结局。


至此,请原谅我用了一万字的铺垫,只为让你体会接下来“下半场”的波澜壮阔。



百度信息流的成功,沈抖功不可没,背后的技术引擎“百度大脑”也功不可没。


这么多年,默默守望“百度大脑”的人,正是如今百度的 CTO 王海峰。他像时间长河里执拗的礁石,慢慢搭好了“百度大脑”这个脚手架,只待高楼平地起。


多说一句,王海峰2010年刚加入百度时,那位当年给百度知道“私自”加入人工智能模块的姑娘吴甜就归入他麾下。


吴甜从百度的春天走到冬天,但她从未想过给逝去的时光献上挽歌。甚至她觉得,属于自己的时代还未真正到来。


在王海峰和吴甜们的努力下,“百度大脑”成为了百度人工智能的“工程弹药库”,几乎无论什么技术,只要某个产品说用得到,他们就像哆啦A梦一样,从口袋里掏出来给你。


例如,信息流业务所需要的“内容理解”和“用户理解”两大能力,在之前就已完备。所以百度信息流产品从零开始到推出只用了25天。


除了信息流,百度大脑支持的另一个巨大的想象,就是过去的度秘,如今的小度助手(DuerOS)和小度音箱。这些产品的负责人是景鲲,他也曾是为人熟知的微软对话机器人小冰的创建者。


景鲲是个科幻迷,这些年他亲眼目睹了《星际迷航》里的90%的想象成为了身边的现实。他最爱的电影是《终结者》,从小就有一种把终结者里那个“T-800”变成现实的冲动。


T-800


人工智能操作系统小度助手就是景鲲做出的 T-800 雏形。景鲲称它为“AI 时代的操作系统”。他毫不吝惜地夸奖自己的作品,“这是我的梦。”他说。


在他手中,小度助手完成了一场不断进入每个人生活的“爱恋之路”。


2015,小度助手的前身度秘是栖息于百度 App 里的一个语音对话功能。


2016,度秘被集成在浏览器和百度地图里,人们开始慢慢知道如何使用度秘。


2017,度秘升级为小度助手,它终于挣脱了手机的牢笼,走进了智能硬件。


小度助手的一个早期客户是创维电视。


创维电视的 CEO 王志国,是业内公认很有性格的人。景鲲和他聊之前还有点小忐忑。没想到两个人一拍即合,他们达成的共识就是一句话:“一台好的电视机,应该扔掉遥控器。”


2017年8月,第一批搭载小度助手的创维π盒出厂。景鲲试用之后觉得一切都对了,“扔掉遥控器之前,电视只能看电视,扔掉遥控器之后,电视成了带有屏幕的变形金刚,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一年时间,小度助手被无数电视厂商选用,也进入了上百个智能音箱品牌。然而,景鲲在和智能硬件厂商合作的时候却留了个心眼儿,他会好奇地询问对方在做硬件的时候都会遇到哪些坑,然后默默记在“小本子”上。


一年之后,阿里推出天猫精灵,用低价倾销策略横扫市场,使用小度助手的智能音箱创业公司哀鸿遍野。这时,景鲲拿出了那个记满了“坑”的小本子,对大家说:“来,我们自己造音箱。”


这就是小度音箱的诞生。


景鲲


小度音箱几乎寄托了景鲲对未来的所有想象,百度大脑最新的成果都会用在其上。2019年百度开发者大会上,李彦宏展示了小度音箱最新的“全双工技术”——小度音箱端坐客厅,只说一次“唤醒词”,之后它就可以自动多次对答,而且当你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它绝不打岔。


我在台下,听到这波操作迎来了如潮掌声。


景鲲记得,自己当年学电脑,为了搞清五笔输入法几乎倾注了自己所有的脑细胞;他也记得,自己的父母面对电视遥控器上几十个按钮,不知所措看着他的眼神。


让人和机器平等自然地沟通,这条路艰险,也正因此而意义非凡。


2019年,搭载小度助手的设备超过4亿台,而与此同时,小度音箱在中国的出货量超过天猫精灵和小爱同学,成为第一。


景鲲站在百度开发者大会的舞台上,背后是所有小度音箱的全家福,他摊开双手,像是给这个世界一场交代。


一番混战之后,在“百度大脑”的技术基座之上,百度艰难地镇守了普通人进入AI世界的几扇“产品大门”:


信息流产品——百度 App


智能生活——小度助手


自动驾驶——百度无人车


那个从2010年就开始被百度寄予厚望的孩子——“三儿子”人工智能——此刻终于完成了成人礼。


王海峰坐镇军帐,一边是九年时间累积起来的“百度大脑”,一边是六年时间从 IDL 一步步发展而来的“百度研究院”。人工智能这个任性的孩子,终于肯把嘴里含着的“金钥匙”回馈给百度。百度用这把钥匙打开黑暗牢笼的一角,光线喷涌进来。


这一角,就是人工智能向产业输出的路径,史称:“产业智能化”。




ai.baidu.com,是一个神奇的网站。


这个域名是王海峰团队一个叫喻友平的人在百度内部拼死“抢”过来的。喻友平也是个08年的老百度,但他是几万个技术宅百度工程师里,为数不多有“产品经理梦”的人。


2016年,百度大脑羽翼初丰,喻友平身上产品经理的嗅觉开始躁动。


这些能力一定能对外输出,而且对外输出方式绝不可能是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做,而是要造一个大平台,统一对外赋能。


喻友平斩钉截铁。


2016年9月,百度宣布自己的 AI 能力将全部对外开放,并且提前公布了“ai.baidu.com”这个网址。


牛已经吹出去了,喻友平带着十几个人的团队没日没夜地干,拼死在2017年1月首次上线了20个 AI 能力。


当时百度刚刚参与了江苏卫视的《最强大脑》节目,大火。大批慕名而来的AI开发者涌入。


《最强大脑》


开发者们对于人工智能能力的饥渴,超越了喻友平的想象。他快马加鞭,把开放的能力从20个增加到60个、110个,到如今的200多个。


喻友平知道,“ai.baidu.com”这几个字母,对于这个国家的 AI 进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把团队成员按在屏幕前,对后台反馈的用户需求一条一条看,哪条不明白就给用户打电话,弄明白为止。


努力终有收获,百度AI开放平台,在2018年迎来了爆发。有一百多万开发者聚集在这个平台之上,为自己所在的行业开发人工智能解决方案。


有些应用案例,连喻友平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例如,长江水利委员会的服务商,借助百度AI开放平台做出了一套系统。把一台摄像机架在江边,一旦有非法挖沙的船只进入镜头,人工智能就能立刻识别出挖沙船,进而一秒报警,执法船瞬间到位。




例如,南方电网的一个下属供电局的普通职工开发了一套系统。在关键的地方安装摄像头,可以自动识别出哪里有施工作业,马上派人重点巡查,以防挖到电缆或者碰到输电塔。




无数AI 开发者进入了属于他们的“热血时代”。


有一位常驻西藏的医生用图像识别能力设计了识别虫卵的系统,帮助牧民看病。



有学生做出了帮盲人发现盲道上障碍物的导盲系统。



有人用小度音箱帮盲人按摩师设计了可以语音控制空调、窗帘的系统。



有人用语音合成技术帮老兵和逝去的战友对话。


老兵听到了当年战友的声音


有人开发出了图书馆门禁系统,有人开发出了自助政务机,有人开发出了货架巡检机器人,有人开发出了工地安全帽佩戴情况检测系统,有人开发出了农田病虫害自动检测系统。(还有很多有趣的应用,这里不一一列举,可以参考中哥另一篇文章《AI 开发者的热血时代》)


说到这里,我们已经接近了百度手中的那个“神器”:


所有这一切 AI 的能力,底层都由一个深度学习平台支撑,那就是百度自主研发的“飞桨”。


如果说深度学习是一道AI时代最重要的一道“食谱”,数据就是“蔬菜和肉”等原材料,而深度学习框架就是“锅和铲子”。如果“锅和铲子”被人拿走,再高明的厨师也无法做出一道像样的菜。


而独立写出一个深度学习平台,需要极强的软件经验和巨大量的工作时间,和独立写出一个操作系统的难度相差无几。


这个世界上,Google 做到了,Facebook 做到了,百度做到了。


虽然百度很早就把“飞桨”开源,然而在早期,它的栖息地基本只在于百度内部和学术圈的实验室。2018年,在王海峰的支持下,吴甜和她的团队开始思索飞桨的未来。


那天,吴甜和李彦宏、王海峰还有其他老板们开了一场“马拉松会议”,议题只有一个:要不要把“飞桨”的对外开放做大。


飞桨


他们在讨论的其实是:当时世界上已经有了优秀的开源深度学习框架 TensorFlow、PyTorch,百度做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他们最终达成了一致:自研深度学习框架当然要花钱,也许会花很多很多钱,但最终我们得到的,将不仅仅是这一套自主可控的代码,而是最底层的人工智能技术研究的一方土壤。


土壤无价。


芯片是中国人心中的痛。正是因为我们曾经在最关键的时候短暂放弃自研芯片,才导致如今人才和生态的土壤被破坏,再想追赶,代价巨大无比。


人工智能这一战,历史不能重演。


末了,李彦宏拍板,尽一家公司的历史本分,为中国下一个20年培养栋梁之才。



2017年4月19日早晨9:30,李震宇突然召集硅谷、上海、北京、深圳所有团队核心成员开全体电话会议。


“半小时以后,百度会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自动驾驶系统开源。要确保大家比外界先知道。”李震宇说。


这意味着全世界任何一家车厂,甚至普通开发者,都可以免费使用百度的自动驾驶技术造车。事后,媒体用“百度爆了原子弹”来形容这场突如其来的开源。这个开源项目的名字,也许是百度历史上最为恢弘的一个——阿波罗。


这件事是李彦宏提出来的。而作为直接负责人,李震宇非常担心的其实是奇瑞,以及和奇瑞一样在早期支持百度无人车研究的其他车厂。


人家支持我们研发无人驾驶技术,就是为了能够从百度这里得到独家的技术回馈。这下可好,我们直接开源了,他们过去的付出怎么算?


李震宇心里打鼓。


宣布开源之前两天,李震宇又一次拨通奇瑞董事长尹同跃的电话,几次欲言又止,还是硬着头皮把开源的打算告诉人家。。。


没想到尹同跃平静地说:“震宇,你多虑了。这个行业在早期阶段,我们都知道。开放是个正确的路径,你们愿意搭这个局,我们愿意继续参与。”


那一刻, 李震宇感觉到了中国汽车工业的胸怀。


第一次开源,要开到什么水平?是把最新技术全部放出,还是“留一手”?团队内部激烈争吵。


“上一次我们给外界展示的最强技术是什么?”李震宇问。


“是去年乌镇,我们的无人车可以绕桩行驶。”团队说。


“好,至少要达到这个水平。我们要让世界看到我们的诚意。”李震宇说。


阿波罗1.0的代码放出,全球立刻有五十多家车企加入了开源计划,包括奇瑞、一汽、长安、长城等等。


2018年7月,百度和金龙汽车合作的阿波龙自动驾驶小巴士正式量产。2018年12月,北京海淀公园里的阿波龙正式投入运营。游客可以自由地上下无人驾驶的巴士。很多老人带着孩子打车100多块钱,就是为了让小朋友体验这个无人驾驶的新科技。


百度无人车在海淀公园


同样是2018年7月,百度和青岛托尔泰克合作,可以自动采摘、喷药的机器人阿波牛上线。为了研发阿伯牛,百度的工程师就睡在农场里果树旁边工棚的木板上,几个月下来晒得黢黑。


阿波牛和牛


2019年9月,百度无人车组成的出租车队在长沙投入试运营。普通市民可以报名成为种子用户,体验自动驾驶出租车。


同样是在2019年,百度和红旗合作的 L4 级别的自动驾驶汽车(可以理解为城市道路里的自动驾驶)下线。


2018年,百度高层的一个会议上。有人提出问题:百度自动驾驶已经投入五六年了,在获得回报之前,我们还要坚持多久呢?李彦宏说:“五六年不行,我们就再投七八年呗。”会议结束。


有人说,在百度有一种工作节奏是专门属于阿波罗的。在清晨的工作区,经常能看到阿波罗的同学在水池前刷牙,他们一夜没回去。


无人驾驶团队,是百度在人工智能领域出发最早的一支团队。他们这么拼命,不仅因为希望在前,也因为在他们心里还有一块伤疤。


在百度无人驾驶发展关键时期的2016年,百度的诸多舆论事件爆发。那时候团队每天都在死磕技术突破,又面临组织协调上的内外交困。看到这些新闻,李震宇和同学们曾心如刀绞。


百度有些地方没做好,这当然是事实。幸好人们对品牌的认知也是在变化的。我们做的这些,不仅想让中国人享受无人驾驶的技术进步,还想让无人车品牌为百度母品牌增光。我们想让大家知道,百度已经不再是你们想象中的百度。


李震宇一字一顿地说。


在自动驾驶的世界里,“测试里程”是一个硬指标。无人车只有不断向前,探索更多的路况,才能为自动驾驶系统的安全系数加上一个个微小的0.00001%。2019年,百度无人车的测试里程飙升到300万公里,中国第一。凝聚着300万公里经验的56万行代码也全部开源。


此行尚远,李震宇和同事们星夜兼程。


百度无人车在路测



自新世纪发令枪响,百度身边其实一直奔驰着一条看似永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尹世明就在这条平行线上。


出生在1974年的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国家崛起伴随的血汗和不甘。


1999年,我在咨询公司工作。东莞厚街有一批做贴面板的工厂,我亲眼见识了他们的招工。门口站着一排小地方来的人,背着棉被和行李,拎着水壶。人一波一波进来,做俯卧撑。能做到50个就录取,否则就走人。这些人不容易,但他们才是这个国家事实上的建设者。


尹世明回忆。



某种程度上,那时中国的 GDP,和东莞工人被切掉手指头的数量成正比。这种狂野和粗放也标定了中国经济的“纯度”。


目睹魔幻反而让尹世明攥紧拳头:


中国企业不可能永远依靠背着棉袄和水壶做50个俯卧撑的血肉之躯。他们需要精确的数据来确保每个环节的无缝衔接,需要强大的计算力来辅助人工,需要智能来守卫清晰的业务逻辑。


师夷长技以自强,尹世明加入了老牌德国企业管理软件 SAP。非典那年,人们都不敢上街,只有小尹背着一个小包,穿行于各大电厂。单枪匹马打开了中国电力行业管理系统升级的大门。


尹世明对于生产的细节有一种迷恋。无论和谁合作,他都要亲自到产线上走一圈,问明白工艺流程才罢休。


“因为要改变这个国家,你应对的事情从来不会容易。”他说。


尹世明


2016年,BAT 三家云计算聚齐,互联网企业如角马一样向云上迁徙。然而,互联网的小盘子塞不满巨头的牙缝,他们开始瞄准传统企业。尹世明“掐指一算”,自己十几年改造传统产业的经验,此时恰好可以和云计算结合。


这年冬天,他坐在了李彦宏的办公室里。


尹世明成为了百度云的负责人。你还记得吗,云计算是这次百度故事里的“老幺”。


统领百度云不久后,尹世明在首都机场T2驻足。落日余晖下,他拍摄了一张大屏幕广告。广告上书:百度云,为变革而来。


落日照片


这句话是尹世明想出来的。未必所有人都有尹世明的经历,也未必有很多人能读懂他的心声。


这是百度云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做机场广告。“我觉得,有这么多的预算,不如用来打磨产品。”他笑。


一如当年背着小包跑天下的那个少年,尹世明上任伊始,就扎进企业一线。


在首钢的生产线旁,尹世明一眼就发现,百度的 AI 能力可以通过百度云输出给首钢,用来做钢板瑕疵的自动质检。


于是,“工业质检”这个新方向在他心里逐渐清晰。


当年的百度云智峰会上,尹世明拿来钢板图片现场实验,人工智能对钢板瑕疵的检出率达到了99.98%,在我的记忆中,现场掌声久久未平。



2018年,李硕辗转负责百度云的产业智能化部门,被纳入尹世明麾下。尹世明对李硕说:欢迎你加入百度云。李硕对尹世明说:不,我要代表老百度,张开双臂欢迎你。


互联网基因和企业服务的基因融合,不是简单的一句“欢迎”就万事大吉的。


百度云成立以后的第一批大单,是和太原铁路局的合作,协助他们建设智慧物流系统。但在尹世明加盟时,推进已经有些困难。


百度人在互联网的大海里游了将近20年,操作风格从来都是先开船,再补洞。但这种玩法很容易让甲方心里没底。


尹世明看到百度同学“土法”项目管理之后,在电话会议里咆哮了十几分钟,把大伙儿吓坏了。


那段时间,尹世明隔三差五跑太原,理顺了管理范围,排好了各项工作的优先级,又把外包商的进度管好。最后终于把这个项目抢救回来。


有一次,在给客户的方案里,由于反复调整参数,最终模型有了疏漏,报价错了。发给客户前尹世明最后确认,他一眼就发现里面的问题,当时就拍桌子。“报价”这件事儿,一旦发给客户,肯定是覆水难收,绝没有“我算错了,再拿回来改改”的可能。


这些看上去的“小事儿”,其实一点都不小。


在改变了团队工作文化和流程之后,尹世明终于踏上了“为变革而来”的道路。


尹世明脑子里装了过去他实地查看过的上千家企业案例,他发现,人工智能很难直接切入环环相扣的“流程制造”,而是更容易进入工序分离的“离散制造”。


精研科技是一家电子器件生产商,手机的 Lighting 等接口就是他们生产的。


2019年,精研科技董事长王明喜很头疼。他的生产线主要在江苏常州,而这里的工人工资正在飙涨,可能严重影响到企业盈利。例如:每个 Lighting 接口都需要一个眼神超好的小姑娘,在强光之下,从八个方向检查质量。她们被称为“黄金眼”。遇到用工荒,高价也找不到这么多合格的“黄金眼”。



“黄金眼”在检查零件质量


有人劝他把生产线搬到越南,可是王明喜又不想让土生土长的“中国制造”离开祖国。


就在这时,一个从施耐德西门子出来的团队“微亿智造”联系到他,想要用人工智能的方式帮他做电子器件的质检。微亿使用的技术就是百度人工智能。


这个项目需要在生产线上完成,于是尹世明派出精锐进驻工厂开发。就在和工人吃住的这两个月,百度的技术工程师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这些姑娘们正在20岁的最好年华,理应去做更有创造力的工作。然而她们却几个小时不停歇地在强光下重复看电子器件,像机器一样工作。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开发出智能系统,救救她们。


现场工程师黄锋说。


结果是,百度云的工程师两个月就开发出了针对电子器件的人工智能质监系统,准确率甚至超过人。人力成本大幅降低,王明喜终于不用把生产线搬到东南亚了。


工作人员在调试人工智能质检系统


这件事,距离尹世明看到东莞的工人们做俯卧撑整整二十年。


2018年是百度云的爆发年。尹世明牵头对宝钢的钢包进行智能改造,节省了巨大成本;和雅砻江水电站合作,实现无人值守和设备智能维护;和阳煤集团合作,用人工智能智能保护矿井的安全;和浦发银行合作,让人工智能客服“数字人”服务千万用户;和首都机场合作,用智能提高机场运营效率;和天津联通合作,让人工智能承担大量人类客服的工作;和民政部合作,用人脸识别找回走失的亲人。


由此,2019年,百度云更名为“百度智能云”,把云战略和AI战略融合,打出“AI 工业化”大旗,野望招展。


李硕清楚地记得,从常州高铁站到精研科技的路上,大地上一片片的蓝色屋顶和厂房。“那一刻我知道,这才是真实的中国。中国有无数生产线,无数行业,他们需要改变。”他说。


有趣的是,那些原本做零件质检的女孩子并没有失业,而是做起了“数据标注师”,她们也坐在办公室里,和百度的博士们一起工作,负责用自己的经验教会机器什么零件是合格的,什么是不合格的。


实际上,人工智能在让一部分工种消失的时候,也让数据标注师这个行业蓬勃兴起。


每个行业都需要有人来教会人工智能怎样去专业地思考。2018年开始,百度在阳泉建立了大数据标注基地,里面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他们正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时代勤恳地标注数据。而随着行业无限细分,这些数据标注师的队伍,还在急速地扩大。


一个人工智能的中国,在这些技术人的手上雏形初见。




岁月留下了美丽和一片狼藉,曲未终,人不散。


2020年1月1日,百度二十岁。


穿过岁月,百度做对了很多,也做错了很多。它哪里变了,哪里没变?一群乌托邦的信徒,如何不知不觉地踏进泥潭?那个曾经影响了一代技术人的百度,能否在企业市场中复现它的光芒?百度的“旧恶”,又能否被“新善”所洗刷?


这些诘问,每个人心中自有答案。


只是如今的李彦宏,再也无法说出“把百度关闭了拉倒”这样的话。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百度的一切都是代码。这些年,有些代码被废弃,有些代码被扬起,他们的聚散构成了百度的命运。搜索爬虫的代码背后,百度App的代码背后,百度大脑的代码背后,百度智能云的代码背后,小度助手的代码背后,阿波罗的代码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面孔需要被打捞和安放。


百度大厦里的会议室大多取自词牌名。而“百度”二字的出处《青玉案》是总裁办会议室。一位百度的同学告诉我,理论上有关百度命运的一切都发生在这个屋子里。



和那些真实的百度人聊过之后,我知道,百度的一切当然不止发生在这个屋子里。


2009年,贾君鹏回家吃饭的帖子在百度贴吧蹿红。那场热闹,仿佛从未散去。至今还有人在这个帖子下面留言,关心贾君鹏究竟有没有回到温暖的家。


那一年,Google 三倍价格挖人,百度核心工程师没有一人离开。


李硕的北大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仍然珍藏在他抽屉里。“你后悔吗?”我问他。他摇摇头。


吴甜有了自己的小孩,看着自己小孩咿呀学语的过程,她有了新的人工智能技术灵感。


曾被称为“度娘本娘”的王梦秋没能一直陪百度,2013年她加入了清流资本,过起了另一种人生。


而当年为第一版百度搜索引擎贡献了三分之一代码的崔珊珊一度离开七年,又在2017年重归百度。


采访当中,李震宇给我的名片不小心被我碰落。他郑重地捡起来,交还到我手上。那一刻,我仿佛明白名片上的“百度”二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时间流走了。那些“老百度”头也不回地从小鲜肉变成了老炮儿,只有那个曾不留情面批评李彦宏的王湛生还永远停在年轻的时候。


无比幸福的是,当“老百度”们蓦然回首,却发现仍然有一众后来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正如《约翰·克利斯朵夫》所写:人生是一场不停的,无情的战斗。向前,向前,永远不要停。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些一眼望不到头的面孔,他们陪伴的是百度,告白的却是自己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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