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我们而去,但Kraftwerk永远不老
2020-10-10 13:00

他离我们而去,但Kraftwerk永远不老

2020年5月6日,Kraftwerk乐队创始人之一Florian Schneider离世,享年73岁,谨以此文来纪念Florian Schneider。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PJ FM(ID:PJ-Arts-FM),作者:亦朋,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从新浪潮到氛围音乐,从Afrika Bambaataa的早期hip hop到techno电子舞曲甚或工业噪音,从大卫·鲍伊到坂本龙一,从酷玩乐队到黄耀明,无一不受Kraftwerk影响。Kraftwerk撼动了整整半个世纪的流行音乐,而且至今并未老去。


1973年专辑Ralf and Florian封面。Kraftwerk两位创始人:左为Ralf Hütter,右为Florian Schneider。


一支乐队的美术馆回顾展


2012年,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可以看到的大型回顾展,除了抽象表现主义大师威廉·德·库宁和传奇女性摄影家辛迪·舍曼,还破天荒地出现了一支乐队。


一连八天,每晚8点半, 一代电子乐宗师、影响了流行乐坛40年的Kraftwerk(发电站)准时出现在博物馆内,依次表演他们自1974年以来的八张唱片专辑。展览题为《回顾:1 2 3 4 5 6 7 8》。对,按当时MoMA的明星策展人克劳斯·贝森伯赫的说法——不是音乐会,是回顾展。


1978年专辑 The Man-Machine 封面 


开票后秒罄,尽管有每人限购两张的限制,一张25美金的门票还是在Craigslist和ebay网站上被炒到了2000美金以上。极少数亲眼“参观展览”的观众,与这次活动对外巨大的声势和热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黑暗中,传来机器人单调、缓慢、笨拙的开场白:“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是机器人,按程序行动,满足你们的任何愿望……”纱幕升起,Kraftwerk四人站在操作台后,身着经典的荧光条纹紧身衣,任凭台下人群涌动,我自岿然不动 。他们身后的投影出现红衬衫、黑领带的机器人,转动身体,挥舞手臂。



这是“机器人音乐”的经典开头,与Kraftwerk2005年的纽约之行,以及不少中国乐迷得以一睹其风采的2008年香港巡演,相去不远。而只有2009年以后的观众,才得以戴上3D眼镜,看到机器人的手臂横扫过乐队成员们的头顶,向观众伸来。


《号外》杂志封面


1977年专辑 Trans-Europe Express 封面


Kraftwerk的香港音乐会上吸引了不少因为黄耀明而“爱屋及乌”的歌迷。2003年的一期《号外》杂志上,黄耀明把自己化妆成Kraftwerk七十年代唱片封面上的四人经典造型——油光头发,西装领带。


2012年Kraftwerk在MoMA的演出现场


MoMA的舞台三面围拢,好似透明橱窗,台阶和四个操作台均由霓虹灯勾勒线条 。不见得有多少乐迷会意识到,策展人是在有意让现场和杜塞尔多夫Kling Klang工作室之间建立联系。Kling Klang是1970年 Kraftwerk的两位创办人拉尔夫·哈特(Ralf Hütter) 和弗洛安·施耐德(Florian Schneider)所建的一座loft风格的录音室。六七十年代的杜塞尔多夫是世界前卫艺术的中心,录音室隔墙便是格哈德·里希特的工作室,“工休”时一起踢球的朋友中,有正在带领学生大搞社会运动的约瑟夫·博伊斯。


战后的德国艺术界,亟需建立一种既有别于英美、又可面对历史之痛的全新语言。Kraftwerk找到了,他们受卡带录音机启发,找到了一种基于“日常声音”的美学。他们认为周遭的任何声响:说话声、计算器、电脑、自行车轮的运动、胡子的摩擦等等,都可以进入音乐。


这显然来自他们从西德电台中所得的约翰·凯奇和斯托克豪森等人的前卫音乐启蒙。所谓Kling Klang两个词,便分别是德语中“声音”的动词和名词。更重要的是,电子合成器在1960年代末在学院和商业领域得到了扎实的发展,Kraftwerk得以在技术上全面解放, 发展出自己的“机器人音乐”来。


2011年《艺术论坛》杂志上丹尼尔·伯恩鲍姆的文章中有个有趣的评论:


当面对国际上的期待和陈词滥调时,德国似乎只有两类艺术家存在下来:冷冰冰的工程师(如发电站乐队Kraftwerk )和毁灭性的极端自我狂(法斯宾德、博伊斯)



虽然Kraftwerk建立在极简主义、重复模式上的音乐冷冰冰、没有人味儿、科技感强烈、未来感十足,但同时,它又不乏轻盈时尚的节奏、悦耳流畅的旋律、均衡完美的结构、明亮、天真、引人跳舞。这让他们在前卫艺术和流行世界中纵行无碍。


与之相关,《纽约客》关于这次回顾展的评论作者萨莎·琼斯则试图在Kraftwerk和安迪·沃霍尔之间建立对等关系:两者的艺术都是大规模科技复制时代的产物,同样反政治,拥护科技带来的自由与民主,对未来有预见性。的确,Kraftwerk有过“任何人都可以做电子音乐”的言论。这和他们无法模仿的创造性和前卫作风并行不悖。


MoMA六层贯通的中庭,每晚仅限450人,和Kraftwerk动辄上万观众的巡演规格相比,实属亲密格局。MoMA的现场与此前的体育馆大型演出最大的区别是:既是回顾展,重点便在于梳理历史,而非娱乐观众;在于聆听和观看,而非“躁起来”。这让MoMA的现场略显安静,没有大合唱和集体狂舞。


大堂四处点缀着荧光,还有和乐队成员不分彼此的机器人。每晚,乐队会源源本本表演一张专辑,然后奉上一些“金曲”,并重新混音老作品。起头的一晚是1974年的《高速公路》(Autobahn),这并非乐队的第一张专辑,而是第四张, Kraftwerk是由此确立音乐语言的:除了一点吉他和木笛(在现场也被键盘代替),大部分音响都来自鼓机和合成器。


1974年专辑 Autobahn 封面


从1975年的《放射性》(Radio-Activity)开始,乐队完全摈弃了带有人类色彩的乐器和声响,演变为彻底的机器音乐 。至1978年的《人机器》(The Man-Machine),Kraftwerk干脆宣布与“机器”合一了,甚至不喜欢被叫作乐队。


1975年专辑 Radio-Acticity 封面


他们的每张专辑都对应了一种机器,譬如《放射性》里有盖格计数器, 1977年的《跨欧特快》(Trans-Europe Express)模仿了火车在铁轨上行驶的节奏及汽笛声的多普勒效应。1981年的《电脑世界》(Computer World)无比先知地描绘了电脑与人的世界。2003年的《环法自行车赛》(Tour de France)里的自行车……


2003年专辑 Tour De Francce 封面


一直以来,Kraftwerk以音乐探讨机器与人类世界的关系。而时髦的全金属外壳下,不乏关于机器、生产、商业、资本的思考和批判。主脑机器人拉尔夫总是用一只手捂着嘴(他多年来的动作),悄悄地发出单调的不成句的“说唱”:“停止放射/ 它在你和我的空气/ 停止放射/居里夫人的发现/连锁反应,变异,污染” (《放射性》)或者“国际刑警组织,德意志银行,FBI,苏格兰场 / 生意,数字,钱,人”(《电脑世界》)……


Kraftwerk当年自制的合成器、创先使用的各种特效、采样和声音变形等技术,现在都已成了各路音乐人的“复古”范本。极简主义的趣味、新奇的声音效果,机器人时不时显露出的“人性”格外动人。诸多线索潜伏在其老作品中,可以抽出演绎。


从新浪潮到氛围音乐,从Afrika Bambaataa的早期hip hop到techno电子舞曲甚或工业噪音,从大卫·鲍伊到坂本龙一,从酷玩乐队到黄耀明,无一不受Kraftwerk影响。Kraftwerk撼动了整整半个世纪的流行音乐,而且至今并未老去。


很难想象,作为70年代业已成名的电子乐教父、开启现代流行音乐新天地的一代宗师, Kraftwerk在演出了40年“机器人流行音乐”之后,听来仍如此之酷、之新,之悦耳,之悦目。仍仿佛属于当下。所谓机器人不老!


2005年专辑Minimum - Maximum封面


更深入地梳理Kraftwerk问世的半个世纪,更彻底地挖掘他们与同时代、后世代的关系,才更符合一个回顾展的博物馆学术规格。这点在当年的MoMA和PS1的“外围展”并未充分实现。


想象中,Kraftwerk最理想的现场并不在美术馆,也不在Live house或万体馆,它更应该成为一种浩瀚无垠的“音乐景观”。譬如某一年,上海一个艺术节上十几米长的水上舞台,背靠LED屏幕,让这四位(老)先生———世上最酷的四位——与我们隔河相望,仿佛天外来客,操纵乾坤,想必会令人叹为观止。此刻,这终究成了一种奢望。


R.I.P. Florian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PJ FM(ID:PJ-Arts-FM),作者:亦朋,内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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