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局外人看电影（ID：cstkkj），作者：柯希莫，原文标题：《这题材绝了，怎么没人看》，题图来自：《骨未成灰》剧照
在热播的《流金岁月》里有一个片段：
蒋父炒股破产跳楼自杀之后，重男轻女的蒋奶奶老年丧子，面临被送去养老院的问题。
尽管最后，生来是女孩、自幼得不到奶奶疼爱的蒋南孙决定留下来亲自给奶奶养老。
但 #送老人去养老院是不孝吗# 这一话题仍然在微博上引发了一阵讨论。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个问题目前并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但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是独生子女，随着独子养老时代的到来，“养老焦虑”已然普遍存在。
这是我们早晚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有的人自己照顾父母，不敢死、不敢穷，整日奔波在工作与家庭之间，身心俱疲。
有的人把父母送去养老院，住的太差于心不忍，住的好了每月一笔数额不小的开支又压的人喘不过气。
包括去年陕西榆林儿子将高龄母亲活埋一案，不仅仅因为人性是个无底洞、久病床前无孝子。
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中国人口老龄化导致老无所依。
所以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也下意识问了问自己，如果换作是我，我会怎么选择？
直到通过这部名为《骨未成灰》的纪录片走进了一家养老院里。
我才发现，这件事远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得多。
海报上，黑底红字，一双凹陷的眼睛里流露出无望的神情，配上血淋淋的“骨未成灰”四个字，和这部纪录片的感觉如出一辙：真实，残忍。
片子一开头就以非常生猛的方式给了观众重重一击，一个男人蹲在地上对父亲说：
“老爷子，我问个事，想火葬还是土葬？”
一旁的老人看上去精神很差，有气无力地答道：“随便。”
听到这两个字，男人的语气明显变得有些强烈，接连追问。
时间在老人沉默的间隙流逝了些许，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这位老人名叫田岳平，64岁，患有肌肉萎缩症。
就在四个月前，他的儿子田荆川接到一家以养老为主的民营医院打来的电话。
声称他父亲的病情加重了，时日不多，家属必须尽快到医院。
田荆川急忙从老家赶来医院。
走进父亲所在的病房，父亲正眼神呆滞地坐在床边，两只脚已经肿胀得发黑，丧失了自理能力。
他将父亲搀扶着平躺在床上，没想到刚一躺下，父亲便提出了自己不想继续住在医院的想法：“死了就算了。”
而他也没好气地回了父亲一句：“死，你就知道死。”
紧跟着，田荆川又掏出手机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没想到电话的另一头，姐姐说出了比他更残忍的话：“他还没死吧？我要等他去世了我才回来，他不去世，我就不回来。”
看到这儿，有人可能会感到愤怒，觉得儿女为何如此不孝。
但看着看着你就会渐渐明白，每个人前半生造的孽，都是要用后半生去还的。
姐姐之所以这么恨父亲，是因为早些年父亲染上了赌博的恶性，不仅把家里的钱输得一干二净、妻离子散。
还把女儿拿去卖了一千块钱来给他还赌债......
一个亲生的父亲，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做鸡吗？
说完这句话，姐姐愤怒地挂掉了电话。
眼看着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住在这儿的每一天都是一笔开支。
即使再恨父亲，但不管不顾这种事情，田荆川始终干不出来。
考虑再三，他决定留在这家养老院里当个护工，既能挣钱，又能照顾父亲，送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也是在这里，他看尽了人间百态。
在这所养老院里，有一间病房和其他房间不太一样。
别的都是四人间，只有这个八号病房是两人间，面积最大，里面住着两位名叫陈城池和幸有志的老人。
这两个老头子很有意思，一个是个体户，一个是知识分子，两个人相互看不顺眼。
幸有志觉得陈城池太虚荣，喜欢臭显摆，老是跟人强调自己当初是开宝马车出车祸的。
怎么出事的不重要，重点是开的“宝马”。
而且特别自私，经常在病房里到处拉大便或者旁若无人地放音乐。
提起幸有志，陈城池也同样苦恼地抱怨他们俩脾气合不来，天天吵架。
为此，他不止一次地向医生提出想要换房间，实在换不了就赌气冲着镜头说：“我只有等他归天。”
或许是由于人在衰老的过程中，生理和心理都会逐渐退化，所以两个人闹矛盾的时候总是像小孩子一样，来得快去得快。
上一秒还在拌嘴。
下一秒看到手脚不便的陈城池想要拿吃的但半天拿不到时，幸有志还是会主动走到跟前帮他拿出来。
接过食物，陈城池也不忘礼貌地说一句：“谢谢你哟。”
还有陈城池过生日那天，他躺在床上兴高采烈地给幸有志模仿孙子给自己敬酒时的模样。
就像小孩终于买到了一个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时那样兴奋。
一旁的幸有志也跟着乐呵呵地对他说：“祝你生日快乐嘛。”
看着这两个病怏怏的倔老头子为数不多的和平相处时刻，既觉得可爱，又不免有些心酸。
据医生所说，住在养老院的这些人当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患有老年痴呆。
八十五岁的张胜全就是其中之一，患有脑萎缩。
相比陈城池和幸有志这样的，智力正在一点一点减退的他情况看上去似乎要更为麻烦。
比如，他经常在楼道里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自己房间在哪了。
更严重的是，看护的人稍不注意，他就准备走出医院。
上次出去就差点被车撞了，而且很多老年痴呆患者也是这样走失的。
可你要在他往外走的时候拉住他，他还不乐意了，马上跟人发脾气。
后来，医院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家属叫过来，张胜全的女儿来到医院后，用几乎哀求的语气对他说：“爸爸，你年轻时很好很好的一个人，你怎么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为你操心呢？”
这个老头子不仅喜欢瞎跑，还经常折腾人、闹笑话。
有一次，照顾他的邓叔叔刚离开一小会儿，张胜全就把自己尿盆里的尿当成洗脚水来洗脚。
弄得周围人捂着嘴对他说“你在搞笑嘛”。
一次两次这么闹也就算了，但你要想想，假如类似于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身边发生，谁受得了？
时间一久，就算再孝顺的人估计也会被多多少少折磨得不耐烦甚至心理崩溃。
其实女儿很清楚，父亲这样做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听使唤了，不是他的本意。
可归根结底，都是普通人，不是活菩萨。
整天在“医院——家里”两点一线之间奔波，她的内心也积攒了些许委屈：“我觉得我现在很辛苦了。我也是一个老人，六十多岁了，现在一身病，我也不想我自己的问题留给我儿子来承担。”
张胜全的女儿越说越激动，言语之间忍不住带着哭腔，恨不得等到自己无法自理的那一天马上去安乐死。
与此同时，在养老院里当了一段时间护工之后，田荆川也渐渐发现了养老院的问题所在。
尽管一开始干这份工作时负责人带着大家喊“为人民的健康幸福而奋斗是我们的崇高目标”。
然而养老院本质上还是以盈利为目的。
从宏观角度来看，目前我们国家的养老院仍然处于建立和发展阶段，存在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往细了讲，现阶段这些养老院仅仅只能够满足老人们的最基本生活需求。
更何况护工这个工作每天要给人擦屎擦尿，本就供不应求，一旦住在养老院的人多了，估计连基本的生活照顾都成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明明只有死亡是唯一可以与生存相提并论的事情，是对于人而言最为重要的事情，但事实上却像田荆川所说的：“一切都向钱看了，根本没有人性化了。”
虽然，在养老院里也有像康华这样的临终关怀志愿者负责满足这些将死之人的精神需求。
通过聊天和陪伴来关心他们的心里面在想什么，对他们进行安抚。
但临终关怀最重要的一环始终还是“亲人”，这是临终关怀志愿者无法代替的一部分。
现实情况却是，无论这些人年轻的时候身份有多尊贵，是老板，还是赌徒。
如今老了，大家都无一例外地孤身一人。
田岳平年轻时伤了孩子的心，到老了孩子不愿意见他。
陈城池给自己的孩子打电话，孩子说晚点忙完后再打给他，挂掉电话后他无奈地念叨着：“我无家可归了，都是挣钱。”
幸有志顾虑到儿子过年大概率会去丈母娘家或者带孙子出去玩，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晚辈们的计划。
打算春节就这样呆在养老院里。
最可悲的是那个身上患有好几种病，名叫李世明的老头子。
年轻的时候因为赚了点钱就“变坏”，伤了妻子的心，现在一个人呆在养老院里，求着护士给他前妻打电话。
前妻要是不来看他，他就三更半夜在整栋楼里到处偷东西，瞎胡闹，直到医院把他的前妻叫过来为止。
他看着前妻说：“上天已经给了我惩罚了。”
紧跟着没站稳，一个跟头摔了下去。
看到这里，你会发现，仅仅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养老院里，人性中的矛盾、虚伪、脆弱、自私、无奈、可怜......全都尽现在眼前。
像片中这些任性且幼稚的老人，其实并不是极端个例。
我们以为，人老了都会像小孩一样，闹一闹很正常。
但看完这部片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都说“返老还童”，但老人终究和小孩是不一样的。
最大的区别就是，同样没有自理能力，小孩子即使不需要哭闹也会自然而然地得到家长的关爱。
但老人却得不到。
大多是情况下，他们并不仅不会被当成和小孩一样需要主动去关心的对象来看待，而且还有可能被当成没有创造力的群体，被视为社会的负担。
也因此，他们往往只能用这种胡闹、不讲道理、极其笨拙的方式去吸引儿女的重视，好在亲人那里获取到一些微乎极微的关注度和存在感。
电影的最后，导演给了田荆川一个特写镜头，在他的身后坐着四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你可以理解为，这一刻，给父亲养老的问题是他目前生活中面临的最大困境。
也可以理解为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像坐在他身旁的这些老人一样，迎来没有尊严的、乞求儿女关怀的、“等死”的日子。
对于每个人来说，相比前者，后者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局外人看电影（ID：cstkkj），作者：柯希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