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成年人,真的可以替小孩子们说了算吗
2021-02-03 19:00

我们成年人,真的可以替小孩子们说了算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调反唱唱,编辑:Svet,题图来自:《何以为家》


信息化时代,人们对热点的讨论更加自由畅快,这导致了那些没有话语权的人群就变得极其弱势,似乎都每个人可以代替他们发言——比如儿童。


最近遇到类似争议的就是《熊出没》,一部在一零后的孩子们当中颇受欢迎的动画,被判对两个模仿剧中行为的孩子的伤亡,负有法律责任。


《天堂电影院》,1988


对这则新闻发表言论的网友,暂且不论是否有教育孩子的经验,但好像每个人都能对此说上两句,有充分的立场决定一部动画以及它的那些儿童观众们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


“儿童”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法国有个社会史研究家叫菲力浦・阿利埃斯,他在1960年发表了一个言论,“20世纪是儿童的世纪”。 


这种说法乍一看耸人听闻,但背后其实说的是“儿童”不是生物学概念,而是社会学概念,在时代的浪潮里起起伏伏。


 Irina Rozovsky


比如17世纪宫廷御医记录小路易十三的日记,就一定会让现在的21世纪读者惊讶万分。三岁的小路易十三当时就被大人把玩着性器官,在记录中显得“非常开心”。那时的人们不会在儿童面前避讳性话题,非但对此并没有不适感,反而对围绕着儿童的性玩笑饶有兴趣,日记中御医时常加以“活泼可爱”的评论注脚。


《我的天才女友》第一季,2018


阿利埃斯还举了一个例子:在莫里哀戏剧《没病找病》中,主人公阿尔冈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小女儿才刚刚学会说话。阿尔冈反对大女儿谈恋爱,正愁着要不要把她送到修道院去。他的哥们劝他:“你有那么多财富,又只有一个女儿,把她送到修道院何苦呢?”


朋友没把小女儿算在内,是因为17世纪以前的幼童经常早逝。阿尔冈听了也没生气,还大方承认“我已经失去了两三个尚处哺乳期的孩子,并非没有遗憾,但也没有太大的不快”。



《棒!少年》,2020


可想而知,那个时候的儿童并不是家中的“小霸王”,他们是社会边缘群体,不会得到特殊的照顾和重视。人们也不觉得孩童阶段和成人阶段有什么差异,儿童只要过了哺乳期就与成人混在一起,离家开始学徒生活。


到了18世纪,卢梭才开始反对将儿童当作成人的准备阶段,应当让儿童回归“天真无邪”的本源。从这个时候起,人们看待刚才提到的小路易十三幼年的行为,也就很自然地从“活泼可爱”变成了“不知廉耻”。这既是对孩童“本该有的样子”的期许,也是近代社会对“文明人”的要求。


《青春冒险王》,2015


不过,卢梭的倡议并没得到社会上广泛的响应。直到20世纪,尊重儿童才被当作是社会进步的标志,教育哲学的著作接踵而至。但与此同时,仿佛是对先前不重视的历史性反弹,被给予厚望的儿童,从此也有了做不完作业的噩梦。 


《何以为家》,2018


刚刚被喊出的“儿童的世纪”还没过完,就有人又唱起了衰。1982年,美国媒体文化研究者尼尔・波兹曼写了本书叫《童年的消逝》。但其实,“童年的消逝”的前提是建立在“童年的发现”之上的。他在书中提到,“成人和儿童之间的主要区别之一,是成人知道生活的某些层面不适宜儿童知道,比如种种奥秘、矛盾冲突、暴力和悲剧等等。”


基于此,波兹曼痛心疾首地斥责了后工业化社会对童年的剥夺,特别是电视媒体导致“天真无邪”的儿童过于“早熟”和“成人化”,所谓儿童和成人的界限正在慢慢消失。


《追风筝的人》,2007


时至今日,情况可能会更加让波兹曼悲观:数字儿童取代了电视儿童。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2017年发布的《数字时代的儿童》报告,全世界上网人口中18岁以下的未成年占据了三分之一。iPad是当今最受儿童欢迎的玩具,网络成为加速促成儿童“早熟”的新一代推手。


《一次别离》,2011


有了网络,儿童也因此更方便地被成人审视和定义,他们往往可能因为一句不走心的留言而过早地承担责任,还可能在短视频平台被当作软色情的展示,被居心叵测者虎视眈眈地注视。


儿童“应该”怎样,我们应该怎样


从“野蛮”走向“文明”是大势所趋的社会进程。但如果单拎出来讲,现代成年人对儿童的态度背后,可能藏着另一种心理。它的出发点也许是善良的,但也可能带来的影响却未必全都是“好”的。 


 Lindley Warren


六一儿童节的设立,本是为了纪念二战时期纳粹对犹太儿童的屠杀,它的原意是“成年人对过往罪行的一种救赎”。这种思维方式的一种延续,就是一旦发生儿童利益被损害的社会事件,人们就会短暂地社会责任感爆棚,却忽视了儿童的诉求和选择的权利。


《乔乔的异想世界》,2019


换句话说,喊着某部动画或者其他影视作品“带坏孩子、应该下架”的大人们,其实也许并没有考虑,真正导致悲剧的原因也许并不在于动画本身,至少并不仅仅在于动画本身。我们把焦点大部分放在动画片上,或许是一种对应有的监管缺位的忽视。 


《月升王国》,2012


也有不少人喜欢代入自己的童年经历,却忽视了时代的变迁。在各种当代校园霸凌事件发生以后,总会有人说自己小时候和同龄人打闹发生冲突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惊讶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之差。但他们并没有考虑到,现在的独生子女家庭和以往的多子女家庭有很大差别。上一代有兄弟姐妹的孩子早早就面对了冲突,在家庭教育中往往更善于处理人际关系。


《隐秘的角落》,2020


至于那些“避免孩子重蹈覆辙”的负面童年经历,看似是“为孩子好”,但本质上其实是成年人对自己心理创伤的难以释怀。好像童年时代起攒下的阴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窗口。究其原因,是大人们厌恶自己现在的样子,才会怪罪“让我们变成今天这样”的那段童年。 


《推销员》,2016


说到底,我们成年人对社会依然充满了不安全感,对未经成人世界“玷污”的孩童报以纯真无邪的期待。所以才会害怕面对《隐秘的角落》里不纯良的“坏孩子”(尽管网剧版本对孩童之恶的描绘已经比原著小说差了好几个级别),才会不习惯看到那些过早进入成人社会的童星们的表演,指责其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成人才会有的“做作”。


乌托邦里的童年,如何面对成年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的孩子能在全然美与善的世界中长大吗?


 Karolina Wojtas


英剧《黑镜》第四季有一集叫“方舟天使”。妈妈为了保护女儿不受外部世界的侵害,找科技公司在女儿脑子里植入了芯片,实时监视女儿的一言一行,还可以用马赛克和消音过滤在女儿遇到任何“儿童不宜”的事情,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女儿对流血、接吻、打架是什么完全没有概念。


《黑镜》第四季,2017


但是,日渐长大的女儿开始意识到和同学的不同,她的心理也产生了问题,甚至故意用铅笔刺破手指,只想要知道被屏蔽的世界什么样。当母亲把系统监测关掉后,对现实世界完全陌生的女儿比身边同学更加叛逆,看黄片、体验性生活、吸毒,最后还差点弑母。 


《黑镜》第四季,2017


日本学者木村素卫说过:“所谓教育,是在他人的帮人下,完成精神上的自觉性自我发展,从根本上说这是一个矛盾的概念。”之所以“矛盾”是因为如果不放手给孩子自治的空间,一直让他们生活在无污染的真空社会,运气好的话是个天真而“无用”的巨婴,运气不好的话承受不了成人社会的痛锤,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尽管歌里唱得好,但过来人都知道成长并非无忧无虑。这是一趟孤独的旅程,即便和爸妈可以畅所欲言,许多生活真相依然会困扰着你,需要自己去辨析,去探索。与善恶、生死、爱恨二元共存的现实打交道,遇到适度的危险和冲突,是每个人都应当感激万分的成长时刻。


 《鸟类变形计》,2020


现在,当我们再回过头来看意大利经典电影《美丽人生》,也许会产生一些疑问:电影里圭多欺骗孩子更实际的目的,或许是让孩子不要惊慌,不要叫喊,以免被纳粹杀害,而不是简单的“为了保护孩子的纯真”。如果剧情继续下去,孩子是不可能免于知道真相的,而且很快就会知晓。


《美丽人生》,1997


到那时,死亡、战争、残酷、种族灭绝,父亲不曾教他的一切,在乌托邦世界中长大的他,应该如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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