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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谷青竹 南风窗长三角研究院见习研究员
编辑 | 谭保罗；排版 | Joan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题图来自于本文插图
这座城市一直被寄予厚望，享有“东方桥头堡”、“海、陆丝绸之路交汇点”、“大圣故里”和首批沿海开放城市等响亮名号。但发展却不尽人意，沦为悬在江苏最北部存在感不强的“边角料”。
它就是连云港，一个让人觉得困惑的地方。
连云港常年逡巡在江苏倒二，且近年来笼罩在老幺宿迁发力赶超的“阴影”之下，省内位置“摇摇欲坠”。
而在其他参考系中，连云港也只是叨陪末座。2020年，在陆桥沿线节点城市中，郑州GDP是连云港的3.6倍，西安是3倍，洛阳是1.6倍。在14个首批沿海开放城市中，连云港的经济总量也只高于秦皇岛、湛江和北海，排倒数第四。
拥有广阔腹地和良好区位的港口城市，通常都能凭借人流和物资集聚而迅速发展，甚至成长为区域经济中心。然而连云港面朝大海，经济却迟迟不能春暖花开。
有专家称之为“百年谜团”。谜底，在哪里？
港口排前十的弱市
山水港城相拥相依的连云港，近年来却呈现出“各要素一盘散沙”的尴尬局面。
连云港此地，北承山东半岛、南连长三角、东面黄海，借陇海铁路西进可途经苏北、河南、陕西、甘肃直至新疆，腹地贯穿东部、中部和西部三大经济区。因其战略地位，1930年代就已开港，且被孙中山《建国方略》定位为全国四个二等港口之一。
连云港港口
江苏954公里的海岸线普遍淤泥堆积严重，只有连云港拥有较多的基岩和沙质海滩，港口资源良好，是真正的滨海城市。目前，该港已发展成为中国十大港口之一，集装箱吞吐量居全世界前30名，承担着新亚欧大陆桥50%的过境运量。
但良港资源和城市繁荣之间却不存在充分必要性。究其根本，临海城市发展除了依赖港口条件和国家政策倾斜，城市规划、产业配套、交通体系和腹地支持缺一不可。
连云港古名海州，因面向连岛、背倚云台山而得此城、港共用之名，体现的是城市与港口发展的相互依存。但在实际规划中，连云港城区距港口40公里，城、港只能遥遥相望。
国际海港城市基本都配套发展大型临港产业，相较之下，连云港的区域经济对港口的依存度却不到15%，只是中西部地区货物进出口的“搬运工”。连云港港口在民国属陇海铁路局管辖，承担集输运中转功能，诞生之初就未能与产业挂钩。连云港的基础条件适宜发展临港石化产业，还持有国家批给的“七大石化基地之一”的“路条”，但却迟迟未能引进中石化、中石油等国有巨头的项目。
连云港港口
被现代交通网抛弃？
交通方面也是一应俱全却又样样落后。
我国东西运输的大动脉陇海铁路的徐州至连云港段在1923年便实现通车。然而连云港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自陇海铁路修成后整整95年内，连云港“寸铁不生”。陇海线在建国后虽经历6次提速，但最快也才达到时速120公里，远不能满足需求。
高铁是城市发展的血管，曾经有过高光时刻的连云港显得分外落寞。从连云港到苏州，坐大巴要花费6小时，火车卧铺兜兜转转则要8小时。举办丝绸之路国际物流博览会本是推广城市、招商引资的好机会，但连云港只能安排来宾从徐州中转，再坐近3个小时的大巴。交通不便使得当地人走不出去，外地人不想进来。
陇海线上的小慢车 图片来源：中新网
机场也是有的。1985年白塔埠机场就已开通第一条民用航线。但这座要求乘客拉上舷窗、禁止拍照的机场属于军民合用性质，旅客和货邮吞吐量在江苏省内9个机场中居末位，货邮吞吐量还没有盐城南洋机场一半，且已达到饱和。
天上飞的、轨道上跑的“缺口气”，就连高速公路也不行。国家干线位于省界边际，不过苏北腹地。连云港的高速公路多断头路，等级也较低。过去宁连高速公路过了淮安就限速100公里/时。一直到2018年，该路段才迎来扩建提速。
样样都有的连云港没能成为集散枢纽，反而成了江苏交通版图上的“神经末梢”，压缩了港口可以辐射的腹地范围。
连云港自身腹地条件本就薄弱。1953年，该市从山东划到江苏时仅下辖8个公社，后划归连云港的4个县也都是贫困县。现共辖3县3区的连云港是苏北陆域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的地级市。
港口的竞争压力
港口间相互竞争则进一步压缩了连云港可以发展的腹地纵深。
从1937年至1949年，地处淮海兵家必争之地的连云港因战事频仍而无力发展。由于陇海铁路战前只通至潼关，战时又被中日兵力分段占领，起步较晚的连云港港口难言可有腹地支撑。而南北两边的上海和青岛则快速发展为南方和北方的重要港口。上海腹地沿长江水运和沪宁、沪杭铁路拓展，青岛则沿胶济铁路延伸，逐渐形成了各自的商业线路和贸易惯性，对连云港的中部腹地形成挤占之势。
上海港
改革开放后，中国3.2万公里的海岸线上相继建成87个港口。2019年吞吐量进入世界前十名的中国港口则有7个。如此多港口无序上马，在中东部各省市经济、市场有限的背景下，对腹地和货物运输的争夺达到了白热化。
仅江苏一省，苏中、苏北出海就可走南通港和盐城大丰港，连云港不是唯一选项。1985年山东日照港投运，与连云港相距不到100公里，再度形成强势冲击。而华北、华中地区还有青岛、天津、烟台诸港分流。
可以说，连云港的港口经济先天发育不良、后天发展不足，故而没能完成从运输枢纽向新兴产业基地和现代城市发展中心的实质性提升。
港口不够，旅游来凑。
连云港自然资源充沛，花果山西游IP、海滩海岛游和东海水晶共同营造美丽神秘的风情。而文化旅游虽有开发，品牌效应不如前者。藤花落史前人类古城址、摩崖造像、郁林观石刻群，写《镜花缘》的李汝珍、近代与张謇齐名的实业家沈云霈、许鼎霖，这些可以代表连云港历史人文气质的景点和名人都还有待深度挖掘。
花果山
从内部找原因
连云港为何屡屡与机遇失之交臂，致使发展之路踉踉跄跄？
得过且过的发展心态是首要原因。
连云港生态环境好，工资收入也较毗邻山东地区高，对山东是人才流入地区。江苏省委研究室专家赴连调研时曾留下了小部分当地官员“很知足”的印象，“虽然在江苏不行，但比山东高（就行）”。
灌云县委书记左军则将连云港干部作风和干事氛围概括为“小农意识、小富即安、小进则满、小肚鸡肠、小家子气、喝小酒、打小牌、听小戏、编小段子、散小票子”的“十小”文化。
在多地都提出对标最强区域时，赶超的雄心一旦失去，发展慢即是落后。宿迁的区位条件和历史基础远不如连云港。但当人人都拼搏的精神渗透进骨头里，主政官员一天跑20多个场，警察都能招商引资。宿迁的交警见到外地车牌便敬礼，遇到迷路的企业家就亲自开车，营商的软环境在细节中打动人心。
无怪乎连云港市委书记项雪龙履新不到2个月就发出疾呼：“落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动于衷，甚至麻木不仁！”
连云港市委书记项雪龙
欠缺主动性进一步带出超前规划不足的问题。
地方决策要有走一看三的前瞻性和对标接轨的意识，不能一味等待上级政府支持。以历史上不如连云港受重视的盐城为例，没有高速公路时就从招商出发琢磨建机场，向省里争取“北京来人都往我盐城拉，克服困难也要拉”。
产业规划更是不能只看眼下。连云港过去的发展思维被评价为“成也港口，败也港口”——只顾将所有资本砸进见效慢的港口，却没能把握产业行情变化的风向，导致错失良机。
除了改变对港口的“一头热”，在战略定位上还当加强系统性。连云港提出过“以港兴市”、“一心三极、一体两翼”、“港产城互动”等多项发展战略，在港、城、产三要素间侧重点来回摆动，缺乏政策延续性和稳定性。
寻找突破口
“硬件不硬，软件不软”。连云港要如何摆脱步步紧跟却步步落后的局面？
政策利好接连而至。继被确定为一带一路重要节点城市后，2019年8月国务院批复同意设立中国（江苏）自由贸易试验区，连云港榜上有名，与南京、苏州并列其间。
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也有重大突破。
连云港花果山国际机场即将竣工，承担通用航空和运输航空的职能。以新机场为中心，周边分布着连霍高速、沈海高速、长深高速以及规划建设的连宿高速，并通过筹建中的连云港第一条轻轨与市区相连。
花果山国际机场规划效果图 图片来源：连云港发布
高铁建设也喜讯连连，4年内开通青连、连盐、连淮扬镇和徐连4条线路。现在，连云港到徐州1小时可达，到南京则由此前的7个多小时缩短至2小时，到上海由8个半小时缩短至3个半小时。连云港正式加入至南京、郑州和济南的2小时交通网和到上海的4小时“朋友圈”。
图片来源：连云港发布
天时地利都已臻“顶配”，连云港如何在发挥人的能动性上下功夫？
招商引资、对外开放、区域合作、复合产业是四个关键词。
项雪龙曾主政南京市溧水区，以强攻招商不到五年便补上了溧水“闲庭信步”式发展的短板，为“郊县腾飞”奠定基础。此后，以“大招商、招大商”为关键抓手发展经济的思路被他带到了连云港，强调要“不管东西南北风，狠抓项目不放松”。
要招商，先优化营商环境。连云港的思路是做好简政放权、服务企业的“店小二”。“一座城市，如果办事比别人时间长，手续比人家繁杂，各种吃拿卡要盛行，项目和企业怎么能来”？
连云港自贸片区首创行政审批“1220”改革，实现1个工作日内完成企业开办、2个工作日内完成不动产登记、20个工作日内完成一般工业建设项目施工许可证。
片区成立一年，市场主体达4402家，较获批前增加2.8倍。此外，2018年上半年，连云港实现新增各市主体43789户，同比增长31.6%。2020年4月，“连云港市长三角地区产业项目签约仪式”上成功实现139个、总投资超千亿的长三角地区项目落地。2021年，连云港经开区进入国家级经开区综合发展水平前30名。
连云港经开区
跨区域发展的思维
不光营商环境要提升，开放程度更亟待加强。
连云港作为首批14个沿海开放城市之一，2016年实际利用外资却处江苏后列，只比区位不理想的宿迁多0.5亿美元。
但连云港毕竟有连接东西、沟通南北的区位优势以及港口+亚欧陆海联运通道这一无可比拟的沟通太平洋和亚欧大陆、辐射全球的港航条件。以一带一路为支点，以向东开放引领向西开放，聚焦日韩、东南亚和香港，通过推进中哈物流基地、上合物流园和自贸片区建设，连云港正逐步建设开放高地。2020年1-4月，连云港进出口增速排名居全省第二、实际利用外资增速列全省第三。
开放也走国内国际双循环。
连云港海港与徐州陆港、淮安空港构成了苏北物流的黄金三角。通过主动对接长江经济带，连云港致力于打通“一带一路”国际大通道和长江黄金水道。
通过跨区域连接，连云港积极融入其他地方产业。上海洋山港与连云港港口功能互补。恒瑞医药在上海、苏州和南京研发，港城产业得以放眼看世界。从长江经济带出发的盛虹石化则优化了连云港的石化产业布局。
目前，连云港石化产业基地已正式融入全球石化供应链，油气产业建成全产业链。到2022年，连云港共有15个产业项目投产，尤以盛虹石化1600万吨/年炼化一体化项目和斯尔邦70万吨/年丙烷脱氢项目引人瞩目。
盛虹炼化一体化码头施工建设现场 图片来源：连云港发布
但传统重工产业发展有环境容量的天花板，增长潜力和下行压力并存。2016年，灌南化工园区曾因环境问题被江苏省环保厅挂牌重点督办。从2016年到2017年，连云港化工园区半年内接连发生三起火灾。连云港石化基地则由84平方公里规划面积压缩至62.61平方公里，炼油规模由5000万吨级规划削减至4000万吨级。
大港志连云
发展临港产业，连云港还需两条腿走路。
越是欠发达地区，越要倾力于科研创新。这是连云港人的共识。
家底薄、投入大、见效慢，“连云港在做无用功？”面对质疑，忍住寂寞，连云港的冷板凳曾一坐十年。
2018年，久久为功的连云港终于摘到了燃气轮机这颗装备制造业皇冠上的“明珠”——高效低碳燃气轮机试验装置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项目在这里“落户”，连云港成为江苏唯二拥有国家大科学装置的地级市。
高效低碳燃气轮机试验装置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
连云港还有“中华药港”的美誉。
从连云港人徐福为秦始皇东渡求不老药，到《西游记》里王母娘娘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和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此地天然与医药有不解之缘。
2000年后，连云港医药产业发展进入快车道，现已成长为主导产业和明星产业，恒瑞、豪森、正大天晴和康缘药业等一大批知名制药业巨头集聚，连云港成为医药行业“新地标”。
中华药港核心区
2019年，连云港全市生物医药产业规模超600亿，创造22%的工业产值、58%的工业总利润，贡献38%的工业税收。2020年，连云港四大药企全部进入中国医药研发产品线最佳工业企业前十强。
目前，连云港正在打造化学药品试剂、化学药品原料药、中成药等八大产业群，并加快建设全国最大的抗肿瘤药物、抗肝炎药物生产基地和重要的现代中药生产基地。连云港还与泰州、无锡联手，成功中标国家级生物医药和新型医疗器械先进制造业集群。
新材料也是连云港的优势产业，汇聚了中复神鹰、奥神新材等一批高性能高纤维生产企业和华海诚科、德立信等一批电子材料企业。其中，产量占国产碳纤维市场55%以上的中复神鹰碳纤维完全自主研发生产，曾先后两次获中国纺织协会科技进步一等奖，并在2016年实现国内民用市场中的首次盈利。
此外，得益于获批自贸区和国家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连云港还在线上销售领域异军突起。2019年，连云港网络零售额为410亿，同比增长35%。这座“中国淘宝直播第三城”，拥有线上企业6271家、网店约9.2万家，从业人数达80万以上。目前，各区县已形成东海水晶、鲜切花、海产品等具有地区特色的电商产业分布格局。
连云港在弯道超车的路上已经迈开了步伐。然而也要看到，连云港在奋力向前，但其他地区甚至奔跑得更快。
江苏老幺宿迁一直在缩小与连云港的GDP差距。2010年，连云港GDP高出宿迁129亿元，10年后前者只剩不到15亿的领先优势。而连云港与上一位淮安的差距则越来越大。2010年时连云港落后淮安195亿，到2020年已拉大到748.3亿元。
大港，其志连云。但未来依然任重道远，还需一路风雨兼程。
参考资料：
[1] 不充分发展：1930年代以来的连云港港口、城市与腹地。张志国。
[2] 连云港为何发展不起来？中共江苏省委研究室战略研究小组，申斯春、蔡怀平、吕永刚。
[3] 怎样才能把连云港搞上去？澎湃对话江苏省委研究室执笔人。
[4] 沦为苏鲁经济洼地，“大圣故里”连云港：正视差距，后发先至。澎湃新闻。
作者 | 谷青竹 南风窗长三角研究院见习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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