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皆祸害”这碗毒鸡汤,我劝你别喝
2021-11-15 16:49

“父母皆祸害”这碗毒鸡汤,我劝你别喝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锐见Neweekly(ID:app-neweekly),转载自新周刊APP,作者:马路天使,叙述:严艺家,头图来自:《天伦之旅》


不久前,一份“中国儿童青少年精神障碍流行病学调查”显示,全国儿童青少年精神障碍流行率为17.5%,其中重度抑郁障碍占2.0%。同时,一份《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的数据也触目惊心,2020年,我国青少年抑郁检出率达24.6%。


在谈论青少年抑郁等精神卫生问题的时候,除了错愕、叹息,不少人的总是习惯于发出“我的天呐,现在的孩子太脆弱了吧”的感叹。另一种很常见的声音,则是指责原生家庭,“父母皆祸害,孩子的问题就是家长的问题”。


 原生家庭是个框,什么都能往里装。/Unsplash


人们在遇到类似创伤的时候,总是急于归因,仿佛把锅甩出去了,就能得到心理安慰。但事实上,青少年精神卫生问题,原因真的这么简单吗?在社会压力极具增长的今天,抑郁的又岂止是青少年。焦虑、失眠、抑郁已经成了当下城市中的隐形危机。


有一个众所皆知却又无比神秘的职业,似乎充当着这些焦虑与冲突的直接见证者,他们就是心理咨询师。心理咨询师如何看待这种焦虑?又如何帮助人们处理焦虑?


新周刊记者采访了精神分析学派资深心理咨询师严艺家。她的主要研究对象是0~3岁的婴儿,除此之外,青少年儿童也是她主要的工作对象。她说,所有的冲突都是因为藏在我们内心的“剧本”,只有看见它,才能有选择地改变它。以下是她的自述。


严艺家: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美精神分析联盟(CAPA)高级组成员;关注婴幼儿及孕产期家庭心理发展。图源见水印。


每个人内心的剧本,0~3岁就写好了


2008年,为了掌握拍纪录片更有效的人物访谈技巧,我一脚踏入了心理咨询的圈子。自那便一发不可收地爱上了这个职业。


在以前,这个职业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开始从事心理咨询,主要方向是催眠。


父亲的书架上,有不少精神分析学派鼻祖弗洛伊德的书。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几乎看不懂,偶尔看懂,只觉得一派胡言,关于潜意识的说法,太反常识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父亲是个骗子,尤其他那时候还在琢磨催眠,把我当成小白鼠。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一个人的人格底色在0~6岁就已经写好了,这一点一直有争议,因为一个人是发展变化着的。但是,0~3岁、0~6岁的确十分重要。


从做心理咨询开始,虽然面对的个案都是成年人,但我很快发现眼前就是一个个卡在某个成长阶段的小孩。Ta可能没有学会怎么样用语言去表达自己内在的难过;可能看起来能说会道,却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出自己心里的那些愤怒与担心。心理咨询师就像一个妈妈,要帮助Ta慢慢去学会怎么表达。


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这两年,我做了很多婴儿观察,通过各种细枝末节的动作反应,可以分析婴儿与周围人的关系是怎么形成的。0~6岁,是一个人的社交模式、心智模式发展得特别快的阶段,这个阶段留下的印记,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未来的人生中。


为什么有些人看起来特别“欠扁”?为什么有些人第一次见到你就能信任你,有些人你掏心掏肺他都没办法相信你?为什么有些人在关系当中就很喜欢虐待别人?为什么有些人在亲密关系里喜欢冷战?这些问题,其实在0~3岁的婴幼儿母婴互动当中都可以找到答案。


假设一个孩子在0~6岁的时候,每一次向周围发出求助的信号,都没有被看到、没有得到帮助,可能就在内心写了一个剧本——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帮我,那我不如自己找一些办法,自己安慰自己,不要去指望周围人。


所谓“剧本”,是一个叫做心理术语Schema,有学者把它翻译成“范式”,为了方便科普,我一般翻译作“剧本”。


这个剧本,在很长一段时间能够让他顺利成长,问题是当他到了要进入亲密关系的时候,剧本就失效了。因为另一半的剧本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就是“我难过的时候,必须被看见”。这时候,她就会不理解,“为什么你难过的时候不跟我说,而要去打《王者荣耀》”。


“剧本冲突”,是经常发生的事情。/Unsplash


看见了才能做出改变


也许,很多人会说,看到了这些剧本又能怎么样?其实,看见恰恰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看见了才能有选择。比如下一次,当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出现,我会告诉我自己,它是有原因的,和我过去有关系。现在,我长大了,我可以有一些不同的选择的。


也许,过去我会觉得我向别人求助是得不到回应的,或者求助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是如果我睁开眼睛看看我现在周围,也许我的朋友、家人、爱人,他们并不是不想回应我,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可以试着看看他们能不能给到我现在想要的支持。


比如我自己,就有一个关于钱的剧本。


有一次,我去见我的心理咨询师,把咨询费装在了一个信封袋里准备给他。他接过信封好奇地问我:“为什么要装在信封里?”我愣了一下告诉他,“因为在我们的文化里,钱表面有很多细菌,放在信封是尊重的意思”。


他把钱从信封里拿出来,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欣赏了一会儿说:“Kate,你知道吗,这是我见过最干净的钱。”


那次之后,我开始回忆自己童年与钱有关的记忆。


中国人多数对钱有这种不好意思的态度,这可能就来源于我们的社会文化。/电影《奥丽芙·基特里奇》


童年时期,我的家庭环境一度非常优渥,但后来造化弄人,父亲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财产。父母离异之后,母亲白手起家创业成功。于是,小时候的我,每次在父母家来回跑的时候,总觉得很分裂,一边是住处连独立卫浴都没有的父亲,一边是开豪车住豪宅的母亲。


潜意识里,我既享受着财富带来的丰富选择,又会在面对父亲的物质匮乏时深感愧疚。即便后来父亲建立起了新的事业,我还是“卡”在那个位置,对钱感到拧巴——经常不好意思跟别人谈钱,或者下意识在挣钱的问题上倾向于牺牲自己的利益。


反正,梳理过这些原因之后,我对钱的态度慢慢转变。金钱是付出劳动的报酬,自己努力挣来的钱,当然是干净的。这就是“看见”之后,我做出的选择。


也许,看到这里你会觉得,心理咨询师是灵丹妙药,能达到药到病除的效果。但实际上,心理咨询师能做的不是去除你的焦虑和烦恼。


行内有一句话,“从live by到live with”,大致的意思是:过去你被某些部分所支配着,但是现在你可以带着这一部分生存。相当于你可以带着焦虑或者烦恼活下去,但不会被它所支配。


对我自己而言,我也经历了很多的精神分析,我的焦虑、抑郁可能还在那里,但是我并不会因为它们,就什么事都干不了,或者我也不会因为那部分,就感觉瘫在那里,不能好好生活。


有些人可能也会说,“做完心理咨询我就快乐了”,不是这样,我觉得心理咨询的本质,其实是让人活得更自在。


青少年抑郁症,光责怪父母没有用


为什么现在青少年抑郁症这么多?


现在的孩子,打开手机,看到的是一个既让他们神往,却又不知道如何进入,甚至可能都没意识到那是被营造出来的虚幻世界。


作为85后,我在青少年时期,虽然也有情绪方面的问题,但是那时候我们没有移动互联网那么方便的信息获取方式。现在,小孩子们面对的是一个对他们无限敞开的互联网,随便打开手机,就能看到某书上人均凡尔赛的状况。


有些年轻女孩,她们喜欢看网络上的CP短视频,看完之后,难免就想,为什么我的男朋友不这么对待我? 她们不会反思这个视频其实是演出来的,于是可能就会有很多新的困扰产生了。


去年,硕士毕业回到上海,我做了一段时间的中学生工作。惊讶地发现,他们居然在不同时间,向我提出了同一个困惑。


“严老师,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在上海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我在读中学的时候,从来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现在的孩子,也有这种焦虑了。当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他们很想脱离父母管制,变得独立,但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非常无力。


这样的情况,是过去我们从来没有面对过的,甚至很多文献当中也没有提供任何的参考案例。


伴随着移动互联网长大的孩子,见的世面更广了。/Unsplash


谈到青少年心理卫生问题,当然也不能避开后天养育问题。可是,一个人此时的人生状态是3个因素共同努力的结果:遗传基因、养育环境、社会文化。原生家庭只是养育环境中的一个元素,被放大成所有问题的背锅侠是不合适的。


有一些心理干预在碰到青少年问题的时候,劈头盖脸把父母一顿教育,“都是你们太焦虑了”。


可是,当你去追溯这个家庭发展的历史,也许会发现这个孩子是一个试管婴儿,这个孩子孱弱多病,生出来几天就去了重症监护室。养育这样的孩子,父母也需要很小心,难免过度保护。


有时候,什么样的孩子,也决定了什么样的父母。


作为心理咨询师,如果我们看不到父母的“剧本”,他们是没有动力,也没有方法改变的。但如果你看到这些,你可以告诉他们,“你看,虽然当时孩子非常需要你这样去保护他,但是十几年来他已经越来越强壮,越来越自主,你可以适当放手去看看他,他已经适应得不错了”。


况且,家长也很辛苦。有人说,孩子的童年只有一次,可家长的人生,也只有一次。


父母也不容易。/英剧《梅尔罗斯》


我听说一些儿童青少年心理专家,他们的工作方式就是把父母劈头盖脸骂一顿,对有些父母来说很受用。在我看来,那是在复制一些人们童年很熟悉的感觉——指责、批评都是为了我好。


但其实,人是没办法在焦虑、内疚的情况下做出很多改变的。


在我自己的治疗价值观里,我觉得你首先要给到父母支持,才有可能让更多的反思发生。


好的心理咨询师都挺“丧”


什么是好的咨询师呢?这么多年来,我观察了身边我自己很认可的咨询师,共同点是挺丧。


所谓“丧”,肯定不会特别正能量地喊口号,劝别人“开心就好啊”,或者“往积极的方向去想,你爸妈其实对你挺好的”。总是莫名地正能量,肯定不是好的咨询师。


丧的人,能理解丧。/美剧《东城梦魇》


好的咨询师,技术只是一个因素,最重要的,其实是做一个有效的倾听者。一个很“丧”的咨询师,能理解负能量,也能接纳负能量,才能更好地倾听。


倾听并不在于你的提问技巧有多高明,而是你可以很好地听对方在说什么。


仔细想想,我们平时跟朋友聊天的开心,更多是基于大家都很会讲,但真的要在生活当中遇到“很会听”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其次,咨询师本身一定要“暖”,这种气质更多是天生的,比如有些咨询师一坐在你面前,你就觉得好舒服,你一听她的声音,就觉得好想跟她说话。


还有,好的咨询师一定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人。在工作之外,有自己的生活情趣和兴趣爱好。这一点,当你走进咨询室,就可以从他们的精神状态和周围环境布置看出来。我觉得,只有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咨询师,才有可能把来访者照顾得很好。


开始学习、工作以来,我跨过很多行业,学过法律、拍过纪录片、做过同声翻译……但最喜欢的还是心理咨询这个行业。它最吸引我的一点,是工作中,你会看到一个人从小在很黑暗的环境下长大,他人性当中却还有很多余力供养慈悲,还能有很多力量去改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锐见Neweekly(ID:app-neweekly),作者:马路天使,转载自新周刊APP,作者:马路天使,叙述:严艺家(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美精神分析联盟(CAPA)高级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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