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硅基立场，作者：骆轶航，题图来自：AI生成
两起“封杀”几乎同时发生。
豆包手机助手上线三天，测试用户发现用 AI 操作微信时，账号被强制下线：“你的微信登录环境存在异常”。几乎同时，亚马逊更新robots.txt文件，把 OpenAI 的爬虫全部拉黑。ChatGPT 购物助手刚推出一周，就失去了访问全球最大电商平台的能力。
一个在中国，一个在美国；一个是手机助手，一个是购物助手。但它们是 AI 时代助手，也就是传说中的 Agent。鉴于豆包是中国用户最多的大语言模型产品，而 ChatGPT 是全球大语言模型的头牌。它们的 Agent 都具有极高的通用性，也就是传说中的 Super Agent（超级代理）。而它们挑战的，分别是微信和亚马逊，两个Super App（超级应用）。
这是两代“超级权力“的正面碰撞，不干你干谁。
Super Agent要什么
Super Agent 不只回答问题，而是要代理行动。
豆包手机助手可以在 5 分钟内答完 B 站 100 道会员题，自动去蚂蚁森林偷能量。它现在想实现的是：你跟它说，“帮我给XX发微信”，它真的就打开了你的微信，找联系人，输入内容、发送。
ChatGPT 购物助手每天处理 5000 万次查询，根据预算和需求跨平台比价推荐。
技术突破让这成为可能。豆包拥有努比亚 M153 的系统级权限，可以模拟人类的点击和滑动，这就是传说中的 Computer Use 或 Phone Use。Open AI 部署爬虫矩阵—— ChatGPT-User 实时浏览网页，建立索引。
Super Agent 的野心是：用户只需要一个入口。
以前想订机票就要打开携程，想发消息就要打开微信，想购物就要打开淘宝。现在你只需要对 AI 说一句话，它就会自动调度所有应用完成任务。就像智能手机一个东西就取代了相机、MP3、GPS；Super Agent 想取代的是所有的 App，想成为“操作系统之上的操作系统”。
这触动了当前的互联网“超级权力”——Super App。Super App不是单一功能应用，而是生活方式平台。
微信有 12 亿用户日均使用 90 分钟，社交+支付+小程序+视频号——这几乎等同于中国移动互联网的半壁江山。亚马逊控制美国 40% 电商份额，2023 年广告收入 560 亿美元。它们花了十几年建立的护城河，Super Agent 想将其变成自己的其中一个插件或一个数据层？这个企图是不可被宽恕的。
你想劫持我的入口？
微信的商业逻辑建立在用户停留时长上。打开微信，你会看到朋友圈、视频号、公众号——每个触点都是流量的分发节点。但如果用户对豆包说“发微信”，整个过程用几秒钟即可完成，微信的启动页、聊天列表、朋友圈入口全被跳过。停留时长从几分钟压缩到几秒，商业化机会归零。
亚马逊同样如此。它的推荐算法、搜索排名、赞助广告都建立在“浏览网站”的前提上。商家付费买广告位，争夺用户的注意力。但如果 ChatGPT 直接给出推荐，用户根本不访问亚马逊网站，560亿美元的广告生意就崩塌了。
你还想分食我的数据？
跟豆包助手说，“帮我给XX发消息”，指令记录在豆包，发送记录在微信。完整的用户意图和行为链条被拆开——豆包知道你想做什么，微信知道你做了什么，但谁都没有完整图景。等于行为链条的数据（被用来做广告推荐）被分走了。
Open AI 爬取亚马逊的商品信息、价格、评价，用这些数据训练 AI 回答购物问题。亚马逊最宝贵的商业情报，被拿去喂竞争对手的模型。亚马逊押注的是 Anthropic，人家不想做消费级产品，OpenAI 跟微软眉来眼去的，也敢来抢我的数据？
你甚至想截胡我的生意？
豆包分拆了微信的用户行为数据链，难道真的不是为了推荐广告么？当 AI 直接给出最优选择和最快动作的时候，用户就不再浏览、打开、搜索和比价。AI 的推荐权重由谁决定？如果 OpenAI 未来向商家收“推荐费”，它就成了新的广告平台，直接分走的是亚马逊的利润。
用户究竟属于谁？
那么问题来了，用户到底属于谁？
Super App 说：用户是我的会员，数据是我的资产，我花十几年建立的生态，凭什么向你免费开放？
Super Agent 说：用户是独立个体，我帮他们提高效率，数据应该服务用户而非被平台垄断。
一言不合，只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微信风控判定“登录环境异常”，用户协议禁止“外挂”。亚马逊更新robots.txt，除了 Open AI，顺带收屏蔽了 Meta、Google 和 Perplexity 的爬虫。
这不是技术问题，是范式之争。
Super App 的背后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经典范式——垂直整合。一个平台包办一切：微信让社交、支付、内容都在生态内完成；亚马逊让搜索、比价、购买都在网站和 App 上进行。你可以说它封闭，可哪个手机 App 不封闭？
Super Agent 的背后是 AI 时代的强者逻辑——横向整合：一个 Agent 横扫一切，解决所有问题，把那些 App 都变成自己的插件和数据层。豆包想成为用户和所有应用的中间层；ChatGPT 想成为跨平台的数据和信息处理系统。你可以说它们开放，但它们都容不下第二个 Super Agent。
哪儿有那么多“开放” 和“封闭”的价值观啊，这就是 App 时代与 AI Agent 时代的组织形态对决。
双方都要掏对方的底儿。
豆包觉得，我通过手机厂商合作获得了系统级权限，在隐私白皮书中也明确披露了用户需主动授权才能用我的手机助手操控手机，小米、OPPO、vivo 和荣耀也都在自己的手机上开放了这个权限给自己的助手，怎么到我这儿就成外挂了？
微信觉得，你获得手机厂商授权不等于获得微信授权啊，我们什么都没做啊。用户在微信的数据受用户协议保护，任何绕过客户端模拟操作的行为都属于违规。你的“模拟操作”与黑客攻击在技术上没有本质区别。人家小米也有系统级权限开放，可它们打开的是美团啊，没敢打开微信啊。
OpenAI 觉得，我们很遵守 robots.txt 规则啊，只抓取公开信息用于搜索，就像 Google 爬虫，没有爬虫，哪儿来的搜索引擎啊？你的商品摆在网页上，还不让我抓了？
亚马逊觉得，你可别扯了，你的真实意图就是“窃取”。你用我的数据训练你的模型，还抢我的生意，诱导用户不用直接来我这儿浏览商品，谁还来我这儿投广告。我的网站，我决定谁能访问，所以你不能。什么？你拿 Meta 和 Google 说事儿？它们也不行。
这事儿没人管得了。因为法律框架没有答案，监管也没有先例可循。
AI Agent 的法律地位是什么？平台有义务向 AI 开放么？跨平台数据整合是进步还是侵权？AI 操作失误谁负责？
那行，拳头大的说了算。
现在看上去，Super App 的拳头更大。一个 AI 手机助手打不开微信，还当什么手机助手？一个 AI 购物导航抓不到亚马逊的数据，它能导什么航？沃尔玛和 Target 倒是乐呵呵地跟 OpenAI 合作，那是因为它们的 App 本来也没什么人用。麦当劳 App 在美区免费榜排前五，你问它乐意么？
碳基生物怎么想？
不谈商业博弈，AI想“代理”你的一切，你想么？
现在的 AI 助手普遍的共性是：难用。号称一句话搞定所有事儿，但起码得等 10 秒，失败率或出错率至少 40%，不如手动操作来得快。即便它好用，把社交、购物、支付都交给一个AI，这个中间商是不是太强大了？你允许这么牛 X 的中间商存在么？
让豆包看到你的日程、通讯录、聊天、订单；让 ChatGPT 知道你的搜索、兴趣、消费。来个黑客攻击或拖库，爽啊。
依赖 AI 推荐，让被 GEO 优化过的模型生成结果主导你的决策，过去被 SEO 摆一道，现在被 GEO 摆一道。移动互联网时代，你就经常怀疑自己不是信息的主人了，怎么，AI 时代你又觉得自己行了？
AI 发错消息、说错话、买错商品，Gemini 3 编程功能前不久直接把一个用户的 D 盘存储信息都给删了。谁负责？AI 公司的免责声明一个个写得都挺好的。
不说这些，就算我们心态更开放一点。当一个碳基活人用新的电脑或手机，或用陌生 IP 登录一个网站或 App 的时候，经常会弹出来“验证你是真人”的环节，你需要点击很多图片，或做一些简单的算术题验证自己不是爬虫，也就是“prove you are human”的环节。就算我们拥抱 Agent 代理我们的一切，总得有一个像 Cloudflare 那样靠谱的服务商，有一个“prove you are a credible Agent”的环节，过一道基本的安全问题吧？
豆包和 OpenAI 的探索是会被改进的。
2026 年，相信我，你会看到更多类似的冲突：更多 AI 助手尝试操作微信、支付宝和抖音（我不信字节不反击）；更多 AI 购物助手试图访问亚马逊、淘宝、京东。每次冲突都在重新划定边界，每次妥协都在形成新规则。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硅基立场，作者：骆轶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