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糟糕的情境下,蘑菇仍能破土而出
2022-06-27 22:01

在最糟糕的情境下,蘑菇仍能破土而出

之前的文章中,我介绍过约翰·凯奇与蘑菇的奇缘。前几天在朋友圈看到一篇名为全国各地的常见野菜大全文章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位前卫艺术家对于蘑菇的狂热——野菜和蘑菇,忽然具备了一种古怪的意味。在我看来,它们拥有两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属性:既和经济萧条、民生凋敝密不可分,同时又象征着富裕有闲阶层的一种生活方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Cat Lachowskyj,由译者Rachel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发布,原文标题:《蘑菇狂人约翰·凯奇》,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开场,但是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非常怪异的时代。过去几个月中,人们断断续续被迫在家中隔离,我们的一些观念也因此发生了变化。以前我们追求花哨的空间布局、奢华的生活和饮食方式,现在则越来越追求宜居。


这一转变是显著的。2020年8月底,作家悉尼·戈尔(Sydney Gore)在《纽约杂志》(New York Magazine)旗下的时尚媒体《战略家》(The Strategist)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为何蘑菇占据了我的社交媒体及药柜和衣柜?》Why Are Mushrooms Taking Over My Social Media Feed, My Medicine Cabinet, and My Closet?的文章。


在文章中,戈尔追溯了蘑菇在流行文化,尤其是在艺术、时尚和健康行业中的运用,提出当下人们正不约而同地对自然良药展现出极大兴趣。在我看来,这种影响带有一种矛盾,它试图渗透资本主义,同时又谴责资本主义。


凯奇收集的照片。摄影师不详。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约翰·凯奇真菌学馆提供。


虽说有触手可及的选择是一件好事,但我不确定该如何看待依附于高价标签的 “富有见地的”公司精神,这种精神散发着灵性逃避的意味。如今,我们的肉体被迫长时间呆在同一个地方,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不得不正视资本主义的虚伪承诺。当我们被工作埋没,全身心追赶下一次换班或者下一个截止日期时,我们无暇考虑换一种方式生活。最重要的是,我们无暇思考该如何彻底改变社会结构,从而有机会实现必要的改变。


戈尔并不是第一个强调蘑菇与资本主义有关的人。2015年,人类学家罗安清(Anna Lowenhaupt Tsing)出版作品《末日松茸:资本主义废墟上的生活可能》The Mushroom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On the Possibility of Life in Capitalist Ruins,研究了为何全球最珍贵的蘑菇——松茸——象征了我们所看到的,资本主义掠夺本质下的无尽矛盾。


她在书中提问,“在人类亲手打造的废墟中,谁还能活着?” 


确实,世界各地数百万英亩的森林被烧毁,数十万人死于因人类破坏生物多样性而引发的大流行病,当这一切都结束后,到底还剩下什么?殖民主义和财富囤积给我们的星球造成了系统性的破坏,只给我们留下焦土和更多的分裂,最终,我们还剩下什么?


凯奇收集的照片。摄影师不详。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约翰·凯奇真菌学馆提供。


在这些糟糕的情境下,蘑菇仍然能够破土而出,在腐烂和荒地中伸展开来,恰似我们在黑暗中可以抓住的希望象征。或许这正是我们为何对它们如此痴迷的原因。


目前,很多摄影书爱好者都读过阿特利耶出版社(Atelier Éditions)出版的《约翰·凯奇:一位菌类搜寻者》(John Cage: A Mycological Foray)。该书透过约翰·凯奇对菌类的热爱,通过图片和文字描绘出他的形象。凯奇对蘑菇的兴趣在大萧条时期变得愈发浓厚,当时他开始在野外寻找能维持自身生存的食物——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么做根本不够维持自身所需的基本能量。


但自那以后,他对蘑菇的兴趣持续了下去。作为著名的作曲家和教育家,可以说对蘑菇的热爱已成了他职业生涯的一部分。


在纽约北部地区寻找食物时,凯奇为许多曼哈顿的餐厅供应蘑菇以赚取额外收入,蘑菇仍然是他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寻找蘑菇时需要仔细地辨别、理解和感知(这是凯奇因误食有毒菌株差点丧命后才艰难学会的),这种流动的状态会提醒你,即使你漂浮在地球之上,也始终与地球是一体的。


正如凯奇所解释的那样,“关于蘑菇,你了解得越多,越不知道如何辨别它们。它们每一个都独立存在,每一个蘑菇都是它们自身的全部。你无需假装了解蘑菇,它们不是因为你博学就能被看懂的。”


1971年,凯奇在法国格勒诺布尔寻找食物。摄影:詹姆斯·克劳斯蒂(James Klosty)。


那么阿特利耶出版社的这本书是如何做出来的呢?


2015年6月,一篇类似主题的文章出现在英国美食杂志《美食家》(The Gourmand)上。这篇名为《约翰·凯奇:献身于蘑菇的人》(John Cage: Devoting Oneself to the Mushroom)以充满趣味的方式强调了凯奇的真菌学爱好,以一本烹饪杂志为背景重新定义了这位音乐家。


《美食家》杂志的撰稿人兼阿特利耶出版社社长之一的金斯顿·特林德(Kingston Trinder)对凯奇找蘑菇的冒险经历感到困惑。几年后,和出版社另一位社长帕斯卡尔·格奥尔基耶夫(Pascale Georgiev)居住在洛杉矶的他,在深陷维基百科兔子洞(校对注:从一个话题导航到另一个话题的链接)时想起了凯奇的爱好。


在和凯奇相关的一个延伸页面的注脚中,他注意到约翰·凯奇真菌学收藏馆就在加州大学圣克鲁兹,离他和帕斯卡尔住的地方很近。“我对帕斯卡尔说,为什么我们不去亲眼瞧一瞧这个真菌学收藏馆呢?


凯奇收集的照片。摄影师不详。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约翰·凯奇真菌学馆提供。


对于许多凯奇的粉丝来说,这位艺术家对蘑菇的兴趣并非无从得知,在他的作品和其他文本中经常会不经意地提到这点。但是当帕斯卡尔和金斯顿开始和这些档案打交道时,他们立刻被大量的真菌学文献和材料所吸引。


从组织和收藏管理的角度来看,这种漠视主题的做法受到了制度上的谴责。档案的问题在于,即便足够幸运给档案盒找到了一个收容所,从无数书籍、照片、信件和短时效藏品中挖掘出来的叙事,也会受到使用者动机的影响。


起初,档案保管员们并不认为帕斯卡尔和金斯顿对真菌学的叙述有多么重要,但随着两人挖掘得越来越深,周围的每个人都忍不住对他们的调查方式感到好奇。 


1972年出版的《蘑菇书》,约翰·凯奇作品,由约翰·凯奇信托公司提供。


总的来说,凯奇是一位激进的作曲家和文笔优美的作家,仅此而已。虽然凯奇本人的作品流露出一种谦卑的、意识流的感性,但关于凯奇的作品却常常让人感觉是在一个高深莫测理论的无底洞里翻跟头。虽然他的音乐理论确实具备革命性与先锋性,但其主要原则是可接受性和反主流性。


确实,音乐无疑是约翰·凯奇生活及其遗产的一部分,但它也是这位复杂人类的一大基础支柱。《约翰·凯奇:一位菌类搜寻者》一书将带我们了解这位作曲家富有质感的生活的另一个元素:蘑菇。


《约翰·凯奇:一位菌类搜寻者——蘑菇变奏曲》书套、书面和封面,阿特利耶出版社出版。


该书由两本看似差不多的书组成,上册使用摄影和文字的方式对凯奇和蘑菇进行了探索,下册则是凯奇《蘑菇书》(Mushroom Book)的复制本,该作品集最初于1972年与插画家洛伊丝·朗(Lois Long)和植物学家亚历山大H·史密斯(Alexander H. Smith)合作出版。帕斯卡尔解释说,“我们开始这个项目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重印《蘑菇书》,因此当得知可以重印的消息时,我们都非常激动。”


两册书的封面都以色泽饱满的大地绿色为主色调,整个内页、设计和封套的林地色调从视觉上契合了书的主题。字体是对60年代和70年代迷幻设计潮流的低声致敬,这些潮流至今仍渗透我们对神奇蘑菇的共同想象。文本中还有对木版画的奇特点缀,让我们想起了蘑菇在童话故事和奇思妙想中的角色形象。所有的这些视觉线索加在一起,以一种全面、温柔的方式提醒我们,真菌学渗透到了我们文化的方方面面,即便我们没有主动寻找,它也会涌现。


浏览了上册许多遍后,我意识到书中交织着三种意象叙事:凯奇本人的照片——他正在愉快而沉浸地寻找食物或做其他和蘑菇有关的事情;凯奇自己收藏的真菌照片;以及一些和凯奇相关的短时效收藏品照片。


这三种叙事巧妙地排布,形成了一首连贯的十四行诗。这种排序得益于帕斯卡尔敏锐的视觉叙事眼光。她以超高的精准度和天生的挖掘能力研究凯奇的档案。在许多其他档案书籍中,照片和物品照片的混合可能会让人感觉不和谐和滑稽,但在本书中,它们就好像在节奏缓慢的对话中娓娓道来一般。


1972年,凯奇和洛伊丝·朗在纽约霍兰德工作室监督《蘑菇书》的印刷。摄影:詹姆斯·克劳斯蒂。


接下来是文字部分。金斯顿以其俏皮而富有层次感的文风而出名,这点在阿特利耶出版社的其他文章中也能见到,但在本书中尤为显著。帕斯卡尔在书中融入了她对视觉作品的理解,而金斯顿则注重有关凯奇的文字,他从任何可能提到蘑菇的地方,比如日记、信件、笔记和已出版的作品中收集相关片段,最终以章节形式讲述了凯奇生活以及教学过程中和蘑菇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还夹杂了大量直接引用的原始资料。


通读全书,就好像凯奇的实验性音乐缓缓流过心田,这是一种隐喻而富有诗意的表达,将主人公已有的叙事联系在一起,而不是一股脑地塞给读者。


为了制作本书的赠品,出版社团队还联系了许多艺术家,包括杰森·富尔福德(Jason Fulford)、爱思忒·温普龙(Ester Vonplon)、菲利斯·马(Phyllis Ma)和托马斯·苏文(Thomas Sauvin),请他们提供和蘑菇有关的作品,设计成为明信片背面图案,并辅以凯奇的食谱和文字。为了达成更广泛的合作,帕斯卡尔和金斯顿还联系了一位气味学家,他特别调制了一种能让明信片闻起来像蘑菇一样的味道。


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但这本书出现得恰逢其时。不同于用300美元买一件印有迷幻蘑菇的T恤,或是花大价钱买有蘑菇成分的面霜,这本书提醒我们,实现圆满人生的关键在于理解我们和地球关联的可能性和复杂性。如果它适合我们,我们可以涉猎关于凯奇作品的晦涩而又难懂的理论;或者可以仅仅将他当成一个普通人来理解——这一特征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我们身上慢慢消失。


在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约翰·凯奇:一位菌类搜寻者》提醒着我们,我们的地球,甚至是我们的蘑菇,可能是最终我们唯一剩下的东西。我们应该尽早开始理解它们。


1972年《蘑菇书》,洛伊丝·朗插画作品,由约翰·凯奇信托公司提供。


《约翰·凯奇:一位菌类搜寻者——蘑菇变奏曲》内页,阿特利耶出版社出版。


凯奇收集的照片。摄影师不详。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约翰·凯奇真菌学馆提供。


凯奇收集的照片。摄影师不详。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约翰·凯奇真菌学馆提供。


凯奇收集的照片。摄影师不详。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约翰·凯奇真菌学馆提供。


1965年,约翰·凯奇在树林里寻找蘑菇。© William Gedney


原文/www.lensculture.com/articles/john-cage-a-mycological-foray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Cat Lachowskyj,由译者Rachel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发布,校对:antu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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