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刘碎平，剪辑：赵丹，编辑：贾嘉&白话日报，头图来自：受访者供图
“像被拐卖了一样。”20岁的女孩罗端倩站在养猪厂门口，第一个想法就是：跑。
她花了1小时41分，从永安南坐高铁到泰宁站，出站后，拖着行李箱上了出租车，一个小时后下车，对养猪厂的第一印象就是满眼的荒凉破败。厂子还在施工，敲敲打打的声音就没停过。
新人到来后，第一站是隔离点，住一晚才能被允许进厂。第一顿午饭，罗端倩和同学两人和食堂阿姨、养猪厂女工以及施工队的工人一起用餐。餐桌上，苍蝇结队飞来飞去，赶都赶不走。那是2020年，罗端倩和猪厂的第一个照面。
现在，22岁的罗端倩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兽医，在福建三明市一家养殖场，她要负责100多头待产母猪的护理，以及幼崽的照料。她会为无法治好的猪仔内疚难过，当断奶的小猪被送走，她也会有一种老母亲送走孩子的成就感。
视频素材由罗端倩提供
从业两年，罗端倩对工作流程如数家珍，工资也涨了不少，由于猪厂包吃包住，一个月大部分的工资都能攒下来。
故事的另一面是：猪厂是封闭式管理，连续工作3个月才有一次休假，远离城市，与猪为伴，罗端倩必须要学会与孤独相处。人来人往，很多坚持不下去的年轻人会选择离开。
刚到猪场，经常被猪欺负哭
刚进厂的那段时间，罗端倩经常会哭。
其实，到猪厂报到的第一天下午，罗端倩和同学就想走，被厂长劝了下来。厂长说，山里面交通不便，来一趟不容易，先做一个月试一试，不合适再走。这一留就是一年多。后来，罗端倩就成了厂长嘴里的活榜样，用来鼓励刚踏进猪厂的年轻实习生们。
对罗端倩来说，养猪厂这份工作，首先需要突破的，是心理障碍。她吃过猪肉，但真没见过猪跑，想象中猪猪的可爱模样，也在踏入养猪栏的瞬间被打破。
尽管有饲养员负责清扫，但猪舍里仍是随地可见粪便。踩在“软塌塌”的东西上，会让罗端倩起鸡皮疙瘩。她进场时，围栏里的“二师兄”们会“嗷嗷”地大叫，无数双“猪眼睛”盯着她看，会让她心生恐惧。
图源自罗端倩
罗端倩的工作在配怀舍，日常任务是赶着一头公猪，从一个母猪栏再到另一个母猪栏，诱导公猪发情。后来，这头公猪因病去世，罗端倩伤心不已，就像失去了“同事”。
刚入厂时，罗端倩还跟着一个老师傅学习兽医的知识，厂里会发一些理论书籍，她自己也会在网上搜资料来看。年轻、上进的罗端倩，在厂里很受照顾。
但刚到猪厂那会儿，罗端倩和同学被厂里的员工戏称为“花瓶”，这也激发了她的好胜心。刚来三个月，公司旗下其他猪厂爆发了猪瘟，厂里需抽调了很多人去协助清场，调走的基本都是男性员工，于是，留下来的员工，除了本职工作外，每人都被加了额外负担。
对于养殖业来说，瘟疫是致命的，不及时应对，一切投入都可能烟消云散。为了预防病毒，猪厂必须在短时间内给数万头猪全部注射疫苗。给8000多头猪注射疫苗的任务，落到了罗端倩的肩上。罗端倩挺怕打针这事，但人手不够，“只能硬着头皮上”。
打针的活，并不轻松，看似技术活，实则体力活。打针的部位在猪的耳和颈部三角区，并不难找，但猪猪们不是人，不会乖乖地把自己送到针头底下。
图源自罗端倩
于是，105斤体重的小姑娘，要与300~400斤的成年猪斗智斗勇。有的猪聪明，看见针就四处乱窜，罗端倩又没经验，只得追着打，一天下来，微信步数都能上20000步。还有的猪攻击性比较强，会在罗端倩给其他猪打针的时候，搞背后袭击，她会被直接撞倒在地，全身都沾满污物。只有少数比较迟钝的“天使猪”，在罗端倩打完针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嗷嗷乱叫。
那段时间回到宿舍，看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会委屈得哭出声来。不过很快，罗端倩摸索到了给猪打针的心得：贴着猪，不能让它看到针头，把针放在身后，静悄悄地接近它，出其不意地给它来一针。
变身熟练工后，一上午时间，罗端倩能注射2000多毫升的疫苗。通常一支针管能装20~30毫升液体。换句话说，她能在半天之内给100多头猪打完针。
跨界兽医，在接生小猪时被治愈
罗端倩是三明市永安人，在隔壁沙县读完了中专，学的是铁道运输管理（一个和养猪八杆子打不着的专业）。毕业前一年，她曾获得一份到福州做高铁乘务员的实习机会，工作体面，又在大城市，但时间一长，这份需要一直和人打交道的职业，让她很是疲惫，决定离职。
离职不久，就碰上疫情爆发，罗端倩听从父母的建议，决定在老家周边找工作，碰巧遇到某大型集团招聘猪厂工作人员，罗端倩顺利应聘，在后勤和技术员两个岗位中选择了后者。
只花了不到一年，罗端倩已经成了一位像模像样的兽医，会做很多基础小病的诊断，还会给猪做一些小手术，比如脐疝和漏肠。她发过来一张照片：一只得了疝气的小猪，被五花大绑在凳子上，腹部隆起一颗小球。罗端倩要做的，是动手开刀把球割掉，再进行缝合。
图源自罗端倩
绑猪、开刀，缝合，全程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罗端倩不晕血，也不害怕动手，现在讲起阉猪时怎么处理漏肠问题，也毫无心理压力。
她的工作还有一块，是负责照看待产的母猪。母猪的怀孕周期是114天，预产期前一周，它们会被送到罗端倩负责的产床。罗端倩会负责整个生产过程，有时候，碰上母猪难产，她还要戴上涂了润滑剂的长臂手套，将手伸进狭窄的产道，亲自将小猪掏出来。对身小力弱的她来说，“掏猪”也是体力活，但又必须做，“不去救它，它就死掉了”。
幼崽出生后，罗端倩还要照看它们28天，直到它们断奶后被送走。出生2~3天的小猪，需要补铁和加头孢；出生7天后，还要注射蓝耳疫苗；出生第15天，要打圆环和支原体；出生21天时，要注射猪瘟疫苗。这些都是罗端倩的事儿。小猪生下来就会走路，也长有牙齿。在给幼崽们灌药的时候，罗端倩被咬伤过好几次，虽然没有出血，但还是会有痛感。
图源自罗端倩
幼崽生长到第7天的时候，身体会变得粉粉嫩嫩，这让罗端倩感觉自己被治愈了。她会把自己在猪厂的日常发到社交平台，留言区一群人高喊“猪猪可爱”。
一些天生畸形或身体有缺陷的小猪，会被执行安乐死。这种事不需要罗端倩处理，饲养员会负责，但罗端倩从不去看处理过程。作为兽医，遇到没能治好的猪，她会感到难过和内疚，也会暗下决心精进业务。
猪妈妈结束哺乳期被送回配怀舍，断奶的小猪们被送到保育区，意味着罗端倩的一个工作周期的结束。送走小猪时，她会有一种老母亲送走孩子的成就感。
包吃包住，大部分工资都能攒下来
一个多月前，罗端倩换了一家养猪厂，负责100多头母猪的产前产后护理，还有保育猪（断奶后的仔猪）的饲养管理。保育猪不能吃“母乳”了，只能吃槽料，正处在容易生病的时期。
罗端倩现在住在厂子安排的宿舍，包吃包住。宿舍是单人间，床铺办公桌卫生间五脏俱全。她的工作日常是这样的：早上6点20起床，吃过早餐，步行5分钟到厂，洗一遍澡，换上工作服。7点钟左右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会在负责的产床前来回走动，观看母猪的进食情况。如果发现有猪不吃东西，就得去看看是不是病了，病因是什么。她首先会给猪量体温，超过39度就是低烧，39.5度已经算高了，40度即必须要马上打针、吊水。除了发烧，咳嗽也是比较常见的症状，“咳嗽后面会变成腹式呼吸，猪肚子会变扁，有点像腮腺炎，头会变大。”
厂里现在很多自动化的设施，比如自动料线，机器下奶等，猪窝里也有地铁和保温灯（给初生的猪仔烤干身体）。只是猪大便还需要人工清理。大便是需要回收的，因为可以卖钱。
中午有两个小时离厂吃饭和休息的时间，下午返厂时还需要再洗一遍澡。猪瘟爆发后，各大猪厂都加强了在防疫方面的管理。工作到下午5点，一般能正常下班。下班后，她会去进行一些健身活动，和同事散散步，睡前会刷刷短视频。
在进入养猪厂前，罗端倩和同龄女孩一样，喜欢打扮，会对自己又多了几斤肉而感到焦虑，粉过顶流，追过综艺，为看剧熬过夜。但在养猪厂，罗端倩戒掉了熬夜追剧的爱好，到晚上10点钟就会入睡，还实现了减肥的目标，刚入行时体重100多斤，现在瘦到了92斤。
罗端倩用写真记录自己的变化 图源自罗端倩
做第一份工作时，罗端倩是月光族，还需要靠家里补贴。现在每月到手工资基本上都能攒下来，她希望将来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24小时便利店。
根据农业农村部统计，我国生猪养殖场户约为2600万户，其中99%是年出栏500头以下的中小场户。养猪行业看似“脏乱差”，又传统，但也有了现代化、智能化的趋势，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进入这一行。但要年轻人留下来并不容易。
图源自罗端倩
罗端倩待过的猪厂，陆续进来了很多年轻人，还有专业对口的大学生，其中不乏名校硕士、博士毕业生，但大多数人都待不长久，短则几天，长则个把月，又陆续离开了。由于猪厂远离城市，又是封闭式管理，罗端倩3个月才能有一次6天的小长假。要在养猪厂长期工作，孤独是一个必须跨过的关卡。
罗端倩说，走掉的人，可能更向往城市里热闹的生活，而她并不喜欢有着复杂人际关系的职场，待在猪厂很适合自己。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成为“新农人”，数据显示，2021年，仅95后新农人数量就已超过12.6万人。
在猪厂，同事都戏称，罗端倩工作起来很“卷”，她自己觉得，成就感给了她努力的动力。刚开始她会犹豫是否告诉亲友自己在做什么工作，现在，她开了社交媒体账号“炫”工作。为了给工作增加乐趣，罗端倩会给一些调皮的猪起名字，像“翠花”、“大头”，“都是一些土土的名字”，有些猪会愿意像狗一样让罗端倩摸头，还会兴奋地朝着她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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