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 （ID：Guokr42），作者：黎小球、雪竹，编辑：odette，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清楚吗？”“有变化吗？清楚了还是模糊了？”“这个清楚还是上一个清楚？”“红的清楚还是绿的清楚？” ……验光配镜时，每个人都需要回答验光师这一连串问题。问到你怀疑自己的眼睛，可能还有智力之后，验光师才会让你试戴一副或几副镜片，你还需要回答另一串问题“头晕吗？”“看远的地方晕吗？”“看近呢？”……才能最终得到验光处方，知道自己的眼镜度数。
现代医学用一系列指标和数字来指代人体的生理状况——身高、体重、体温、血压等等。测量的对象简单明了地体现在指标名称中，测量结果往往是确定又唯一的数值。和机器接触一秒钟或者稍长，哔——结果出来了。
验光似乎是例外。明明测量的是眼球的屈光度，得到的结果却被称为“眼镜度数”，而不是“眼睛度数”。而在被验光师翻来覆去“拷问”的时候，你的心头难免会掠过疑问：验光流程有必要搞得如此复杂吗？
答案是，很有必要。
一、“主观”的验光
有悖于许多人理所当然地认定，眼镜度数不像身高——多高就是多高，无论谁来做测量，180厘米就是180厘米，眼镜度数不是一个既定、准确的值。不同的验光师很可能对同一个人给出不同的度数处方，两个度数很可能都是合适的。
验光师在给出验光处方时，需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不像死板的机器，验光师会考虑双眼的协调与配合，这涉及很多方面。
比如主视眼（ocular dominance）。我们大多数人两只眼睛中，会有一只眼是主视眼，另外一只非主视眼，主视眼看到的影像是视物和定位的主要依据。
又比如屈光参差（aniaometropia），也就是两只眼睛的视力差距较大。一般认为，两眼间每25度的差异会产生0.5%物像大小的差别，而能被生理上接受的两眼视网膜上物像大小的差别在5%以内，也就是250度。过大的物像差异会影响两眼的融合功能。验光师正是通过反复的提问与调整，来确定最适合配镜者的处方。
北京同仁医院眼科主治医生张慧认为，对于验光配镜，患者能接受并且感到舒适是一个原则，“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主观问题”。同时，张慧也强调，医生在给出一个验光配镜处方的时候，需要让配镜者戴上模拟的度数待一段时间，再通过询问配镜者的状态，以确定该度数是否合适，“因为你要和眼镜在一起待很长时间，不是说验光的一刹那，看得非常清晰，就可以接受这个度数”。
不仅如此，验光师还会根据你的职业、日常生活中的用眼习惯等情况，再综合旧镜状况、你的适应性等，去给出一个最佳的验光处方。在不同的用眼距离下以及用眼场景下，人对于视力的要求往往也是不同的。一个经常近距离用眼的人，比如学龄期的孩子，可能更需要一个适合看近处的视力；而一个经常看远处的人，比如司机，可能就需要一个适合看远处的视力。
这就要求验光师有足够的经验以应付不同配镜者的不同需求。卡尔·蔡司创新教育部专业教育负责人杨友华告诉果壳，虽然验光的流程可以在短期内习得，但经验却不行。验光师会遇到不同的人，从1岁的小朋友，一直到80岁的老人，个体差异会非常大，无法一概而论。
配镜验光时个人的状态也会影响验光师的最终判断。人的视力本身存在波动，并且受到很多因素综合作用。比如，用眼时间会造成视力的短期波动，因此验光师以及眼科医生通常会推荐休息好再去验光。又比如，人在紧张状态下，视力也可能发生变化。紧张的时候，交感神经兴奋，瞳孔会在其作用下散大，就可能造成视力的波动。不耐烦或者情绪糟糕导致和验光师沟通不畅，都可能影响最终的验光结果。
由此可以看出，验光过程有验光师的重度参与，验光师确定合适矫正度数的主要依据又是配镜者的主观感受。因而，验光可以说是带有很大主观性的过程。
二、眼睛的调节能力，可能在验光时帮倒忙
验光过程中“人”的影响之所以无处不在，和眼睛本身极强的调节能力有关。
眼睛的调节能力，主要是指眼睛为了看清近处的物体，需要增加其本身的屈光力。这个动态过程主要是靠睫状肌的收缩，使得晶状体变凸完成的。眼睛调节能力的强弱和年龄有关，青少年儿童眼睛调节能力往往很强，而随着年龄的增加，调节功能会逐渐退化。30岁左右的人，眼睛调节能力通常只有10岁孩子的一半。
当我们看远处的时候，睫状肌处于放松的状态。而当我们看近处的时候，睫状肌会收缩，于是悬韧带松弛，晶状体变凸。变凸的晶状体屈光能力增加，我们因此能清近处的物体。丨原图：mammothmemory.net
眼睛的调节作用对于我们视物十分重要，但对于一个需要验光配镜的人来说，这种作用却可能帮倒忙。
比如一个真性近视的人，他的眼球会增大，其前后径也会变长。在这种情况下，眼睛的屈光能力自然会改变，光线聚集的位置也会落在视网膜之前。此时，如果再启用调节能力（收缩睫状肌），那焦点就会离视网膜更远，验出来的近视度数就会偏高。
由于青少年儿童的眼睛调节能力往往较好，这种倒忙就会更加明显。杨友华告诉果壳，根据她的经验，孩子眼睛的度数，两次验光差距100度甚至200度的都有。验光时，家长在一旁监视使得孩子过度紧张，也会造成度数出现大幅度波动。
对于12岁以下的孩子，如果没有特定的眼科疾病，验光过程会有一项必要的额外操作，那就是“散瞳”。所谓散瞳，就是往眼睛里滴入能麻痹睫状肌的药物，从而让眼睛暂时失去调节能力。这时候验出来的度数，是比较真实的度数，也是能验出来的最低度数。
成年人眼睛调节能力下降，散瞳前后的度数差别通常会相对小一些。所以，没有硬性要求说成年人验光前一定要散瞳，除非是高度近视等状况。（高度近视的人，视网膜会变薄，眼底容易有变性区或者裂孔，散瞳后查眼底情况会更方便。）
“但如果想配一个非常合适并且舒服的眼镜，哪怕40岁以上，其实都是需要散瞳的，”眼科医生张慧告诉果壳，“近视的人，没有散瞳的时候，配出的眼镜度数可能会偏高。近距离用眼的时候，比如看手机、看书，佩戴度数偏高的眼镜容易引起疲劳，因为你要用更多的调节力来看近。”
三、验光是医学操作
也许有人认为，既然验光没有所谓的唯一答案，验出来的度数不那么准确，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差不多能看清就行。而且，即便佩戴了不合适的眼镜，由于眼球和大脑极强的适应能力，戴一段时间不适感会有所减轻。
更何况如今越来越多的眼镜店开在商场里，与服装店毗邻。在这些时髦的眼镜连锁店里，负责验光的大多是看上去年纪较轻的店员。配眼镜不再是在专业眼镜店或医院里一间“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进行的严肃、专业的行为，而越来越像买衣服、买饰品等嵌入生活的日常行为。配镜流程越来越快餐化，使得不少人忽视了正确验光的重要性。
然而，对于儿童青少年来说，验光不合格的眼镜可能会让孩子的近视度数涨得更快。张慧医生说：“验光不合格对小孩来说更严重一些，因为这会让他们频繁使用睫状肌，睫状肌负荷变重，近视发展的速度就会加快。”而对于成年人来说，验光不合格的眼镜也可能引起一定程度的度数增加，还有可能造成眼睛易疲劳、头晕的状况。疲劳甚至会引发其他一些问题，比如眼睛容易发炎，容易干眼症等。
佩戴度数不合适的眼镜，会导致度数增加得更快。而度数越高，患眼疾的可能性越大，如青光眼、视网膜脱落、白内障、黄斑变性等。有研究显示，与中低度数近视患者相比，中度至高度近视个体发生青光眼的风险高出近50％，而且近视程度越高，视网膜脱落的风险也越高。
验光是一项需要严格遵守流程标准的医学操作。眼科疾病诊疗过程中，验光更是非常重要的检查手段。其检查内容也不仅仅限于我们通常所说的“度数”，而是有更多的指标。
完整、系统的医学验光流程可以大致分为以下几个步骤，每一步对于最后给出验光处方都至关重要。
首先是旧镜检测以及健康问诊。对于佩戴过眼镜的近视者，验光师会询问、测量你目前所戴眼镜的度数以及佩戴情况。同时，验光师会了解你的年龄、职业、用眼习惯、眼科疾病病史等，并询问你现在遇到的问题，比如是看远不行还是看近不行，是否有视觉疲劳的现象。
接下来就是客观验光，通常也叫做电脑验光。这个过程是靠机器完成的，人往机器前一坐，很快就能测出一系列数值。客观验光主要测的是每只眼睛安静状态下的近视、远视、散光度数以及两只眼的瞳距等，是偏向于瞬间状态的值。
客观验光操作简单、快捷，但其数值通常不会是最终配镜时的度数，主要是为之后的详细验光做准备。
下一步是主观验光，也就是验光师翻来覆去问问题的过程。在主观验光过程中，你可能会看到很多类型的“视标”，这些视标往往有不同的作用，比如查近视度数、散光度数与方向等，验光师会根据你对不同视标的反应来精细调整数值。
上述操作完成后，验光师会让你试戴验出来的眼镜。你需要戴着它看近、看远并且活动一段时间，以考查眼镜的清晰度、舒适度等。如果合适，验光师才会下处方书。
四、稀缺的验光师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一整套验光流程下来，验光师的作用至关重要。然而，碰到合格又经验丰富的验光师却并非易事。
在2012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有学者对湖南省验光行业进行统计调查发现，湖南省约有4000家眼镜行（店、公司），长沙地区约有600家眼镜行（店、公司）。按照行业要求，平均每家店需要拥有2名验光师；也就是说，长沙地区的验光师约有1200名。而整个湖南省的高级验光员仅有40多个。
调查显示，湖南省90%的视光行业从业人员没受过专业培训，全省二级以上医院眼视光中心98%以上被没受过专业培训的社会人员承包。导致的直接结果是，眼镜行业80%以上的屈光检查记录只有验光结果，没有进行视功能检查；验光不准确，部分地区眼镜装配不合格率高达60%以上。
对于验光师的培养，国内目前多种教育模式并存，“二年制”、“三年制”的高职高专教育和“四年制”、“五年制”的本科教育，以及通过在社会上参加短期眼镜从业人员培训班后考取职业资格证书。
1988年，温州医学院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眼视光学系并开设眼视光学专业，以培养眼视光学高级医学专业人才。1993年，眼视光学专业由专科升为五年制本科。五年制毕业的学生获得的是医学学士学位，工作一定年限就可以考取医师执照。因此，五年制毕业的学生大部分会从事眼科或其他临床工作，并不会当验光师。
四年制由四川大学首创。1997年，四川大学在美国中华纽约基金会的资助下，开办了视光学专业，并在2000年从专科升为四年制本科。四年制毕业的学生获得的是理学学士学位，到医院工作通常会被定为技师，既无法从事视光临床工作，也没有处方权，因此只能做一些基础门诊的辅助工作。虽然四年制的模式目标在于培养从事视光学专业工作的高级专门人才，然而，由于目前医疗系统缺乏与眼视光相关的职称，长时间工作也得不到晋升，使得许多毕业生转行，导致视光人才严重流失。
现有的验光师不少是通过参加短期培训班后考取职业资格证书而进入验光行业。根据《国家职业技能标准——眼镜验光员（2018年版）》，眼镜验光员职业资格共分五级，分别为：五级/初级工、四级/中级工、三级/高级工、二级/技师和一级/高级技师。
五级/初级工需要掌握利用电脑验光仪进行屈光检测，开具近视、远视等屈光不正处方的技能要求和知识要求。也就是说，在一般情况下，成为五级/初级工，就能在眼镜店里充当验光员。
对文化程度的要求是初中以上。符合两个条件之一即可申报五级/初级工：1. 累计从事本职业工作一年（含）以上；2. 本职业学徒期满。
从这个层面说，国内眼镜店的许多验光师达不到“视光师”的标准。根据世界视光理事会（The World Council of Optometry）的定义，视光师是眼睛和视觉系统初级卫生保健从业者，提供全面的眼睛和视力保健，包括验光，眼病的检查、诊断和处理，视觉系统异常的康复。
如何培养视光师？以美国为例，视光师Optometrist（某些州称为视光医师 Optometric Physician）毕业于视光学院，专科毕业后获博士学位（Doctor of Optometry Degree）。视光师必须通过全国统一考试，才能取得所在州的行医执照，其行医执照每2年更新一次，重新审核，要求每年大约20到30个继续教育学分。
美国眼科医生、视光师与配镜员的比较丨参考文献3
国家眼视光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瞿佳教授曾在某次研讨会上提到，我国需要约30万视光学医师，但目前统计下来，全国合格的视光学医师仅有3万，人才缺口显而易见。
五、用眼健康
中国是全球最大的近视国家，全国青少年近视患病率居世界首位。根据北京大学中国健康发展研究中心2019年6月发布的《国民视觉健康报告》，2012年全国5岁以上总人口中，各类视力缺陷的患病人数大约在5亿左右，其中近视的总患病人数在4.5亿左右，这就意味着全国每3个人中就有1个人是近视。因此，《报告》将近视称为影响当代和未来人口素质的“国病”。
更加严峻的是，近视的发生呈现出越来越低龄化的趋势。2018年全国儿童青少年总体近视率为53.6%。其中，6岁儿童为14.5%，小学生为36.0%，初中生为71.6%，高中生为81.0%。
所以正确验光不仅仅是为了让人看清，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保护视觉健康，防止视力下降。
让视力得到正确地矫正，是预防视力进一步恶化的关键步骤。而正确地验光，又是矫正视力的第一步。根据医生和验光师的建议，在配眼镜时，请注意以下几点：
1. 不要在眼睛疲劳时验光。
2. 验光过程中保持放松。
3. 积极配合验光师，多和验光师交流，包括职业、日常用眼习惯等。
4. 如果条件允许，可以散瞳验光，并且最好是散瞳后验一次，瞳孔完全恢复后再一次。
5. 儿童青少年需“足矫”，也就是眼镜度数要给足，以免加重睫状肌负担，加快近视发展。
6. 验光过程中若发现有眼科疾病的征兆，尽快就医。
最后，对于孩子和青少年，一定要定期去医院进行视力检查。理论上讲，孩子3岁起就应该在医院建立眼睛保健档案，并且坚持每学期进行一次眼睛的全面检查。一旦孩子出现经常眯眼看、斜看、歪头看、频繁眨眼等现象，可能是眼睛出现了问题，家长要重视，带孩子到正规医院检查、就诊。
此外，平时学习生活中，注意用眼姿势、白天多进行户外活动、避免眼睛疲劳等，对于近视的防控也起着重要作用。近视防控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用眼健康需要我们时时关注。有一双“尽量好”的眼睛，我们才能更好地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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