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中的蝼蚁》?对不起,这和贫穷感动没什么关系
2016-09-13 07:35

《盛世中的蝼蚁》?对不起,这和贫穷感动没什么关系

本质上,《盛世的蝼蚁》和咪蒙的每一篇十万+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挑动情绪的精心之作。挑动情绪这件事,一不违法,二不可耻,但为何这种左翼论调就能一下子击穿中产阶级柔弱的社会情绪?


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从昨天开始,朋友圈就被一篇叫做《盛世中的蝼蚁》(原文已被删)的文章刷屏。对于一个微信好友阶级分布、价值取向、生活环境极其离散的人来说,让这些上至身价数亿的互联网大佬,下至刚刚走出校门还挣扎在北漂基准生活线的大学生,都纷纷转发的文章,在咪蒙之后,很难看到了。所以我就好奇了,《盛世中的蝼蚁》究竟是一篇怎样的文章?




这个文章讲述了甘肃临夏州康乐县景古镇阿姑村山一位母亲先是残忍杀死自己4个孩子,然后服毒自杀。在外地打工的丈夫闻讯回乡,料理完家人后事后也服毒身亡,四世同堂的8口之家,6口人身亡。一桩人间惨剧。


如果仅仅是一篇新闻,比如《甘肃一家六口因贫穷服毒身亡 三年前低保被取消》,恐怕也只能在各大门户的社会新闻栏里稍纵即逝,但如果是用悲天悯人的第三人称去复述改写,然后放到一个大的历史环境下,比如天朝盛世下的悲剧,个体的命运和国家的兴盛,再来一个对比,再来一个咏叹,再取个好标题《盛世中的蝼蚁》,就能赚钱无数中产阶级的眼泪。


我很能理解这些转发者的心情。我朋友圈的女白领们平均一个月差不多几万收入,没事儿坐飞的追个星,打个水光针,周末买买衣服,而且还不能是君太百货这种工薪聚集地,至少也是芳草地和老佛爷。


日子每天过的潇洒自在,然而还是哭着喊着感觉身体被掏空。但千里之外的西北地区,居然有人因为贫穷而杀了亲生孩子,在北京学区房已经涨到10万一平的今天,中产阶级们实在难以想象和理解如此扭曲的社会竟然真的发生在今天的中国。


”天呐,我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生活而感到愧疚么。”


在满屏的同情下,甚至有人开始主动逼捐。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篇文章的核心点就是弑子,然后扣上贫穷的大帽子,引发共鸣和同情。但……不是我冷血,历史上弑子的故事其实很多,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宠儿》,这部小说讲述了黑人女奴塞丝怀着身孕,只身从肯塔基的庄园逃到自由州俄亥俄,不料奴隶主一路追来,为了使儿女不再重复自己做奴隶的命运,塞丝决然杀了刚刚会爬的幼女宠儿。


书的作者托妮·莫里森曾获得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以及普利策奖,并被称为美国当代最重要的小说家。”


但,一个普遍被大众所忽略的问题在于,弑子和贫穷是否真的有必然联系?一个人是否会因为家庭的贫穷而毅然决然的杀掉自己的亲生孩子并自杀,而不是因为心理疾病、情绪失控、宗教、乃至与他人发生口角等各种原因而动了杀机?难道只是因为杨改兰家庭贫穷,就想当然的认为他们是因为贫穷而杀人?


我们不能因为当事人犯下超出常理的滔天罪行,就将罪名怪罪到一些我们能够看得见的显性因素上,而忽略了问题背后的隐形因素,事实上,某些时候,正是这些“看不见的手”酿成了悲剧。



随便举个栗子。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贫困群体是社会上最大的抑郁症人群。他们的发病率是总人口患病率的三倍。这些遭受抑郁症困扰的贫困地区的农民,就诊率不到十分之一,由于缺乏必要的医疗知识,贫困群体根本意识不到抑郁症、也根本不会被当成患者来对待,又有多少人知道?农村里多少被人指着骂的懒汉其实是重度抑郁症患者?


底层社会的残酷物语,大概是生活在北上广深的中产阶级们永远不了解的痛。


2014年齐鲁晚报的一篇新闻采访过一位接触农民工的人“包工头王宇做建筑已有20多年,接触过的农民工少说也有几千人。“据我观察,农民工有抑郁症的不在少数,愁眉苦脸的大有人在,他们确实生活挺艰难的。一般确诊抑郁症,我是坚决要劝回去的,万一自杀了,我可担当不起。前几年,我劝回去五六个。”


抑郁症不是心情不好!抑郁症不是心情不好!抑郁症不是心情不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抑郁症是病,和感冒发烧,乙肝,胃癌一样都是病。抑郁症是人的情绪系统出了问题,近而影响到身体机能,出现病变,比如头晕,比如呕吐,比如嗜睡等等。


一般来说,轻度抑郁症都可以通过自我治疗或者药物治疗来治愈,但重度的抑郁症患者很难治好,有的是时候要跟一辈子,发病期时,不但会有严重的自杀倾向,还有攻击他人的倾向。


我的一个朋友就是一位重度抑郁症患者,两个月内,她割过两次腕,动脉附近一道清晰的割痕,用纱布缠着,每次割完就换一只手割,然后好了再割。割的熟了,就知道下刀下到什么位置只会疼不会死,“横着割只会疼,竖着割才会死。”每次割我都心疼的要命,我问她为什么要割,她说,割腕是为了自救,因为只有知道了那种痛,才不会想着自杀。


你们想想,一个人得痛苦到什么地步,才会想着用割腕的方式去自救?



回到事发地康乐县,如果稍微了解一下地理就知道,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个集贫穷、宗教、毒品于一体的与世隔绝之地,文明社会的种种光芒,普照不到荒漠里的贫瘠之地。


康乐县属于甘肃省临夏自治州,在整个甘肃省人均GDP排名倒数第一。同时,临夏又是一个少数民族为主的地区,临夏自治州常住人口215万,穆斯林114万,而康乐县人口为24万,回族、东乡族等少数民族占半数以上。


比贫穷更严重的,是毒品。


甘肃地区地处北纬30度至50度之间,属于干旱半干旱地区,非常适合罂粟和麻黄草等毒品原植物的生长。由于历史渊源,种植、吸食毒品在甘肃及其周边青海、四川、宁夏、内蒙等地的许多山区代代相承。


甘南得益于得天独厚的气候和地理因素,罂粟一年能产3季。也就是说,只要村民一年种上一亩三分地的罂粟,就能进账10万元,这对于年人均收入只有1000元的当地村民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临夏自治州的东乡县和广河县都已被国家禁毒委员会和公安部列为全国毒品问题重点整治地区。三甲集镇曾被美国《时代》周刊称为中国最大的毒品集散地之一。在2004年《东方瞭望周刊》的某篇报道中,临夏州康乐县缉毒大队大队长张立峰这样描述:“有时候,在县城的大街上见到毒贩,我都要上去和他们握手。我们只能在前期采取韧性的斗争,直到有机会彻底消灭他们。”


在这样一个毒品横行、愚昧、贫穷暴力到处滋生蔓延的西北偏远乡镇,一位母亲用斧子砍死了自己4个亲生孩子,真的可以简单归结于是因为穷到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吗?



我们再来看看这位《盛世中的蝼蚁》的作者,格隆是何许人也。文章的来源地是微信公众号是《港股那点事儿》,背后是格隆汇,一个号称“海外投资第一平台”的网站。


可能有些人会比较意外,为什么一个炒股的号儿,会关注这些社会新闻,其实想想不难理解,本质上,哀鸣盛世蝼蚁的人,和在股市中哀鸣的人,其实是同一批人,格隆背后的操盘手是陈守红,陈守红常以笔名“格隆”,在微信公号上发表文章,或点评宏观大势,或剖析个别港股,在深港两地金融、媒体圈内知名度颇高。


陈是香港证监会持牌人士,供职于三家香港资管公司,并在正职之外参与另设资管公司和匿名公开评论个股的新闻,引来各方争议。大家感兴趣的可以搜索《财新网》的那篇《谁来监管格隆汇》了解一下背景知识。


一个股评师,不见得会深入农村去做乡野调查,但却对挑动大众情绪非常在行,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文章出来会有这么多的人在转发,因为人家玩的就是这个。


中产病其实是一种缺乏社会历练和见识导致的狭隘视野,套用《列宁在1918》的台词就是“中国是农民的国家。”中国不光光只有北上广,还有广袤的农村和西部地区,正如我这位朋友圈的明白人所说的那样,哪怕出门旅行坐趟火车,也就能对“复杂中国”的定义多一层了解,不至于被横空出世的文章吓到了。



以及……


本质上,我对中产阶级同情贫困人群这件事持赞同态度,我相信所有转发这篇文章的人,比那些每天晒夜店晒奢侈品忙着纸醉金迷的人更有社会责任感和同情心。


所以当《我的学生都战死了,现在该轮到我这个当老师的人上战场》这个视频被朋友圈很多爱国青年转发时,我都默默点了个赞,虽然当我看到这个悲壮的故事从满嘴跑火车的萨苏老师嘴里说出来时,我就深深的产生了怀疑,虽然后来果然被来自东京帝国大学的蒙歌老师打脸,但我并没有觉得那些转发的人就是傻逼呀。


但感动归感动,我们也要把感动的眼泪留在该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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