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和刀郎
2023-07-30 07:54

蒲松龄和刀郎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1. 刀郎的歌《罗刹海市》被解读成讽刺音乐人们的作品,引发了舆论的热议。

2. 蒲松龄是中国文言小说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聊斋志异》在传统文化复兴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3. 蒲松龄和刀郎都是具有独特创作风格的艺术家,他们的作品都充满了想象力和幽默讽刺。

4. 刀郎的个人经历充满了曲折和悲伤,但他通过音乐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和哲学思考。

5. 当代文化需要用现代的方式去诠释传统文化,将传统与现代相结合,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


这周,刀郎的歌《罗刹海市》很火,被解读成不带一个脏字却讽刺了十几年前把他点评得一无是处的音乐人们。其实他不过是带着原创作品静静归来,却被一股势力推至浪尖。


当你甘于平庸,隐入尘烟,不抱怨不回应,十几年来的旧矛盾沉潜太久,于是舆论会以一种为“弱者”发声的势力自成气势和阵仗。现在,相关人士评论区骂评或直逼200万。


其实事件中的主人翁之间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恩恩怨怨,不过就是个人感受和审美观的差别,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另一种不自控的力量,在推动世事勾连并发展情节,泛起层层叠叠的高潮。


此外,个人认为《罗刹海市》的传统文化底蕴,也让蒲松龄为代表的中国文言小说进入“复兴季”。所以有时候,时代会自发复兴一些东西,一浪接着一浪。


我们都是文化、精神的碎片,自我拼接,才能整合出一种创新的意象来。有时候则是怪象和异象。那充满想象力,幽默讽刺,诙谐风趣的风格,从庄子和山海经等源头里流出来的一股肆意的力量,也是藏在我们血脉里的节奏和冲劲。


蒲松龄(1640~1715年),他一生痴迷志怪,记下了约500个故事。他自称“异史氏”,就像司马迁称自己为太史公那样。有评论家认为,他的故事里的具体历史事件和人物几乎都是准确的,所以虽然怪且异,但也在记录历史。


《聊斋志异》这本书创作,据说前后历经三十余年,几乎牵扯了一辈子最好年华的大部分精力。但他一生没有在俗世成功体系里有一席之地,于是记曰,“平生奇气,无所宣渫,悉寄之于书。故所载多涉诡荒忽不经之事,至于惊世骇俗,而卒不顾。”


他自言喜欢《庄子》《列子》。在《聊斋志异·自志》里,他提到了屈原(约公元前340年~公元前278年),说他德才兼备却一生郁郁不得志,但留下了浓烈的个性,足以渗进几千年的历史;还提到了李贺(790~816年),这个26岁早逝的晚唐诗人,被称为“鬼才”,李商隐写的《李长吉小传》里形容他“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杜牧写的《李贺集序》提到:“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所以李贺的标签,是“长爪郎”和“牛鬼蛇神”……,蒲松龄对他诗歌的荒诞不经、光怪陆离表示痴迷。


此外,他还提到志怪小说的前辈干宝所写的《搜神记》,以及苏东坡在黄州时期对鬼怪故事的异常热情等。他觉得在这些显赫的前代作家面前,自己只是“秋莹之火”“野马之尘”。但他又说明,自己写作《聊斋》是无意识的,又是必然的——“三生石上,颇悟前因”。所谓“无意于佳乃佳”,很多人的人生,都是自带天分和使命的。李白如此,蒲松龄亦然。


中国文化里的“异”基因,其实分布范围很广,比如比蒲松龄早122年的李时珍(1518~1593年)写的《本草纲目》竟也有《人傀》篇,写了很多怪异的人体结构。


我觉得这个“异”基因,体现在现代,就是我们的文字中,总有九曲十八弯的解读传统——明的暗的、曲曲折折、含沙射影、重重叠叠、弯弯绕绕。在这样的多元性、多重性面前,我们的心灵其实很少有皈依感,于是更没有安全感。


没有变更求,于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要在具体的人和事身上找到如有神庇佑的安全感,是不可能的。那怎么靠自己呢?


蒲松龄如是执行:在阴冷孤寂的书斋之中,他伏案于青灯之下,阴森之气不断涌来,是什么让他坚持做这件事,他自己说是因为“癖”。他怎么形容这个“癖”呢,代表篇章是《石清虚》。


这个故事讲了一个收藏家邢云飞和石头之间的友情。明清流行“崇情”思潮,他们觉得,无情之石比本该有情之人可能更有真情。石头要能感知,则要以承受苦痛和死亡为代价。


这个收藏家的原型据说是米芾。《宋史·米芾传》称“具衣冠拜石,呼之为兄,或丈”,于是蒲松龄还写有《石丈》等诗歌加以辅助,说明他投入的心流、心力足够丰沛。


邢云飞寻找石头,但总是有人抢走,好在石头都能自己想方设法回来,重复了五次。每次失去石头他都悲痛欲绝,宁愿牺牲自己三年寿命来求石回来,“欲望,占有,失去”,不断地复现和循环,这不就是人生吗?而只对其中一块石头情有独钟,这就是癖。


蒲松龄的朋友高珩(1612~1697年,出身名门望族,有文士风流,好佛老),他给他写序言写推介。他是从官位上退下来归乡的主流知识分子,欣赏他,给他背书,认同他的灵感与创造,“而况勃窣文心,笔补造化,不止生花,且同炼石”。


你看,还是提到了石头,石头跟小说一样,气质非凡,《红楼梦》不也就是《石头记》吗?所谓《石清虚》,清虚乃是“气之核”,就是一种虽然在民间,不在主流文化圈子里,但依然守着一股子清气的意思吧。心无所向,澹然虚旷。


李时珍说,石化是“精气凝结而然”。只有彻底毁灭,方能戒掉癖好,归于平静。他还发明了一种消石消堵的妙方。顺带提一句,这几天本在朋友圈宣布得了癌症快走了的《翦商》的作者李硕,好像被成都老中医疏通了肝管堵塞。并且他的内心已经跨越生死关,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真正在身心上超脱了,现实实践、事上磨练,有了确切的成果。


所以,我们的内心和身体,其实都需要随时净化一下,古人有祓禊、修禊等仪式感,专门消灾去难,在心境上也要修炼“端欲无求而物自应”的境地。我们虽然没有了这套仪式感,还是可以自己进行某种断舍离。


蒲松龄在《自志》中还说到:“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可见这些故事最终向其走来,不请自到,却也是其迫切渴求、双向奔赴的。正如欧阳修在描述其收集金石文字时所言:“物常聚于所好。”你自己知道一辈子要做成点什么,且有天分和毅力支撑自己,那是最有安全感和最笃定的。



说到最近火的《罗刹海市》,本来的内容算是《聊斋志异》里简单的叙事——“年少的中国商贾马骥被飓风吹至一个奇异的岛上,其人皆奇丑,却惧怕马骥,以为妖。其中有相貌稍肖人样者最后壮着胆子道出了本地人的观点:‘尝闻祖父言:西去二万六千里,有中国,其人民形象率诡异。但耳食之,今始信。’”其实,抨击的是以丑为美的颠倒世界,寓言较有普遍性。在那里,平常的是奇异的,奇异的是平常的。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谬绝伦。


寓言本身就有很多重解读,古中文寓言,那解读的东西更是黄河九十九弯。在中文世界里,要清澈,不被误解,其实是非常艰难的事儿,总有人可以解读出不少内容。


人物之间的主要矛盾,事件的因果关系,此生此刻未解,定会反复循环,甚至延伸到生外。现实世界越来越缺少明确的批判力量、确认性质,不是最近的热播片也是《不完美受害人》吗?于是很多事情,只好暗里发动,曲径通幽。


中国文化本就庞杂,且深入到具体生活之中更是复杂艰深。道、无级、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方,万物之间,皆可探究。


《道德经》第十九章写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什么是绝学,有一天梅老师问我,我被问住了。他说,那就是修身。自己管好自己的身与心,每个阶段都有修炼的重点。天有天理,地有道理,人有情理,对应的就是激情,悲情和柔情。最重要的是,人还是要有一点慈悲之心的。蒲松龄也确是“崇修”之人,有着菩萨般的慈悲心肠。


另外我还发现,蒲松龄笔下的女人们都有着现代性,可能女性的新鲜气象在古代只能存在于传说和志怪中。比如他写了颜氏看夫君没有读书天分和努力,于是自己靠易容术变成男人高中进士,果然女性在古代也是给个机会就能大放异彩。更多女性故事,我决定他日专门写一篇。



该说刀郎了。2012年之后,江湖上就少有刀郎的身影。2020年、2021年,他其实分别已经发了新专辑《弹词话本》《世间的每个人》,不过都是静静的。今年的《山歌寥哉》是轰动了。果然啊,10~12年,是个天干地支规律里的循环。


今年的演唱会特别火。比如周杰伦和“十年之约”TFBOYS合体的演唱会门票卖疯了。流量狂欢里,都是我看不懂的爱和痴。刀郎的歌词,显得特立独行,他写的是能唱起来的杂文,这就很绝。


转眼,《2002年的第一场雪》,都是近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刀郎都52周岁了。


刀郎的内心,细究起来,也是充满悲情哀伤和曲折的。少年时,他的哥哥出了车祸,他把这个归咎于自己的诅咒,虽然哥哥常常揍他。后来,他离家,应聘歌舞团考试失败,便去歌舞厅打工,组建了“手术刀”乐队,1991年,20岁时乐队解散。


此后他便结婚生子,但女儿出生40天后,妻子便走了。家庭事业,在他年轻时候都没有顺遂过。他把孩子交给父母照顾,自己辗转去了海南加入地球之子乐队。然后又开启了新一轮流浪。


他是一个流浪过中国大部分省份的歌手。他的根和他的飘逸,矛盾感十足。


流浪过后,他原给自己的定位是音乐制作人,但是到30岁还没有人试唱,于是自己唱了《西域情歌》,后来又唱了《2002年的第一场雪》。据说这同名专辑卖了270万张,盗版就有1000万张。2004年,我们才十几岁上中学,也知道他。有些人不用刻意想起、按场景记住,好像你就天然知道,那他一定属于时代里的某个必然的存在。


蒲松龄说,“花面逢迎,世情如鬼”,他的悲伤都透彻的。而刀郎说,“西边的欧钢有老板,生儿维特根斯坦,他言说马户驴又鸟鸡,到底那马户是驴,还是驴是又鸟鸡。那驴是鸡,那个鸡是驴,那鸡是驴,那个驴是鸡。……那马户又鸟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


维特根斯坦的著名哲学观点是: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凡可说的,都可说清楚;不可说的,必须保持沉默。刀郎,开始进入了人生哲学境界。当Ai能写高质剧本,我们人类能做的就是哲学层面的进化。


曾经的好与坏都是别人来评价。比如好的,罗大佑说,他最好的地方就是他生来就是唱歌的嗓子,他可以把歌唱唱得讲话一样,但是旋律还在那边;李宗盛担任过刀郎专辑的制片人,谭咏麟唱过他的《披着羊皮的狼》。比如不好的,大家现在都知道了。


现在呢,人生就是在当下。他在这个时候磨出了文化的传统到现代的新叙事,就是他当下的意义。


一波又一波的国学潮流,我预计会持续推出。前几年是王阳明、苏东坡,后来是山海经,现在是唐诗,马上是聊斋志异等等。我们需要用现代的东西去诠释传统文化。现代文明叙事的传统文化的后劲就是大,可以有浓厚的飘散。


维特根斯坦的话——如果我们把永恒视为无时间感而不是时间的永续,那么永生属于活在当下的人。


每一个人在当下,专注做自己擅长的、又利他的事,就是未来的生存智慧。


这个世界,越来越会基于自己修炼的智慧、性格而得稳固的结果,因果关系会进行得直接、明确和快捷。所以要对这个世界充满敬畏。


另外最近认识的一个瑞士来的教授说,瑞士的军刀、手表为什么一直那么厉害,因为他们每天都要改进一点点。在垂类的世界里,就是这样,相信日积月累的力量,相信最直接的天然因果关系。


梅老师说的八字诀我很认可,决意要践行,那就是坚韧、平和、等待、做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清华硕士,秦朔朋友圈创始主编,上海作协会员,代表作《中年好友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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