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单身者天国
2018-04-24 15:26

东京,单身者天国

在东京站的一名男子面前模糊拍摄了一列移动中的火车,照片由Carina Sze在Unsplash上拍摄。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大家(ipress),作者:李思园,早稻田大学博士生,译者,业余撰稿人,虎嗅获授权发表。


东京许多电影院还没有网络售票。售票员从玻璃窗口的圆洞里递出一张座位表,指指这里是银幕,问你想坐前部、后部还是中部?想坐左侧、右侧还是中间?


我当然是选中部,不偏左也不偏右的中间座位,但日本人不。多数情况下影厅坐不满,不过就算稍热门的场次,先被人挑走的也是角落里的位置,我喜欢的座位通常会被剩下。因为日本人来看电影,喜欢坐最后一排,靠墙边,或是靠过道,起身入座,悄无声息。


在东京,想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悄无声息”,是很容易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娱乐,一个人居住,自动售货机、便利店、一人卡拉OK包厢、漫画咖啡单人间、胶囊酒店、单身公寓……餐馆喜欢用吧台式长桌,但是能隔着吧台和料理师傅聊天,那是高级餐厅或面向外国游客的地方才有的事。


更普遍的是自动售券机,点餐付钱,不需一言半语。“一兰拉面”做得最彻底,面的软硬、汤的浓淡,用铅笔在表格上画圈选择;每个座位之间用隔板隔开,创造出天地之间只有你与拉面相互凝望的绝对空间,哪怕桌板只有50厘米长,40厘米宽。


一兰拉面


胶囊酒店的床铺有多大空间呢?90厘米宽,200厘米长,110厘米高。这意味着你只能以匍匐的姿势钻进去,在里面坐或躺,不能直起腰。胶囊酒店最初在1970年于大阪登场,设计师黑川纪章从宇宙飞船机舱中获得灵感,用树脂纤维板搭建起能隔音、保温,有空调、换气系统,电视、电源齐备的空间。


局促是没错,不过东京处处皆是如此。最近的胶囊酒店形态又进化了成了更有设计感的空间,比如池袋的Book&Bed,更像个带咖啡馆的书店,让你在杂志、写真集的簇拥下入眠;还有一家胶囊酒店“9Hours”,名字起得就很妙,给狭小的住宿空间加上了“9小时”的时间限定,洗澡、睡觉、梳妆的三项基本需求被换算成1+7+1小时,精准计算后的高效率模块。


9Hour胶囊酒店


不仅是商业空间。卧室客厅厨房全部集中于一室的“1K”布局在东京最为普遍,有一种家居布置的理念,倡导“特意选择狭小的住宅”。付费租赁时装的服务Air Closet取得了商业成功,以月租订阅的方式将穿过的衣服寄回,连衣橱都不必拥有。


三成东京居民单身——这个比例并不比巴黎或斯德哥尔摩高,在世界大都市中属于中游水平,但平均居住面积却几乎是最小的。在我也成为东京的一个临时居民之后,适应了狭小和静默,随即爱上了这种都市空间。或者说正因为它狭小,所以对单身者友好;它无声、匿名,所以是自由的。


陪一个来东京旅游的朋友,见路上人人戴口罩,她很紧张:“是在流行什么疾病?”我笑:“没有,只是日本人特别喜欢戴口罩而已。”日本人很小心,时时注意不“打扰别人”,不给人添麻烦。戴口罩的理由可能是昨天打了一个喷嚏,有可能是到了花粉过敏的季节(花粉过敏的日本人特别多)。戴口罩多数时候不是为了抵御外界的病菌,而是怕公众场合里自己的喷嚏打扰到别人。但我怀疑,有些人戴口罩,只是想在公众场合保持彻底的“匿名性”。



是否日本人里患社交恐惧症的人特别多?根据日本内阁府公布的数字,15至34岁闭门不出的年轻人达到54万,估计在全年龄层超过百万。我不敢下论断,但比起中国人来,日本人确实更习惯与人保持一定距离。都市空间的个人化并非东京独有,但日本人处世的距离感,加上现代都市的匿名性特征,让遁世隐居在日本变成了一项更为轻松的选择。


是越来越多的单人间、一人份套餐、自助系统培养出了逃遁到个人小世界的习惯?还是对自由独立的需要,让具有流动性、匿名性的“单身空间”变多了?我认为当然是后者。“一个人”的状态才是都市人的常态;单身者,才是未来城市居民的平均肖像。


移动频率提高了,人们旅行、出差,在移动中工作,人际关系被浓缩到手机社交网络里,空间的、物理上的连接变得弱化。它与传统的乡土的人际关系——人人都认识你,知道你父母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完全相反。


浓密人际关系的减弱不一定是个消极的趋势,它也可以是一种解放。“一人空间”的增多,让人更容易走出家门,而不是相反。大部分人买衣服时不希望被店员的目光盯着,害怕被推荐试穿,再品评一番,所以自助超市般的快时尚店应运而生。一兰拉面推出有隔板的“味觉集中席”座位之后,女性客人的比例提高了,原本拉面店的印象是店员绑着白头巾吆喝着“欢迎光临”,跟上班族和男学生肩挨肩挤着坐,让女性望而却步。


在东京觅食,我常想象自己化身《孤独的美食家》里的井之头五郎——在吃饭这件事情上,社交要素被彻底去除,一切迁就、寒暄都不需要。而重要的是这座城市,街道的气味——毕竟大久保和中目黑的气氛全然不同,想吃什么的心情也会跟着改变。店面的外观,菜单的陈列,店员动作迅捷利落或是慢悠悠,其他食客是上班族或是年轻主妇、观察他们点了什么——当然,没有和他们聊天的必要



独自一人觅食的时候,陌生食客于我,只作为店的背景存在。《孤独的美食家》片头里说,觅食是“现代社会平等赋予所有人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孤高的行为”。不被任何人打扰,是它成立的前提。说起来有些矛盾,学会和日本人一样享受孤独,才感觉到融入了东京这个城市。屏蔽掉外界目光,成为一个都市里的“孤魂”,极其快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大家(ipress),作者:李思园,腾讯·大家专栏作家,早稻田大学博士生,译者,业余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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