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k“101女孩”之后,是时候重新认识“女子偶像文化”了
2018-05-31 11:58

Pick“101女孩”之后,是时候重新认识“女子偶像文化”了

本文来自腾讯研究院旗下的社科类研究平台:S-Tech,微信号:S-Tech1014,作者:张钟月,编辑:张楚婕,虎嗅获授权发表。


上个周末,由腾讯视频制作的《创造101》迎来了第二场公演放映。赛程过半,这档曾经颠覆韩国练习生与偶像市场的节目在中国受到的最大争议来自于对赛制的改编。尽管节目组在本土化尝试上并未取得观众认可,但是不可否认,《创造101》已经凭借形象与性格各异的101位女生成功地引起了社会对本土女子偶像的全民性关注。


在最新一期公布的选手人气排名中(本文成稿于5月29日),顺位第一的孟美岐收获了超过3432万次点赞,在极高的参与度之外,一场轰轰烈烈“菊文化”的风行,把这场全民狂欢再次推向了高潮。


几乎在一夜之间,粉丝们大批量地“黑转粉”,使出各种拉票绝招,使得一度被舆论抨击、不被看好的“大妈选手”王菊,在凌晨某榜单的最新投票结果中,冲上第一。


(从对仗工整的段子,到配合生活场景的表情包,粉丝们甚至专门为不熟悉的观众创造了新词)


在中国的综艺节目史上,这样的女子选秀盛况还要追溯至十年前的《超级女声》时代。十年间,互联网已经取代电视成为综艺节目的新一轮角斗场,短信投票成为过去式,流量明星与偶像文化大势崛起……


这让S君不禁想起2005年的夏天,李宇春凭借独特的中性气质摘得第二届《超级女声》的全国总冠军。一时间,万千少女追随偶像剪去长发,开始以短发配牛仔的清爽形象示人。当时的中国社会,偶像文化土壤尚未开始发育,诚如《时代周刊》在封面报道中所言:


“中国娱乐圈几乎不曾真正地制造偶像,很少有人能够通过电视荧幕踏上真正的明星之路。”


在这样的境况下,李宇春和其以女性为主体的粉丝群“玉米”逆袭传统的造星机制,无疑在中国的造星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




而今,历经辉煌的素人选秀时代最终归于平淡,取而代之的,是与韩国文化工业一脉相承的练习生体制和偶像选拔体系。从韩国的原版节目《Produce101》到《创造101》,女性受众在女子偶像的选拔和养成过程中正在发挥着领先于男性的绝对优势。今天,S君想和大家一起探讨,在轰轰烈烈的菊文化背后,男性和女性受众在这种女子偶像养成的过程中分别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一、从完美女友到GirlCrush:女子偶像文化的嬗变


在以日韩为代表的东亚偶像话语体系中,“偶像(Idol)”一词专指那些在演技或歌唱实力等专业技能上有待提升的年轻艺人。对于这些艺人来说,以形象和舞台表现力为核心的个人魅力是吸引粉丝的重要法宝,许多偶像团体甚至被努力塑造成为粉丝幻想中的完美男友或女友。



20世纪70年代,日本一档名为《STAR诞生》的节目开播,这一大众选秀节目开创了东亚偶像文化的先河。以山口百惠、森昌子等著名演艺人员为代表的第一代日本偶像受到了大众近乎狂热的追捧。


(图中依次为山口百惠、森昌子、樱田淳子)


20世纪90年代,韩国“徐太志和孩子们”开创了男子偶像团体的先河。近年来,日本女子团体“AKB48”和韩国女子团体“Twice”则成为了新一代女子偶像的代表团体。以日本女团“AKB48”为例,这一团体以“萌”为主打风格,努力打造宅男心中的完美女友形象。团队的所有成员均与经纪公司签订了恋爱禁止协议,以确保维持在粉丝心中的美好形象。2013年2月,“AKB48”成员峯岸南被拍到在男友家中过夜后,不得不剃光头录视频向公众道歉,最终仍然被经纪公司降格处理。

 

在“完美女友”式的偶像体系中,男性对于女性偶像的追捧更多地是一场基于视觉文化的观看,以及由此衍生的更深层次的精神享受与满足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男性对于女性偶像的围观是一种携带权力和欲望的凝视。在这一凝视过程中,女性偶像作为被观看的客体,被置于父权制社会的话语体系下,通过媒介塑造出具有男性所期待的“女性气质”。


(日本女团AKB48)

 

诚然,并不是所有偶像都以完美恋爱对象的人设而存在,韩国女子偶像组合“少女时代”就是最佳反例。出道十周年,“少女时代”被评价为“从容又有钱的邻家姐姐们”,成为了万千女性的奋斗目标与韩国的文化符号,其粉丝群体最终也稳定在20一代的青年女性。除此以外,韩国的女子偶像团体也在近年来呈现出“完美女友”与“GirlCrush”风格并驾齐驱的发展趋势,前者以“Twice”、“GFriend”等为代表,后者则以“BlackPink”、“Mamamoo”、“2NE1”等为代表。

 

所谓“GirlCrush”,意指女性之间的欣赏和仰慕之情。韩流文化中的“GirlCrush”,则更多地代表了那些区别于传统女团的小清新风、甜美风,以干净利落和个性大方的特质吸引女性粉丝的女子偶像。与日韩两国以“完美女友”式女团为大势风格不同,在中国断层式的女团发展史上,大获成功的“SHE”和“Twins”均以女性为粉丝主力。而立志要重新定义中国第一女团标准的王菊,恰恰凭借着对真实外表的自信和坚定,成为GrilCrush的代表式人物。


(图为粉丝制作的拉票表情包)


 二、女性围观:“自我认同”与“性别认同”的复杂互动


从目前百度指数对《创造101》话题参与的人群画像可以看出,节目的观众和投票主力均来自于女性。这一现象与女性在粉丝群体中的基数优势不无关系,纵观中日韩三国的饭圈江湖,除了“AKB48”、“Twice”等典型的“完美女友”式女团,几乎各类型偶像的粉丝群体都以女性为主体。

 

《创造101》话题人群属性(数据来源:百度指数)

 

女性何以在偶像文化中占据中心地位?岳晓东和严飞等学者的研究表明,一方面是因为女性比男性面临着更多的传统束缚与现实压力,具有更加强烈的摆脱束缚的愿望,因此更倾向于通过崇拜偶像来缓解压力;另一方面,女性面临着比男性更大的群体压力,在从众心理和同辈群体的压力下,女性趋向于以偶像作为共同话题来维系群体关系。除了具有更高的偶像崇拜比例之外,女性对偶像的崇拜也更为痴迷,也更容易产生浪漫式依恋、高明星消费、低自我信念和虚荣满足等典型的粉丝心理。

 

除去在粉丝群体中的基数优势外,女性对于女子偶像的追捧也有着更深层次的心理动因和社会动因。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在偶像选择中都存在着一种“同性相认”的趋向,尤其是在青少年阶段,这样的认同式趋附是粉丝通过偶像崇拜强化自我认同、肯定自我价值的重要途径。在这样的情况下,女性更多地展现出的是对偶像的欣赏和喜欢之情,或者是借助于对偶像的自我想象,将自己想象为受到广泛欢迎且自身喜欢的女子偶像。

 

此外,根据约翰·多恩的巴洛克式女性观点,相较于男性,女性的社会性别角色更易发生转化——“女性气质如同一幅面具,可以随时带上或取下,女性可以在男女两种身份中自由转换。”





在这种语境下,女性粉丝从女子偶像身上获得的愉悦感更多地是由跨性别伪装后基于男性立场凝视女性所带来的。这种观点的合理性在于,粉丝与偶像之间的现实距离为受众提供了获得窥视快感的前提。

 


 三、创造101:女子偶像的被动与突围


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作为围观者,粉丝群体拥有自主选择是否观看偶像表演和为偶像消费的权利,也拥有由屏幕带来的安全距离。在现代消费主义的语境下,粉丝掌握了比偶像更加强势的话语权,所有偶像的表演都是商业利益驱使下的市场行为。


具体而言,女子偶像需要表演粉丝感兴趣的内容,展现出粉丝所期待的偶像气质。尤其是在偶像文化俨然成为社会风尚的当下,可持续的粉丝注意力已经成为稀缺资源,如何吸引更多的粉丝关注是攸关女子偶像发展前途的重要议题。


(以Yamy和Sunee为代表的颠覆甜美/性感风格的帅气向女团成员)


被寄予承担中国“Girl Crush”女团重任的101女孩们并未辜负女团创始人们的期望。与韩国《Produce101》中训练有素的练习生们不同,由于中国尚未形成成熟的造星体系,101女孩们在镜头前显示出了更加多元和差异化的偶像魅力。透过屏幕,女团创始人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女孩们与身边的角色一一对应,在荧幕角色与现实生活不经意重合的某个瞬间被击中心脏。

 

《创造101》舞台上的女生大致可以划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经过专业的娱乐公司训练,在外形、唱跳能力和舞台表现力上实力均衡的综合型偶像。她们的偶像魅力更多地来源于个人特质与业务能力的杂糅,而非某一个单独元素。


(从韩国女子偶像团体“宇宙少女”归国参赛的孟美岐和吴宣仪是综合实力中最符合传统偶像定义的参赛选手,在外形、唱跳实力、舞台表现力和表情管理上都十分出色)

 

(紫宁、傅菁、李子璇、刘人语等一批具有基础的练习生凭借过硬的实力、靓丽的外形和低调的性格迅速圈粉)


第二类,是在业务能力上存在明显特长和短板的技能型偶像。例如,许靖韵、段奥娟、陈芳语和吴映香等人,具有远超女团标准的Vocal实力,但是在舞蹈方面相对薄弱;Yamy在说唱上一骑绝尘,在舞蹈和抒情歌曲的表现上则稍有逊色。这类偶像的舞台魅力更多地来源于她们不可替代的专业技能。


(由李紫婷、陈芳语、吴映香组成的“3A”战队和“天籁之音”许靖韵在节目中展现出了远超女团标准的Vocal实力)


第三类,则是以杨超越和王菊为代表的个人特质型偶像。Pick杨超越的人们迷恋她的真实和美貌,甚至是接近于“村”的朴素;为王菊打call的“菊家军”们则欣赏菊姐的独立勇敢,和不拘一格的“老娘”气质。娱乐媒体人“艳光四射性冷淡”在微博上则将杨超越和王菊的特质分别归结于“无用”和“不群”。

 

赛程进入后半段,前两类偶像可供大众娱乐和探讨的空间逐渐收紧,王菊和杨超越的热度却持续走高。尤其是在最近一期节目播出后,二者已经从单纯的娱乐符号走向带有性别赋权的两个极端。有人认为,杨超越代表的是美而“无用”的父权价值取向,王菊代表的则是“不群”却独立的女性精神象征。

 



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对女团的选拔标准是其对女性标准的折射。透过女子偶像,性别权力的运作以直接的、即时的视觉形象呈现,并通过互联网加以传播。Pick王菊的社会意义早已不言而喻,然而,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要完全放弃对女子偶像的外貌要求呢?

 

诚然,当一种非常态化的女子偶像形象成为理想状态,大多数不具备这样特征的女性会由此产生了一种自我否定和自我驯化的欲望。但是,也恰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女性魅力不再是一种束缚女性行动能力的性别偏见,反而成为一种赋权,甚至成为女子偶像和女性粉丝们在父权制度中实现个人物质利益追求的一种特权。女性在东亚社会文化中的尴尬境地,决定了偶像文化在发育、成熟和传播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带有积极影响和消极影响相互渗透的趋势。

 

拥有选择的权利永远比选择什么更加重要。在“中国第一女团”尘埃落定之前,101女孩们带给我们更为深远的社会意义是——你或许不会成为这样的偶像,但你可以大胆成为这样的女孩。在这一场“菊文化”的互联网狂欢落幕后,我们真诚希望,所谓性别权力的进步,将远远不止于此。


本文来自腾讯研究院旗下的社科类研究平台:S-Tech,微信号:S-Tech1014,作者:张钟月,编辑:张楚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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