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艺圈“老外”观察​
2019-08-18 10:39

演艺圈“老外”观察​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河豚影视档案(ID:htysda),作者:思涵。原标题为《外国演艺人在中国,满足了谁的审美想象?》


周末,798艺术区的一间书吧里。台上站着两个穿大褂的男人,你来我往,互怼正起劲。定睛一看,才会发现逗哏演员竟然是个“老外”。怼到激烈处,中国捧哏演员调侃道:“国际形势很紧张啊,注意两国影响。”外国逗哏演员笑,“我又不是美国人!”



话音刚落,台下的观众们都会心一笑。

 

这是一场由中国相声演员和外籍演艺人合作完成的演出,其中有不少拿外国人身份和文化差异开玩笑的梗。除了中美贸易战,还有外国演员提及此前的山东大学学伴事件:“我有三个语伴,陪我学到天亮。”

 

这种调侃或许并不过时——尽管围绕学伴事件本身的讨论已经落幕,但人们对外籍人士享受超国民待遇的质疑是长期存在的。而反映到文娱行业,所谓的“超国民待遇”更多地表现为外籍演艺人拥有相对高的收入和相对低的入行门槛。

 

我们选择了外籍模特和外籍主持人两个职业进行观察,然后发现了这种“超国民待遇”背后的微妙之处:它既是一种审美上的仰视,同时也是一种文化上的俯视。他们或许享受着白皮肤、五官立体的颜值红利,同时也屈服于中国人“金发碧眼”的想象从而去染发;他们承担着让一个节目、一次活动变得更“高大上”的职能,同时国人也在“连外国人都在学中文、说中国文化好”中获得优越感和自信。


至少在文娱领域里,充满了中国人对“老外”拧巴的想象。

 

“俄罗斯和乌克兰女孩全世界最漂亮”


晚上九点,玛丽娜才刚刚结束拍摄,从顺义赶回东五环。她饥肠辘辘,点了一份金枪鱼沙拉作为晚饭。今年34岁的她,是中国传媒大学表演系的学生。



十年前,毕业于国际贸易专业的玛丽娜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来到中国,成为演员和模特。

 

2010年,玛丽娜在交友软件上认识了一个来自阿拉伯国家卡塔尔的男孩。男孩在中国做生意,也很喜欢玛丽娜,于是帮她买了从乌克兰出发的机票,介绍她来面试。玛丽娜对中国的第一印象是,“发展比较快,有很多高楼很漂亮,高铁也很快。”

 

面试不了了之,玛丽娜后来去了北京雅宝路的“俄罗斯城”工作。但在金融危机的影响下,来雅宝路进货的俄罗斯商人越来越少,公司很快就辞退了玛丽娜:“他们只能留中国的员工,因为外国人要的工资更高。”

 

这次失业成为了玛丽娜踏入演艺行业的契机——她临时找了一份在俄罗斯餐厅唱歌的工作,一个晚上唱三首歌,虽然她唱得并不好,但报酬比在雅宝路卖货还要高。玛丽娜尝到了甜头,“我想这个行业应该适合我,我也比较喜欢。”


箭厂视频《中国电商外模江湖》


玛丽娜由此认识了一些混演艺圈的外国朋友,开始接一些广告拍摄、商场走秀的工作。“外国人的工资高”让她失去雅宝路的工作,却也让她在模特圈过得比中国模特更滋润一些。一位外模经纪人告诉河豚影视档案(ID:htysda),外国模特拍广告的平均时薪在1000元左右,而中国模特接同级别的单子只能拿到2000元/天的报酬。

 

和玛丽娜这样的中途转行不同,有许多乌克兰、俄罗斯的姑娘是专门为了做模特而来到中国的。“俄罗斯和乌克兰女孩全世界最漂亮,连美国人也这么说。”

 

她们有的是中国经纪公司通过当地经纪人介绍而来,有的是亲戚朋友口口相传拉来的,“中国的市场好、工资高”是这些东欧姑娘们常说的话。在中国商家的眼中,这些白人面孔可以让品牌变得更洋气、更高级;而在她们眼中,中国才是那个更“洋气”、有更多赚钱机会的国家。

 

她们源源不断地涌向中国。在箭厂视频《中国电商外模江湖》拍摄的英模文化经纪公司,一个月就会出现25个新签约的外国女孩,由此可以管窥饱和的外模市场。


箭厂视频《中国电商外模江湖》

 

玛丽娜的身高只有1.67米,她很快发现自己在模特圈并没有竞争力。像她这样没有经纪公司、出没于各大微信群接活的外国女孩,在模特工作以外还能接触到剧组的试镜机会。但玛丽娜依然碰壁,一同试镜的竞争对手有的比她年轻、有的比她个子高。玛丽娜不想离开中国,她萌生了去专业院校学表演的念头,“有了专业毕业证,也许工资会更高。”


“导演你告诉我要什么感觉,我能演出来”

 

2010年,耶果拿到了“汉语桥”的乌克兰赛区冠军,远赴中国参加决赛。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湖南卫视的《汉语桥》和北京卫视的《北京客》捧出了一批活跃在中国电视荧屏的外籍主持,其中也包括耶果。

 

外籍主持主要面向的是电视主流媒体和一些政府支持的活动,似乎比隐藏于淘宝商家图背后的外模行业要高端一些。但和外模一样,很多外籍主持也会接各种各样的工作,广告、演戏、配音。“他们没有把自己当艺人,觉得我就是来挣钱的,随便谁给我活,我就愿意去。”经纪人歪歪无奈地说。

 

两年前第一次和耶果合作,歪歪就惊了:“这个价钱的活儿他也接?”她曾在湖南卫视工作,对《汉语桥》出身的耶果还有印象。她没想到,同样是在中国待了七八年,当时耶果的活动报价会比自己带的金小鱼低了近十倍。

 

歪歪觉得,以前耶果的报价提不上去,与乱接活导致没有明确的身份定位有关,“人家需要一个外国人的时候能想到你,但真正需要一个主持人的时候不会想到你。”



目前,歪歪是圈内罕见的和外籍主持人建立长期稳定合作的经纪人,她用带艺人的方式去带耶果这些外籍主持,根据他们各自的定位来筛选平台和工作。“当时直播非常火的时候,很多人来找金小鱼,我们都不做。小鱼走的是大平台,主持环球春晚、北京国际电影节这些,一旦去直播带货,路人会觉得你只是一个外国网红。”

 

她甚至会在媒体上给外籍主持们发活动宣传稿,“这样一来,别人一搜你的资料,能知道你还有动态、最近在干什么,这个其实很重要。”



“耶果们”的工作主要来自于二三线电视台的文化和旅游节目,还有一些带有“国际”字样的线下演出活动。与外模是凭借异域面孔吃这碗饭不同,外籍主持人贡献的是白人面孔讲流利中文这件事的戏剧感。有时候,他们会在临上场前收到刚刚确定的领导名单,必须保证一字不错地念下来——在这样的磨练下,他们的中文越来越好。

 

不过,随着耶果们变成中国通,另一个难题又来了:他们渐渐失去了对中国文化“大惊小怪”的本能,而这种本能却是很多综艺节目邀请老外所希望看到的。于是,表演也成为了外籍主持人的必备功课。明明已经吃过臭豆腐,却还要在长沙做节目时调动自己第一次看到臭豆腐时的表情,重新表演出来。



“我们常常会说,导演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感觉?我演,我能演出来。”聪慧让他们学会了最难的汉语,也学会了表演中国人想象中的“老外”。


拧巴的“老外”想象

 

中国市场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外模?玛丽娜的答案很可爱,“不同的人互相吸引。”一位外模经纪人则直言,“外国人长得就是更好看。”

 

而这个“外国人”,指代的往往只有白人。


在中国,绝大多数的外国模特和主持人都是白人。无论是看到外模拍的广告图便隐隐觉得品牌更高级,还是听到外籍主持人用流利的汉语赞叹中国文化就通体舒泰,本质上都是这种偏爱白种人的审美观在作祟。

 

有趣的是,这种审美取向也并非一味地推崇白人。它既包含着扭曲与误解,同时也成为抒发文化优越感的道具。

 

“金发碧眼”就是中国市场对白人面孔最典型的误解,实际上绝大多数白人的发色都是褐色、深咖啡色等深色。有一次去参加活动,临上飞机前歪歪接到对接人的电话,问她能不能带女主持人去染个金发?那个姑娘不太愿意染,结果主办方甚至给她准备了一顶金色的假发,让人哭笑不得。


而当外籍艺人们越来越融入中国,他们有时也不得不迎合这种误解从而保留自己身上的“老外标签”。不少外籍艺人主动去染了金发,来不及补色的时候会暴露深色的发根。玛丽娜说,乌克兰人觉得染金发是轻浮女人做的事。而来到中国,染金发则让她成为一个“普通、正常的外国人”。

 

白人们在中国的市场要求下重新寻找“美”的位置,这是一个商业行为。在箭厂视频《中国电商外模江湖》中,有经验的外模会告诉新人不要表情太僵太凶,“中国人喜欢甜美的微笑”;动作不要太大,中国顾客不喜欢夸张的动作。尽管刚开始可能对此感到“confused”,但她们渐渐都会成为深谙中国人审美的资深外模。



另一方面,在外化的审美之外,外籍艺人的存在也成为国民抒发文化优越感的出口,这就是为什么旅游节目和文化节目格外需要外国面孔。毕竟,大好河山和历史文化,都是中国最值得骄傲、也最需要夸耀的对象。

 

这种需要白人作为他者的认可得来的成就感有些微妙和复杂,骄傲的当下和自卑的传统掺杂在一起。

 

奇妙的是,在这些外籍演艺人的心目中,中国可能完全不需要自卑。虽然在观众眼中,这些白人面孔笼统地代表着“欧美”,但实际上他们大多数都来自于俄罗斯、乌克兰这几个发展中国家。与祖国相比,他们口口声声地感叹着中国的经济发展好、市场广阔、工作机会多、工资也高,希望能够有机会在这里安家。



九年前通过交友软件来到中国的玛丽娜,仍在盼望自己能在中国遇到一段心仪的恋情、安定下来。她会在去国贸的时候用软件搜附近的人,“因为国贸那边的人工作好、赚得多。”

 

如此种种,构成了外籍演艺人市场的两面真相:一面,是我们仍然没有摆脱百年前落后历史所带来的崇尚西方的审美;另一面,对于许多来自发展中国家的打工者而言,中国的市场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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