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生育终于不再需要男人
2020-08-15 08:30

在法国,生育终于不再需要男人

这会导致“文明的断裂”吗?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南楠(发自法国巴黎),责编 :张希蓓,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是在一个友善的环境里长大的,在法国中部的一个小城市里,在那里,我从没有被疏远过;但我也并没有因此而一无所知。我知道我的成长经历和所有那些有两个母亲的孩子不太一样。我一直都愿意和那些对我的身世感兴趣的人讨论,但前提是不能侮辱我。”


23岁的Bastien是电影学校的学生,是一对法国女同性恋伴侣通过辅助生育技术结出来的果实。23年前,在法国辅助生育技术只对无法生育的异性恋夫妇开放,Bastien的两位母亲只能到比利时进行辅助生育。


● 双亲抱着通过辅助生育技术孕育的新生儿 / NTB scanpix


在国外生育的不利之处有很多:资金的投入,法国到比利时的旅途往返,工作上缺勤带来的困难。然而,更大的困难在于两位母亲之中的一位——没有生育Bastien的那位——无法获得孩子的领养资格,因为法国是在2013年才通过同性恋婚姻法的。  


“我是在2013年的反同性恋婚姻法游行中,在看到那些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的标语时,才意识到有些人会对我的家庭模式表示担忧。但是,没有父亲我们就不能幸福了吗?我甚至看到一些人说我们会变得不正常!请不要再替我们说话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社交网络上现身说法。


当我看到这样的信息时,我会设想一个被两位母亲抚养长大的孩子读到它时可能产生的可怕反响。我希望他也能看到我的经历:我们期待从双亲那里得到的,是爱,而我并不缺少。” 


Bastien在《巴黎人报》的一档播客节目中说。


法国辅助生育技术的前世今生


2020年8月1日,生命伦理法计划——辅助生育技术对所有女性开放——在国民议会通过了第二次审阅。这意味着这项法案只要在2021年初再在参议院通过审阅,就可以获得批准。对所有女性——包括女同性恋伴侣和单身女性——开放的辅助生育技术在法国将很快得到落实。


与此法案相匹配的另外两条重要细则是:


  • 全民医疗保险(sécurité sociale)将承担所有女性辅助生育所产生的费用;


  • 去匿名化:即在辅助生育技术下诞生的孩子在18岁以后,有权利知道他/她诞生时配子(精子或卵子)捐赠人的身份。


让我们先回顾一下历史上的三个重要事件,是它们推动了今天对所有女性开放的辅助生育技术。


1982年,在世界上第一个试管婴儿在英国诞生三年之后,在巴黎郊区的克拉玛医院里,法国的第一个试管婴儿诞生了。这一历史性事件在法国社会立刻产生了极大的争议,反对的声音不仅来自传统的天主教团体,也来自女权主义者(反对通过医学技术手段对女性身体进行控制)和生态主义者。这使得法国政府在1983年创建了国家伦理咨询委员会。


● 辅助生育原理示意图 / 医学杂志invitra


1994年,法国历史上第一个关于辅助生育的法案生效,这一法案确立了辅助生育技术得以实施的框架:首先需要一个医疗上的原因,比如患有不孕症或者有基因遗传病的危险;其次只针对孕龄期的异性恋夫妇。这一法案所确立的另外两个重要条例是:捐赠配子的匿名性,并且免费。


2013年,法国通过了同性恋婚姻法,并确认同性恋伴侣有领养孩子的权利。同性恋婚姻法的通过对把辅助生育技术推广到所有女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人们不再用医疗上的原因来考虑这一问题,而是从社会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比如家庭模式的进化,亲属关系的变化,妇女的独立等。


然而,另一方面,反同性恋婚姻法的声援者们恰恰是用“辅助生育技术可能会扩展到女同性恋群体,从而产生没有父亲的家庭”这一论断,来反对同性恋婚姻法案的通过。事实上,从2013年到今天,反对“辅助生育乃所有女性之权利”的声音从来没有减弱过,无论是来自教会的还是来自民间的。


法国社会的阻力来自何处?


至今为止,包括荷兰、丹麦、西班牙、比利时在内的11个欧洲国家都将辅助生育技术对所有女性开放。在其他有天主教传统的国家(比如西班牙和葡萄牙),反对的声音主要来自教会,且法案的通过并没有受到反对派大规模游行抗议的阻挠,为什么独独在法国,这项法案的通过阻力重重——尤其来自民间的声音非常强势?


社会学家Yann Raison du Cleuziou给出了解释:法国有其特殊性,是和法国的天主教历史联系在一起的,法国的天主教保守主义者和教会保持独立关系,有很大的自主性;抗议活动来自包括在俗教徒在内的世俗社会,他们并没有被教会操控。这一点也可以从神职人员对游行的态度看出来:我们支持游行,但我们不上街。


● 反对派游行标语:“我们爱爸爸” / 网络


对“没有父亲的家庭”的担忧似乎是反对派们最强调的理由。反同性恋婚姻者们认为,父亲的缺失将导致整个父系家族的缺失,继而导致孩子在家庭教育的传承和价值观上的不完整。


《费加罗报》上发表的一篇名为“对所有女性开放的辅助生育:对父亲的排除”的文章指出,此政策将导致父亲这一角色将被化约为配子捐赠者的生物性角色,而不再有作为孩子之父本身的社会性角色,这对整个社会都是有害的。共和党有议员指出,这项政策有可能导致“文明的断裂”并培养出“小皇帝”;另有议员附和:“这会导致我们排挤掉亲子关系的血肉之基石”。


右派和极端右派的理由则在于对代孕的担忧。代孕在法国是明令禁止的,因为代孕可能产生对身体的商业用途,同时有钱人通过找人代孕,自己就避开了怀孕这一痛苦的环节,是一种变相的剥削。


有大量右派人士指出,在2013年他们反对同性恋婚姻法的时候,就有人说,这会促进辅助生育而产生没有父亲的家庭,而今天谁又能保证这样一种法案不会促进代孕法的通过呢?尽管法国卫生部长明确宣布“代孕和我们的伦理准则相违背,毫无商量的余地”,但反对派认为“社会性不孕”也涉及到男同性恋伴侣和单身男性,而这些人,也可以以平等的名义,要求在法国开放代孕这一生育技术。


最后,亦有反对派指出,使用全民医疗保险来对女同性恋或单身女性生育孩子给予报销,违背了全民医疗保险的根本原则:因为医疗保险本质上承担的是疾病的风险和后果,而女性伴侣或单身女性通过辅助生育而怀孕并不属于疾病的范畴。


逐渐被接纳的非传统家庭


尽管如此,如今,法国大部分民众对这一法案的通过投赞成票。据2019年的一份民调显示,65%的法国人赞成把辅助生育技术扩展到女同性恋伴侣和单身女性,而这个数据在2013年同性恋婚姻法通过时,只有46%。


从1975年法国通过堕胎法到如今辅助生育技术对所有女性开放,女性独立的定义随着时代而演变。社会学家Jérôme Courduriès对这一现象作出解释:


“从2013年起,同性恋家庭的事例大量见诸报端,在很大程度上被媒体化了;他们的经历,尤其是那些在同性恋家庭里长大成人的孩子们的见证,使人们意识到,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总的来说这些孩子们都是幸福的。近二三十年来在世界范围内进行的所有科学调研都揭示了这一点,这些调研的结果开始在公众领域公布。”    


这些研究主要是在讲英语的国家实现的(美国、英国、加拿大等)。研究人员对通过辅助生育技术出生的孩子或成年人进行一系列的测试和谈话,来评断他们的个人成长是否和其他人一样。这些测试和智商测试类似,但更加深入,另外还有心理学谈话和测评。测试结果证明这些孩子并没有在成长的过程中感到痛苦。研究表明,对这些孩子而言,最重要的是爱和关注,也就是说成年人会在孩子们身上花时间并让他们感到被爱。


另据法国《世界报》报道,美国精神病学家Nanette Gartrell 从1980年代开始进行一项“女同性恋家庭纵向研究”。这是一项对由女同性恋者构成的家庭进行的跟踪调研,也是第一个对女性伴侣所抚养的孩子所进行的长时段研究。最近的研究主要针对17岁的青少年和25岁的成年人。


研究结果表明,由女性伴侣抚养长大的孩子和其他孩子一样棒,甚至更好:他们学习成绩优异,有丰富的社交朋友圈,而且和他们的双亲非常亲近。研究还发现,他们中没有一个人遭受过来自双亲或亲戚的家庭暴力或性侵,相较而言,美国17岁青少年遭遇家庭暴力的比例是26%,遭受性侵的比例是8%。


事实上,如今的法国,即便是宗教团体,对于同性恋家庭的孩子也持宽容和接纳态度。多元化家庭在宗教的各个环节都呈现出来。同性恋家庭的孩子可以受洗,且受洗登记薄上登记有两个母亲或两个父亲的名字,宗教课程向他们开放,他们在这里准备第一次领圣体和坚信礼。


法国进步派天主教报纸《十字架报》上的一篇专栏文章对反对辅助生育者发出了这样的呼吁:上街游行,不是为自己争取什么,而是为了妨碍别人得到自己已经有的东西,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暴力行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南楠(发自法国巴黎),责编 :张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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