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全中国最大胆的一群年轻人
2021-02-25 10:15

这可能是全中国最大胆的一群年轻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讲述及部分图片:小珂、耿雪、童昆鸟,编辑:叶荔,责编:陈子文,原文标题:《中国最大胆女舞者,10年来把身体玩到极致》,头图:耿雪


小珂


年轻艺术家一代,是最鲜活大胆,最富有创造力的一个群体。也是过去一年中,一条持续关注、深入报道的一群人。


定居上海的艺术家、舞者小珂,曾在外企当高级白领,三年后辞职,做独立艺术家。外国艺术节评价她为“中国最大胆女舞者”,十多年来,她从身体出发,创作出许多极具冲击力的作品。


耿雪


童昆鸟


80后的耿雪和90后的童昆鸟,都是央美科班出身,毕业作品即一鸣惊人。他们都不再拘泥于传统的艺术媒介,可以跨界,也可以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新形式。


每一次打破常规的背后,都仰赖持久的创意输出与极为扎实的打磨。他们用艺术充分地表达自我的同时,也在用艺术传递出他们这一代对当下中国社会的思考与关怀。


小珂



点击视频,看小珂的“身体创作”


小珂做过很多出格的事儿——


在路上碾压100件T恤;把摄像机绑在屁股上,撅着屁股背对观众跳舞;在日本,她身上涂满芥末,自己轻度烧伤还把艺术节现场搞得乌烟瘴气;在德国,她在汉诺威的皇宫里,躺在《逍遥游》上睡觉睡了八小时,演出结束后主办方过来致歉,“没想到你们是如此国际化的中国艺术家。” 




近十年,作为国外艺术节的常客,小珂走遍欧洲、日本、新加坡……早在2006年她就拿下了瑞士国际戏剧艺术节最高奖。但在国内,或许还没有太多人了解她。


在我们看来,她是一名被低估了的艺术家。她的作品形式囊括舞蹈、行为、表演、影像,作品里的新闻性和人文关怀值得被关注:


《彩虹》描绘城市中的冷暴力;

《100件T恤》重述“公路碾压”的社会新闻;

《舞蹈共和》聚焦广场舞,展现中国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摄影:冯怡斐


小珂的家乡在昆明,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


1983年第一次登台表演舞蹈,穿着红色肚兜,头上扎着长长的假辫子。当时老师为她选了一首歌《大海啊故乡》,那时她四岁。



六岁起,小珂开始正式学起了舞蹈, 但是中国的舞蹈教育是靠一把尺子决定的。北京舞蹈学院不收她,“因为我腿短头大。”


大学时期的小珂(最右)


凭借云南省文科第29名的好成绩,小珂考进了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四年大学的生活,只干了一件事:跳舞。只为自己跳舞。还开始自己研究现代舞,成立了小珂舞蹈工作室。


毕业之后她进了一家外企,作为一名市场部员工。令人满意的收入让她很开心,因为它可以支撑舞蹈工作室继续下去。“上班的三年里,工作日,我是高级白领,一到周末,就只有舞蹈。”小珂说自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也接受不了打卡制度。24岁时,就辞职了。


之后,需要钱的时候跳舞,为商演编舞,如果幸运,一个演出可以拿到5000到8000块。而需要艺术的时候,她也跳舞。




2011年32岁的小珂,开始和子涵在不同的艺术项目中合作,以“小珂x子涵”的身份创作十年,其中跟社会议题有关的作品特别多。


有一个系列作品叫《大力伤害》,英文叫“Darling Hurt”,其中第一个作品《彩虹》,小珂推着一个挂满彩色衣服的龙门架逆行穿梭在上海的人行道,形成一道彩虹的颜色,子涵在马路对面进行着照片的拍摄。




他们预先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要走的线,涵盖了上海繁华的街道、贫民区、游客区、地标性建筑,再到一些无法界定的区域,总共走了19个小时,中途停过两次,吃东西上厕所。


小珂说,这个城市,或者说现实社会处处充满了冷暴力。而她希望在大家上班或者是回家的路上,能给人们一点美好,就想到了彩虹。



2012年,小珂和子涵在马路上铺了100件白色T恤,任由过往的车辆对它们进行碾压。


这件作品叫《碾压》,这么做是因为小珂说自己受到刺激了。


2011年底有一个社会新闻:一个叫小悦悦的两岁的小女孩,被一辆车碾压,当司机发现自己压到了人之后,他竟然倒回来,将她反复碾压致死。



有一件作品,分别在上海、日本、德国做了三个版本,它叫做《我们抱歉地通知你》。



在上海的朱家角,小珂和子涵在地面铺满了白布,上面写了很多彼此生活上的对话。他们服用了安全剂量的纯天然的安眠药,强制性睡眠8小时,闹钟响的时候两人再昏昏沉沉地醒来,去看之前写下的对话,会产生不同的理解和反应,于是用身体开始进行修改和涂抹。


在睡觉的旁边场地设了两桌宴席,邀请了一些朋友和当地的观众,大家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在那吃饭,边吃边看他们睡觉。




德国的版本,是在一个汉诺威的皇宫里,金碧辉煌的,周围都是16、 17世纪的壁画。小珂和子涵在运过去的几百米的白布上面,用刷子写下《逍遥游》,然后就躺在“逍遥游”上睡觉。




在小珂看来,广场舞是一件特别当代艺术的事情。“在不同的城市看到的广场舞风格差别都特别大。在中国每天可能有超过一亿人在跳广场舞,他们舞蹈时,身体的记忆是新中国建国以来,人民群众对于集体记忆的总和。


她和子涵拍了一部关于广场舞的纪录片,并创作现场演出《舞蹈共和》。




作品的主角是两位阿姨,冯姐和孙阿姨。孙阿姨是子涵妈妈的同学和朋友,冯姐就是在广场上认识的,她在当广场舞的教练。



当小珂带着中国的阿姨与德国的游客观众在广场雕塑下起舞时,她发现那种快乐是很真实的,人其实没那么复杂。



摄影:冯怡斐


2020年11月底,小珂与法国编舞家杰罗姆·贝尔合作的最新作品《小珂》在上海西岸美术馆首演。


她和子涵的合作和亲密关系也走到了一个节点。因而这次演出,也是她独立身份的回归。



《小珂》是一个70分钟的独白式表演,从她4岁的故事讲到41岁的她。


“开场没多久我哭了。”小珂说,“当时刚刚讲到自己4岁第一次登台,跳了人生中第一支舞蹈。我在舞台上,周围被黑暗吞噬,现在的我已经41岁了,我还是一样,一个人站在舞台上。这种孤独,在我4岁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演出结束的时候,当灯光慢慢收到全黑,她在黑暗中感觉到坐在前面的那群人,他们依然非常专注,好像还在倾听,“就像跟我在一起。”



摄影:冯怡斐


在梳理自身的过程中,她曾经觉得,自己其实挺平凡的,于是一次次怀疑,讲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慢慢她发现,自己的成长经历其实也代表了某一种历史,“一定程度反映着我所经历的中国文化的变迁。”


当谢幕的灯光亮起,安静了几秒以后,掌声才响起来。在那一刻,小珂感慨,“我觉得也许我的故事不是那么的无聊。”


耿雪



点击视频,看耿雪的陶瓷动画


耿雪是吉林白山人,80后,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时,最初学习雕塑基本功,2005年开始去景德镇学习传统陶瓷工艺。



早期陶瓷雕塑作品,创作于2007年


大家对女性创作者往往有一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从学生时代,她就不想要“女艺术家”的标签,所以有点刻意地去创作男性的身体,或无性别特征的人体。


陶瓷雕塑《〈韩熙载夜宴图〉的一种表述》2006年


本科毕业创作,她做了《〈韩熙载夜宴图〉的一种表述》。


原画里女性的角色本来是唱歌、跳舞的侍奉者,但是耿雪把她们变成穿得很体面;而男性官员反而变成裸体的状态。


传统绘画里,古人往往按人的地位和性别来决定人物的尺寸,男的大、女的小,官职大的人大,官职小的人小,在这里,男女尺寸都是一致的。




《海公子》是2014年,耿雪的研究生毕业创作。也是史上第一部陶瓷动画,片长15分钟,还曾入围2015年荷兰国际动画电影节。豆瓣评分8.4分,网友幽默留言:“木偶和粘土总演电影,陶瓷表示不服,于是也演了一部。”


做了七八年陶瓷雕塑,耿雪解释,“每次给作品拍照时,我发现拍的图像可能比雕塑本身还强烈,而且特别好看。就想不如直接拿这些图像,做成定格动画。”




《海公子》是《聊斋志异》里的一个短篇,只有十来行,讲的故事意犹未尽。


有一个张生,到了东海的一个岛上游玩,他感到寂寞的时候,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女子。张生跟这个女子喝酒,相处很亲密,女子突然大叫,“海公子来了”,就消失了。


然后出现了一条蛇,开始追张生,缠着喝他的鼻血,张生想起身上的毒狐药,才把蛇弄死了。




《海公子》分镜头草图


这也是她第一次自己导演,做道具,打光、拍摄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设计、制作了100多件瓷器。


为了方便拍定格照片,人物是有关节的,就连场景里的植物,也都做成关节的,每个枝条都在摆动,非常逼真。完全是手工劳动。


拍了可能有1万多张照片,陶瓷的人物有大有小,小的10厘米、5厘米,大的就是头跟真人一样。



影像装置作品《米开朗基罗的情诗》 2015年


央美毕业后,耿雪留在大学教书,同时继续自己的创作。


《米开朗基罗的情诗》,是2015年的影像作品。影片中,耿雪走到了镜头前,像一个做雕塑的“演员”。不借助任何工具,把泥土不断雕塑成一个人体。



甚至最后,还给这具没有生命的躯壳,吹了一口气,仿佛给予了它生命。



“陶瓷动画第一人”之外,她也用泥塑拍出最新定格动画《金色之名》,受邀参加2019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作为中国馆的四位艺术家之一展出。


整个拍摄、制作都是在孕期完成的,这也让整个作品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北京筑中美术馆展览现场


片中主角全部是手塑的泥人,在片长600秒的时间里,浓缩每一个微小生命的一生。


在筑中美术馆的展览现场,观众可以在十米长的屏幕上,观看《金色之名》的完整影像:比真人还大的脑袋,粗糙不堪的躯体,撼动人心。



影片是由两个世界组成 ,其中“黑白世界”,其实是在隐喻我们的现实。


用泥土来表达肉身,这些小人物,不断地劳作,没有尽头,有一点无意义的感觉。但是人们就会持续地甚至不惜牺牲很多东西,然后去一直在做这件事。




这里用的泥土不是细腻的陶瓷的瓷土,它有沙粒、杂质,但是刚好可以表现,人在这世界上的经历。


小人们表面粗糙,眼睛张得很开,看起来“麻木而本真”。他们时不时互相起了冲突,有时候很暴力,镜头一转,又是生老病死的场面。



其中有一幕,一群小人上一个高台去献祭。这个画面耿雪特意留了铁丝,没有修掉,让人感受一种被操纵的感觉。



影片中还埋了一个隐藏的线索,就是声音。像是一种宇宙音,声音噼噼啪啪的,那个“时间”是不断地飞速地倒流,就像不断地在流逝的过往一样。




黑白世界的最后,出现了一叶金色的船帆,像一个希望,或者是福柯说的“愚人船”,载着疯癫者和病人。


黑白是对现实的悲悯,而金色给人带来希望,两者形成对比。


《金色之名》制作花絮,素材来源:巩明春


拍《金色之名》的整个过程,耿雪和她的团队花了近半年时间,拍的影片跟比较商业的动画片还是不一样。她自己负责写作、编剧,画分镜头,会和团队一起去设想怎样拍摄、有专业的导演刘大鹏帮忙。


定格的工作量很大,所有拍摄需要的泥人道具,都是现场手捏,大家常常从白天持续工作到深夜。


布光、摆位、定型、拍照,前后拍了9000多张照片,最后做成动画。



作为一个创作者,耿雪很关注新的东西,但在创作技法上,她还是选择了一种传统的手工方式。


“新的技术、新的想法、新的科技,在推动人类进步的作用上,可能比艺术创作要大得多,但是艺术创作急不来,有它自己的规律。不可能去把自己作为一个像机器人一样更新,我们还是一个肉身,要跟着自己生命的节奏。”


童昆鸟



点击视频,看童昆鸟脑洞大开的机械装置


童昆鸟是一个出生在长沙的90后,射手座,央美本科毕业展惊艳亮相后,他就开始全世界参加展览,同时考研成功。但硕士念了半年,他却退学了,专注一个人用各种奇葩物品搞艺术创作,比如“大便”玩具、猪尾巴、硅胶胸部……





观众对他作品的印象常常是:混乱、怪诞,无厘头,黑色幽默……


而朋友称他为“垃圾小王子”、“垃圾叮当猫”,因为他把从全世界收集来的废弃物,堆满了北京郊外700平米的工作室。


想得到、想不到的日常垃圾,在他这里都能找到,包括各种各种各样的剪裁、焊接工具,垃圾、废料,缺了腿的家具,废路牌,过气的光碟,各种大大小小的玩偶,被人丢掉的衣服鞋子,压瘪的足球,硅胶玩具.......



《撞JI》装置作品


童昆鸟从小就特别爱做手工,也很爱捣鼓四驱车、航模这些东西。他说,小时候每一次参加四驱车改装比赛,改装后的那辆车其实就成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物件,而那些机械联动装置,其实就是给最普通的材料注入能量,去驱动它们,就对机械特别沉迷。


第一次做旧物改造,是把旧电机跟小黄鸡玩具融合,让它变成一个自动发声的装置,他觉得很兴奋,从此一发不可收。


开始特别留意生活中各种各样的材料,”不管看到什么东西,我都会设想它本来的定义是什么,我又可以怎么使用它,想通过收集、组装、改造、融合,给每个材料很多很多别的可能性。”


游乐场废弃玩具改造而来的作品 ,余德耀美术馆《梦地球》个展现场


所有东西里面,小到一颗珍珠,或者一个小苍蝇。最大型的,比如有一次他去一个公园,里头有一个废弃的儿童游乐场,他就把废弃的孙悟空、猪八戒、恐龙,连带轨道,直接一个9米6的大货车运了一车回来。它们不仅仅是一个造型,身体里面还有电机,就把它们改造、组装成了作品。


《做点离开猪屁股的事》


比如猪尾巴,让它去不停地转啊转地去敲鼓。


《答案会在空气中展开》


比如说扇子,一般是自己拿在手上扇,但是在机械带动下,就像一个个彩色的翅膀一样。




他早期做作品,非常感性、荷尔蒙驱动。


 一个大组的装置,会运用到大量的机械动态,放上30~50个小的单件装置互相连接,单件里面又有10~20个机械部件,再加上灯光和各种声音。其中,有一些轻柔的声音也会被更大的噪音盖住。


因而,每个作品就会有上百个,甚至上千个元素及动态关系。


各种形态的“平衡鸟”


这两年创作“平衡鸟”系列,就不再使用电机,会不断试验材料本身的性能,通过组合让材料互相之间建立起一个平衡关系。


最终,这些庞杂的结构和物件,都平衡在一个3毫米左右的鸟嘴的点上,而且这种平衡是动态的。



各学科教学用的幻灯片底片


2019年,童昆鸟第一次有机会回到家乡长沙去做个展。跟家乡有关的记忆,他特别记得小时候学习不好,上课老睡觉,突然睡得很迷糊的时候,一睁眼看到老师在弄幻灯片。那个场景,就像记忆中的影子一样,就做了一个跟这个回忆相关的作品。


他开始到各个地方去收集老式的幻灯机。到全国各地,去闲鱼,收集以前的幻灯机底片,有几百张。有的关于地理,有的关于历史,都是小时候老师带着我们去认识世界的图像。 


“迷幻回忆”装置系列


还找来了很多激光机,激光打出去的魔鬼图像,女性扭动身体的样子,都在快节奏地变化,与幻灯底片投影出的固定画面形成一个很强烈的对比,就像是跟温暖的记忆产生一个冲突。 


展览结束后,这些幻灯机都回到了童昆鸟的工作室里,“有时候我会幻想,当我深夜离开工作室,这些装置是不是自己就在里面开派对。 ”


在近六环的某个废品回收站附近


不管是什么样的垃圾还是废料,童昆鸟都会看到它们的闪光点;觉得不必拿珍贵、精致这样的标准去衡量。


而且,所有废弃物,不管是穷人丢的一个盒饭盒子,还是富人丢下的奢侈品的包装袋,它们出现在同一个垃圾桶里时,是挺平等的,没有什么贵贱之分。



他更感兴趣的,是要去深挖材料背后,看不到、隐藏起来的小能量,希望未来还能更走进这么多材料的内心世界一点,就是要把富人和穷人用的材料,变成一个能合到一起的、和谐的东西。


童昆鸟装扮成贾宝玉


童昆鸟自认为自己性格很分裂,挺两面性的。


平时来工作室就很嗨,像一个打了鸡血的工人做各种改造;但深夜回到家画画,做一些小稿,又感觉自己特别阴郁。



他把作品当作一个大容器,把生活体验,对遇到的人、事的认知,都收纳进去。 


“可能有的人会觉得乱,但乱可能也是一种次序。有的人会觉得有些恶趣味,但生活中让你觉得‘生动‘的东西,可能恰恰会带着一点恶心,让你觉得很不适应。但是观众也不一定就要按照我的想法来,完全可以按他们自己的生活经验,来理解和感受我的创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讲述:小珂、耿雪、童昆鸟,编辑:叶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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