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有一天,我们不再有国际妇女节
2021-03-08 16:29

但愿有一天,我们不再有国际妇女节

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高山大学(ID:gasadaxue),作者:邱施运,编辑:朱珍,头图来自:《隐藏人物》剧照截图


3月8日——国际妇女节,是世界庆祝女性贡献、号召女性权益的日子。


最初在1908年的一场美国女工集会中埋下种子,后来国际妇女节在德国女权领袖的号召下诞生,并迅速获得了各地的响应。随着1975年联合国加入庆祝阵容,妇女节的国际地位也正式盖上了官印。


女性的过去与现在


半个世纪前,就像《薇拉·鲁宾,暗物质女神与性别歧视的漫长抗争》一文或传记电影《隐藏人物》中所描述的那样,即便是顶尖的女性科学家,想在工作场合有女厕可上,都需要用力争取。


随着女权运动的推进,近百年来性别歧视问题逐渐得到改善,全球的性别差距一步步收窄——尽管按现在的速率估算,距离理想的性别平等尚有近百年的路要走。


全球HGEI(一项健康、教育、经济与政治的综合指标)这一百年间的上升趋势;数值在0~100%之间,100%意味男女平等


截至2020年,女性在健康及教育领域的地位变化最为理想,均超过了95%,趋向平等;相反,政治层面最为滞后,大部分的职权仍掌握在男性手中;而经济上的性别差距则介于其中,约57.8%。



不过在这些变化背后,令人意外的是,全球投身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领域的女性科研人员只占总数的不到30%,其中数学、物理、工程与信息科学更是低于20%。



另外,更让人费解的是:越是性别越平等的国家,STEM领域的性别差距反而更大。


以理想教育及性别平等著称的芬兰、挪威等西欧国家,单从STEM领域的女性比例上看,明显比性别歧视相对严重的阿尔及利亚、阿联酋等中东国家更不乐观。




正当世界正缓缓步向性别平等,为什么STEM领域却明显滞后,甚至倒退?这是一个值得深思和探索的问题。


女性不善科学?科学不爱女性?


首先看看先天的智力因素。


几个年代前,人们普遍认为:男性更擅于理性和抽象思考,而女性更懂得感性和语言表达。这样的认知,和过去“男性的脑容量比女性平均大10%,而女性的布若卡氏区(语言处理区)比男性大”这类的研究结果有一定的关系。


然而,这方面的研究结论一直存在分歧。比如2013年一项关于大脑连接组的研究就指出:男性脑部前后连接更充分,而女性大脑左右连接更丰富。


蓝色为男性脑部的前后连接情况;橙色为女性大脑的左右连接情况


这意味着女性拥有较好的逻辑思考、直觉以及文字能力,而男性具备更强的空间推理及肢体协调与反应能力。不过众所周知,大脑具备极高的可塑性,男女的先后天差异仍在学界的争议与探知当中,而在这项研究中,大脑连接组的差异在13.4~17岁这个年龄段才充分体现,先后天因素依旧难以定论。


从1990年至2009年,不同的心理学家持续整理了前人的研究,并得出结论:男女性脑部没有明显的先天区别。


2015年,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对男女性的脑部构造进行了量化分析,也进一步支持了这个结论:极端的“男性脑”或“女性脑”非常罕见,大多数人都介于两者之间,难以用单一的标准概括人脑的男女差异。


此外,2018年的一项研究对比了67个国家逾47万名学生的表现,发现女孩的数理成绩和男孩整体持平,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女性在逻辑、理性等能力上大概率不存在明显的先天劣势。


关键,还是落在后天环境上。


说到环境,体制一般都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在升学录取、就业招聘、资格审查、资源分配等制度上,过去都曾被发现存在性别歧视的问题。不过由于体制问题处于明面,还相对容易监督及纠正。事实上,如今大部分国家(除了中东回教国)都出台了反性别歧视法(当然,实际的执行力度是另当别论)


比起体制,更根深蒂固的是文化,涓涓细流般渗透着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贯穿在我们每一刻的决定当中;悄然无声,所以更难以撼动。其中影响至深的,或许是来自父母、师长、社会的性别成见。


刻板一点的印象,有“女孩子不用学太多科学”“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博士是可怕的生物”,直接把女性从STEM领域推开。


但除此之外,较为隐形的性别印象,如“会做家务、懂得下厨的女生才像话”“女生结了婚、生了子人生才美满”,实际上也都在潜移默化地“指引”女性该走向何方。


所有这些性别成见,一拉一推,长期都在形塑与强化我们的兴趣、目标与个性,带动我们不同能力的成长,最终左右我们职业的选择、人生的轨迹。这也是文化深入骨髓的力量。


对于“STEM女性占比偏低(而且越平等越低)”的怪象,不少研究团队也都做出了类似的解释。


2020年的一项针对83个国家1523002名男女科研人员的研究发现,女性科研人员的人数虽然偏低,但论文的生产力及影响指数和男性相当。因此,他们判断女性科研人员占比低的最主要原因不是体制障碍,而更取决于背后的社会动因。


另外,2018年的研究发现女孩的数理表现虽然跟男孩一样强,但她们的阅读能力普遍比数理更强;个人的相对强项,很可能是女性更倾向于投身到STEM之外的领域的成因之一。


尤其是在性别更平等的国家——资源更平等、机会更丰富、选择更自由,这种环境下,个人强项和兴趣对一个人的生涯规划往往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


相反,在性别歧视较为严峻的国度,缺乏开放的机会,个人强项的现实意义不大,科研反而是通往财务自由相对可靠的路径,吸引了更多的女性投身其中。


另外,生活中人们对婚姻及生育的考量无疑也会影响职业的选择。而根据科研人员的自我评估,女性受到的影响高出男性好几倍。科研工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更深的家庭价值及其他现实追求的人,往往会选择一条更容易兼顾鱼和熊掌的道路。



除此之外,对于男女处境的不平等,我们往往把焦点放在女性层面的性别成见上;实际上,“男孩子应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的性别成见也间接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试想一下:今天人们对职场女强人或许已经司空见惯,对女性科学家更抱有钦佩之情;但我们对于男性走进厅堂持家有道或以跳舞、绘画为生等现象,是否有类似的接受度?


考虑到两性的人生目标普遍涉及成家生子,而成家生子几乎意味着一定程度的分工,对男性的性别成见实际上也会影响两性在社会中如何平衡分工。


在2020年的GMIC大会上,《日本新华侨报》总主笔蒋丰也曾分享到,在日本,女性待在家相夫教子被视作一种职业的选择,以男主外、女主内的形式分工。这也导致了日本长期在性别平等指数上居于落后。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日本,专业主妇的分工不但受社会敬重,而且享有经济地位——一些公司会将丈夫的工资打到妻子的账户上。或许,日本正试图用着另一种形式与定义实现男女平等。


科学为什么需要女性?


其实,性别平等(或平等)的意义是什么?纯粹为了一个名为“平等”的普世价值或道德高地吗?当中的一种思路,跟多样性有关。


今天,我们看到各领域都积极进行着跨界合作,为什么?为的就是在不同视角的碰撞中,激荡出更宽广开阔的创造力及更深刻全面的洞见。不让须眉的巾帼,自然更是这些多元视角的重要来源。


在科学领域中,过去由男性主导的研究不时出现过因受限于性别视角而产生的盲点。


比如过去一些药物(如他汀类、睡眠辅助药物等)的临床实验都无意识地倾向了男性,导致推荐剂量不适用于女性而衍生大量副作用。


2013年,美国食品与药品局在发现某款安眠药的活性成分在女性体内残留更久以后,就对使用该药的女性发出了药剂减半的建议。


在一篇《国家地理》的文章中,一名斯丹福科学史学家也提到,很多历史上由男性主导的领域如历史、生物、医药等,参与的女性人数和领域的知识发展都存在正向的关系。


除了更开阔的视野,更多的女性参与同时也意味着一个对女性更有共性与归属感的工作环境,进而拉动更多的女性加入到科研的阵容。


在商业领域,我们也可以看见类似的效果。高盛与哥伦比亚大学过去的一项研究显示,拥有高比例女性的企业在所有盈利性指标上都平均高于竞争对手。


通往更平等的下一步


通往更平等的下一步要怎么走?体制的改革固然要继续完善,但要解决根本问题,终究需要我们的社会文化与意识紧紧跟上,在生活中主动意识并克服自身的性别成见。


薛兆丰曾从经济学角度探讨过一个社会课题:避免一个女生出门遇到强盗,责任在谁?当中,他提到了著名的科斯定理——由谁做出改变造成的社会成本最小,那么由他去做改变的责任就最大。


由此,在推动体制与文化改变的同时,只要女性能持续精进自己,加快父权社会歧视成本的增大,改变就会水到渠成。


不过随着平权运动的开展,我们也要谨防陷入另一种反偏见的偏见,形成二元对立,导致改革势力僵持不下。


薇拉·鲁宾曾提到,“我的家教里,没有家务这项。”在那个时代里,这句话是一种站在不公前抵抗体制的风骨;但到了今天的这个阶段,静下心来,家务固然不该是女性的专属职责,但它也不会是男性的义务,而是两方基于平等协商而分工的结果。这才是平权。


一旦平权沦为双标,对平权道路有害无益。


平权的本质,在于给予彼此更多同理和包容,为每个人创造出发挥自己最大潜力的空间。这才是平权带给社会最好的结果。


但愿有一天,我们不再有国际妇女节。


参考文献:

[1]世界经济论坛2020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 http://www3.weforum.org/docs/WEF_GGGR_2020.pdf

[2]https://clio-infra.eu/Indicators/HistoricalGenderEqualityIndex.html#

[3]https://en.unesco.org/news/just-30-world%E2%80%99s-researchers-are-women-whats-situation-your-country

[4]https://www.pnas.org/content/pnas/117/9/4609.full.pdf

[5]https://cgeh.nl/sites/default/files/WorkingPapers/cgehwp83.pdf 

[6]https://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8/02/the-more-gender-equality-the-fewer-women-in-stem/553592/

[7]Stoet G, Geary DC. The Gender-Equality Paradox in 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 and Mathematics Education[J],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18, 29(4):581-593.

[8]https://www.pnas.org/content/111/2/823

[9]https://www.apa.org/action/resources/research-in-action/share

[10]https://www.sciencemag.org/news/2015/11/brains-men-and-women-aren-t-really-different-study-finds

[11]https://www.nationalgeographic.com/culture/article/141107-gender-studies-women-scientific-research-feminist

[12]https://www.pnas.org/content/117/11/5553#ref-1

[13]https://gendergapinscience.files.wordpress.com/2020/02/final_report_20200204-1.pdf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高山大学(ID:gasadaxue),作者:邱施运,编辑:朱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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