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秋涵，编辑：魏佳，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你玩过剧本杀吗？
作为眼下最热门的线下娱乐游戏，剧本杀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但对于剧本杀店老板老张来说，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行业火热，不愁客源，忧的是招不到合适的剧本杀主持人，也就是业内所称的DM。
这是伴随着剧本杀流行而兴起的一个新职业，有资深从业者对深燃估算，根据公开数据，按目前全国共有3万家剧本杀店来计算，每家店平均3个DM再加一些兼职，行业至少需要10万名DM从业者。
这个岗位的要求看起来并不复杂，只需要在一场剧本杀里，引导玩家、把控流程即可，但老张各大招聘软件都用上了，每隔几天还会在朋友圈发一次招聘需求，四处找人推荐，两个月过去，人还是没有招满。
这一方面是剧本杀火爆之下，人员供给不足，各大门店都在招人、抢人、挖人造成了竞争，另一方面，DM这个职业处于发展初期，薪水不高、工作强度大，还需要熬夜，难以留下优秀的人才。在深燃接触的剧本杀店家里，近乎一半店铺都在微信名后缀上备注了“招DM”，而根据西南证券统计，目前DM的流失率较高，大致在30%的水平。
人难招，但还得招。因为越来越多店家意识到DM对于剧本杀门店的重要性。
不像电影院里的放映员只需要播放成片、不参与内容，也不像三国杀、狼人杀，没有专业主持人，玩家也能正常进行，剧本杀基于它内容和互动的特质，需要相当了解剧本的DM掌控全局。不止一位资深从业者提到，“剧本的质量决定了玩家体验的下限，而DM决定了体验的上限”。
剧本杀品牌叁千世界连锁店负责人黑帅告诉深燃，剧本杀门店受剧本+DM+装修三大因素影响，DM专业与否，对玩家游戏体验的影响超过一半，对门店“复购率”也有极大影响。而根据多位剧本杀门店老板的分享，在当下剧本杀门店依靠DM连接核心用户的模式下，挖来了好的DM，就相当于挖来了核心客源。
剧本杀还在无序扩张着，这场抢人大战，还在持续。
一、老板扮成玩家，到其他店里挖人
剧本杀爱好者玄子因为不专业的DM“拉黑”了一家店。DM刚开场就不见人影了，她和朋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进行，后面DM再回来，大家已经被消磨得没有了再玩的热情，她觉得自己花的150块钱完全浪费了。
“行业里这样的店很多”，一位从业者告诉深燃，这是遇到了DM“双开”或者“多开”的情况，DM应该全程一对一，才能保证玩家体验和游戏进度，但在一些剧本杀店，一个DM同时在带两组或多组玩家。这背后，有的是因为店家为了压缩成本招人太少，DM忙不过来，而更多的原因是，根本已经招不到合适的DM了。
老张从3月门店开业前就在招人，还去各大学校的相关论坛上发布了招聘信息。他告诉深燃，实在忙不过来时，他就自己上，但一些女性DM才能演绎的女性角色，他束手无策，只能临时联系兼职。“尤其是一些情感类的剧本，女性DM能更好带动玩家沉浸”，他表示。
这不是一个零门槛的职业，DM也不是所有人都合适做，为了更快的让新人上手，有的剧本杀团队自备DM培训机制，还是招不到人。王飞所在的连锁门店就是。他们不用担心来面试的人具不具备专业性，只要普通话过关，能自信交流就可以，但前来面试的人还是不多。
招兼职是他们解决缺人的办法。周一到周五玩剧本杀的人少，周末玩家才多，全职兼职加在一起，店铺还能运转。“但找兼职DM，需要提前确定他们来不来上班，遇到玩家临时来约一局，可能会出现兼职来不了的情况，处理起来也麻烦”，老张表示。
为了抢夺优秀的DM，同一个城市的几家剧本杀店甚至会“挖墙脚”。
此前就有从业者提到，行业里有些剧本杀店老板装作玩家到其他店里体验，遇到不错的DM就抛去橄榄枝。“玩剧本杀时会建微信群，那一局的DM和玩家都在里面，他们很容易建立联系”，闲置正版剧本交易平台剧壳负责人尚书表示，剧本杀店的招牌DM，后来被挖去新店的事，在行业里很常见。某二线城市剧本杀店DM小东就有过被挖的经历，他告诉深燃，有的是给更高的工资，“有的挖过去就是股东。”
平祉源的剧本杀店游安开在四线城市，见到行业里互相“挖墙脚”的现象多了，为了防止他家的DM被其他店撬走，他还暗地里和同行达成了默契，“即使是DM离职也不允许去对方的店里”。
他告诉深燃，他能接受DM因为转行而离职，但接受不了DM换店。他甚至考虑过在劳动合同上写下，离职三个月内不能去其他剧本杀店的条款。但是由于毕竟是小县城，人情大于一切，真要执行他也觉得为难。
“没办法，DM就是一家店的核心竞争力，小县城年轻人少，DM走了就更不好招了”，他说。
二、DM为什么难招？
为什么DM这么紧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剧本杀门店剧盟负责人包子，向深燃描述了他理想中的DM应当具备的素质。好的DM会问出“你玩过剧本杀吗？玩过哪些本子？哪个本子你最喜欢？为什么？”等一系列问题，在玩家回答完毕后，他能判断出玩家的个人喜好和口味，推荐出相应的剧本和角色。
“眼下热门的剧本不一定适合每一个玩家，帮客人推荐剧本是DM最基本的能力”，包子告诉深燃，他招DM会先让他玩一个月剧本杀，“接着要吃透他要带的剧本，遇到玩家都是陌生人时，要会破冰，不动声色的扶车（帮助玩家），控制整个流程”，而在南京某剧本杀门店老板王平看来，“DM就像是编导+主持人的工作，其实也是做内容的，能否成为好的DM，取决于能不能做出跟别人不一样的内容。”
这一职业看似要求低，实则有门槛，现在剧本杀门店开得太多，符合要求的DM本来就不好找。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剧本杀门店留不住优秀的DM。
同为线下娱乐消费行业，剧本杀常被拿来与KTV、密室逃脱、三国杀、狼人杀对标，这些游戏中的工作人员技术含量不高、薪资低，这一惯性一定程度上被延续到了剧本杀行业。
此前深燃查看招聘软件发现，DM的薪资大多由底薪＋提成构成，在北上广等平均薪资近万的一线城市，DM的薪资在4000元～8000元之间，在二三线城市，薪资则在3000元～5000元之间。这与其他线下娱乐业服务者收入相近，但事实上，剧本杀工作强度更大，一局剧本杀5～6小时，DM全程跟车（陪同玩家），一天跟两车，时间就已经被填满，除此之外，他们还要花时间吃透剧本、准备演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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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位DM告诉深燃，通宵、熬夜是做DM常有的事，他们经常和玩家一起玩到天亮，早上再一起去吃早餐，是在“用爱发电”。
为什么薪资低？“对于一家剧本杀门店来说，剧本投入不能缩减，房租成本不能缩减，能缩减的就是人力成本了”，黑帅对深燃分析道。
行业也调整过DM的薪资。DM陆沉告诉深燃，现在他们店会有“修仙费”（熬夜带剧本的额外费用），晚上每位玩家会增加三四十元的费用，都会补助给DM，据他观察，“做半年以上，会的剧本很多，带剧本的能力不太差，再加上还有一些回头客，工资不会低，我知道最高的有一个月拿一两万的”。
据平祉源介绍，他给出的底薪是2000元，带一车能提成8%，算下来一个月有3000元以上，他觉得这在小县城已经不算低了，不过他也承认，这是一个投入和产出不对等的职业，“来做DM的人，不是奔着钱来的人，如果是奔着钱来，就一定会做其他工作”，他表示。
三、留住DM，还是摆脱DM？
缺DM，这倒并非没有解决办法。
一些较大规模的剧本杀门店，推出了各自的培训团队，叁千世界就是其中之一。黑帅向深燃介绍，他们由全国总店统一培训，“培训前会把教程公布出来，比如如何破冰、如何复盘等，不论新老员工，每个月都组织两次培训。”
剧本杀综合型服务平台小黑探则推出了专业培训班，试图将DM职业化。王欢岳告诉深燃，他们的课程设置是5天，收费为3000元，“成长为合格DM没有那么难，基础技能很快能学会”，不过他也表示，“想成为更高阶的DM，得靠自己”。不止一位从业者提到，这是一个需要天赋，比较难定量考核的职业。
怎么留住优秀的DM，不同剧本杀店给出了不同办法。
不止一位DM对深燃提到喜欢门店的和乐氛围，一些剧本杀门店老板会用创业团队的概念牵住DM。平祉源就表示，由于担心DM流失，他平时经常组织团建聚会，希望加强凝聚力。有的老板则是用更大的利益，“比如涨工资、给股份的方式留人”，尚书介绍道，但他也表示，“DM真心要走，基本留不住”。
眼下的问题是，DM缺乏职业规范，同时也缺乏上升通道，“薪资不高，大家的出路就是开店了”，一位DM告诉深燃。
在剧本杀门店模式里，DM是连接剧本、店家、玩家最关键的一环，是门店直接与玩家建立联系的人，加微信、沟通剧本，成为朋友，久而久之DM能建立起自己的私域流量。这也让DM有了自立门户的资本。
小黑探CEO王欢岳切入行业早，接触的门店多，据他观察，“很多剧本杀的DM会自己开店，这家新店的DM会再新开下一家”，眼下的剧本杀门店大多就是这样裂变来的。这是行业发展早期会出现的问题，但他觉得这不是坏事，“如果不是这样裂变，剧本杀不会发展得这么快。”
在他看来，现在行业还处于证明自己生命力的阶段，“现在只有3万家门店，等有10万家门店的时候，行业饱和了，那时候DM的理想就不是开一家剧本杀店了，而是钻研技术。随着他们能力的提高，门店不可能不给高工资。”
他认为，DM的孵化可以模仿网红孵化的路径。DM与网红有相似之处，个人有机会形成IP，具备动员粉丝的能力，对私域流量有影响力。
也有不少从业者告诉深燃，优秀的DM薪资已经有所提升，“挖人就是用更高的工资来挖，现在已经有DM薪资过万了”，尚书表示。
但是，剧本杀门店如何与优秀DM绑定，仍旧是行业难题。
对于一个产业来说，能否快速规模化是判断其发展前景的一个重要标准。目前剧本杀门店模式里，DM是核心竞争力之一，但人的能力难以快速复制，相较于产品而言有太大不确定性。剧本杀店狐狸侦探社负责人老白曾做过产品经理，他告诉深燃，“我们作为商家，其实希望选择标准化程度高的产品，降低DM的培训和管理成本，才让商家更有机会做规模化扩张。”
剧本杀品牌推理大师CEO赵江波也表达了同样的担忧，“一个产业规模化，不能受限于服务人员”。尽管他们也有线下团队，但他表示，更重视内容积累和剧本杀作者的培养，把线下门店看得不那么重，“线下就是一个载体，未来什么场所能驾驭剧本杀内容，会有衍变，但不论怎么衍变，未来哪怕走到VR赋能剧本杀的节点，行业依然需要剧本杀创作。”
也就是说，在一部分从业者看来，随着剧本杀载体的变化，DM的职能和重要性也将发生变化。
不过，在黑帅看来，DM流失不是阻碍剧本杀规模化的因素，缺少DM培养机制和考核机制才是。目前，叁千世界在全国已有200家剧本杀连锁店，“如果你的门店每个DM都很优秀，并且也有能力把一个新人培养的同样优秀，那DM的流失就不是问题”，但他也承认，其中的教育成本和时间成本是不可避免的。
四、DM有未来吗？
DM这个职业到底会去向何方？
据尚书介绍，剧本杀最开始注重硬核推理，需要DM的环节不多，只要他们把剧本吃透，带玩家控制好时长，别不限时间的推理就行了，后来情感本、欢乐本流行，DM扶车的能力、演绎的能力都很重要，比原来严格得多。
剧本杀的演变影响着DM的职能，而DM的存在也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剧本杀的形态。王欢岳认为，DM的存在，把线上剧本杀和线下剧本杀分割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形态，线上没有DM控制流程，沉浸感差。而线下因为有DM，能破冰、控场、复盘，能极大提升玩家体验。
“大部分门店都在打内容差异化、环境差异化，这是可以用钱解决的，但DM不是。声光电都是死的，DM是活的，这是门店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在他看来，随着行业发展，国内会出现大量优秀DM乃至头部DM，“优秀的DM，可以成为线下的KOC（关键意见消费者），用户会根据他的分享挑剧本。”在他的判断里，DM是重要的。
而在赵江波看来，DM根据剧本杀线下门店未来两大方向的发展，将扮演不同角色。
在重体验的剧本杀里，需要将剧本和角色呈现出来，将沉浸感做到极致，这是高度仰仗DM的，会推进DM职业素质迅速提升；另一种是量化式的剧本杀，降低游戏体验和呈现难度，应用场所也相对更轻量，玩家不用单纯玩剧本，还能吃轻餐、唱歌，有其他娱乐，对于DM的要求更低。
“对标影视行业，一个就像是私人影院，一个就像是院线的连锁影院，两个方向切的是不一样的市场，会同时存在”，他表示。
不过，对于想要通过规模化实现盈利的资本来说，对DM要求更低的量化式剧本杀，目前显然是更容易被选择的标的。
尽管剧本杀的形态到底会怎么衍变、DM是否会成为一门稳定职业，目前还难以下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眼下，随着剧本杀竞争加剧，优秀的DM正是店铺之间竞争的重要筹码。
深燃曾在《我在剧本杀当主持》一文中分享过五位DM的故事，有的人在这个职业里交到了朋友，有的享受着带不同玩家诠释故事体验不同人生，有的为离表演梦更近了而兴奋。某种程度上，这个职业为那些对内容、演绎有向往，但无法成为职业作者、演绎、导演的普通人，提供了表达的机会。
不确定的未来，没有阻挡这些年轻人押注这个他们热爱的职业。
最近，DM陆沉在为店里还没有上线的武侠本做准备，在描述刀光剑影的故事里，他仿佛成为了小时候就梦想成为的侠客。为了演绎得更加到位，他一有空就反复读剧本，还自己花钱去买了道具和服装，等待着和玩家一起体验。“你把一个剧本呈现给玩家，看着他们哭啊笑啊，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他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玄子、老张、王飞、小东、王平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