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年漫长生活演变,互联网重演仅用了30年
2021-07-01 20:30

3000年漫长生活演变,互联网重演仅用了30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沙丘研究所(ID:dunesworkshop),作者:沙丘创作室,原文标题:《从一片平地到分层的垂直结构,互联网加速重演了剧院空间三千年的演变》,头图来自:《头号玩家》剧照


5月15日,CAC联合沙丘研究所组织了一场以 “赛博表演(Cyberformance)”为题的讨论会。


在沙丘的部分,我们分享了关于互联网与表演空间的内容。为了阅读的方便和流畅,文字稿经过了一定整理、节选和编辑。


什么是表演行为?


沙丘研究所的分享主题是《赛博世界里的表演和空间结构中的权力》。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们想要对“表演”这个关键词稍微做一些辨析。


左:《汉密尔顿》表演录制截屏;中:《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封面;右:艺术家ROTOLO绘制的插图


要聊这个概念,很难绕过欧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的著作《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对这位社会学家来说,我们的社交生活,即他人的在场,会促使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自带有强烈的表演性质。我们有意或者无意的,都总想要通过用词的选择,表情、着装、姿态、语气,来主导他人对自己的印象。


比方说我们现在正在讲演,但这不也是表演吗?我们说话的方式,讲述的内容,会让参会的各位对我们产生某种印象,我们也想要让这个印象是尽量正向和积极的。戈夫曼的理论当然可以延伸到数字世界——社交媒体的传播方式很多时候确实充满戏剧感。这样来讲的话,线上对谈也是线上表演、赛博表演


当然,在后面的部分我们还是把“表演”的定义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因为如果不断扩大,强调“一切都是表演”,这个讨论也会很难进行下去。


互联网史:从超链接,加好友到加关注


这张图是我们最近绘制的一张时间线。它的范围是最近二十年,上面有社交媒体的增长和一些重要事件。我们把很多不同方面的信息和数据都附加上去了,其中包括最近全球用户量最大的社交平台出现的时间、它们用户体量(月活跃用户)的增长曲线、苹果和安卓手机出现的年份等等。


©沙丘研究所


这张图上,单独拎出其中的任何一个或者两个层级,都足够我们去写一段互联网的简史。比如社交平台的显著增长很大程度上起始于苹果和安卓的推出,它们见证和助长了PC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的转向。根据不同的主题,历史可以有不同的讲法,它们也构成了不同的叙事,强调了不同事件的重要性。


这第二张图的时间尺度是80年——从1941年到2021年。可以看见,尺度拉长了,上一张图里的曲线被整体压缩在了最右侧。


©沙丘研究所


在这里,我们单独标出了五个互联网符号出现的时间。它们分别是超链接(hyperlink)、艾特(at sign)、关注(following)、标签(hashtag)和点赞(like button)


这些符号是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服务的基础设施。我们的观点是,它们的诞生应该被视作互联网历史中最关键的五个节点。虽然我们现在每天都会数十次上百次地使用它们,这些符号显得理所应当,点击它们几乎变成了某种肌肉记忆,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它们一开始的出现是非常革命性的。当然,因为话题和时间的缘故,这次我们不会挨个讲解每一个符号。


1964年,(普遍认为)Ted Nelson发明了超链接,符号是一根下划线。这个符号创造了类似于“门”或者“阈”(threshold)这样的空间——通过点击这个符号,用户从一个页面跳转到另一个页面。超链接既区分了两个空间,又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沙丘研究所


超链接也完全可以被比作两点之间的线段。许多超链接拼凑在一块,形成的就是一个复杂的网状结构。


年份相近的1967年,蒙特利尔世博会上建成开放的“短线成穹顶”(又称“富勒球”)就像是这个超链接的集合体。这个建筑象征了绝对的均质和平等,因为每两点之间的联系和受力方式都是一样的。可以说,这个空间提喻了民主的世界。


©沙丘研究所


2007年,越来越多的互联网服务开始测试关注/订阅的机制,这个符号产生的空间结构和超链接的就很不一样了。虽然和“加好友”都共享一个“+”号,但关注/订阅机制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互联网关系。我们都知道,加好友是双向的——你加我,我要通过;我加你,你要通过。但关注/订阅是单向的,比方说一个人可以有一百万关注者,他自己却只关注二十个人。


如果说超链接符号创造的世界里,每两点之间都是平等的,关注符号创造的世界就有了权力的区别。如果只有“加好友”机制,没有“关注/订阅”,就不会有网红和KOL。我们也可以把这个空间比作台上和台下的区别——坐拥大量粉丝的用户站在聚光灯下的舞台上,每个汗毛都被照亮,观众能看得清清楚楚。另一边,坐在台下的“小透明”们处在黑暗当中,没人能看清他们长什么样,没人听见它们说了什么话。


©沙丘研究所


这时候我们肯定不能说互联网还是那个均质的“富勒球”了。这个世界出现了向心的空间,就像是圆形剧场(amphitheatre)那样,有人在中心,有人在外沿。


©沙丘研究所


除了产生向心的空间,这个赛博世界也不再是扁平。它具有了垂直方向的维度(verticality)。我们在这里把它比作金字塔——它是象征权力的典型建筑。


©沙丘研究所


关注者越多,越处在金字塔结构的高处,人数也越少。中文世界里也把他们称作“头部”和“顶流”。我们可以看出,这时候的虚拟空间已经是充满了等级制度并且竖向分层。


剧院的建筑史:从古希腊禾场到现代影院


2007年,YouTube提出了平台的概念,那时候它们的宣传语是“传播你自己”(Broadcasr Yourself),这就像是很快到来的自媒体时代的一个总标语。在他们之后,“平台”这个词很快在互联网世界被广泛接受。现在就像我们非常熟悉的,脸书、微信、滴滴、美团等等企业都会将自己的服务称为“平台”。


“平台”这个建筑词汇给人带来可靠、开放、稳定的空间感受,显得无害、中立、值得信任。但是就像Youtube一开始用“平台”这个词的时候同时也在暗示表演的“舞台”,我们不能忽略表演在互联网社交中的重要性。


我们在这里想简单讲一下西方历史中表演空间的演变。在这段有选择性的叙事中,我们能看到空间的进化,拟像和模拟(simulation)的发展、以及在这之中人际关系的变化。


在西方历史中,剧场的形态可以追溯到禾场——一个通常用石头铺成的、平坦的环行空间,这是一个人和牲畜通过踩踏谷物使它们脱粒的空间。


古希腊禾场(左:©沙丘研究所;右:来源The Hekman Digital Archive)


虽然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禾场,但是在古希腊多山的环境中,这些平坦的集体工作空间显得尤其重要。因为它不仅是一个劳作的空间,同样是一个聚集的场所。踩踏谷物脱粒的过程中,人和动物在自然中进行一种有节奏的圆周运动,与此同时,他们也会交流和聊天。这是人和动物在自然中进行的表演。


此时的古希腊还有许多依山而建的石头阶梯。在考古发现的花瓶图案上,我们可以看到这些石头阶梯被用作观看祭祀行进的坐席。


古希腊石阶梯(来源The Hekman Digital Archive)


禾场和石头阶梯——这两者的结合塑造了古希腊的圆形剧场。禾场的圆形成为orchestra,即剧场歌舞表演的舞台空间,而阶梯成为了座椅。在这个时候,虽然古希腊人已经创造出了一个很完整,也有高度区分的空间,但圆形剧场仍然保留了很多禾场的特质。我们看到orchestra后面虽然有一个布景和演员准备的空间,但是很大程度上,它仍然是开放的,与自然连接的。


古希腊圆形剧场(左:©沙丘研究所;右:来源The Hekman Digital Archive)


在古希腊,表演仍然是一场祭祀朝拜活动,是人与神的交流。所以古希腊表演通常不区分观众和表演者,很多古希腊戏剧也建立在表演者与观众的互动上。换句话说,不是“我表演你观看”,而是“我表演,你也一同表演”,这是双向而非单向的。


接着我们快进到古罗马时期。这时我们看到了一种空间结构似乎十分相似的剧场,同样有布景、环形的舞台和阶梯座椅。但是此处,空间比例关系已经变化了。


古罗马圆形剧场来源:The Hekman Digital Archive


相比于之前更加自然、依靠地势的建筑,古罗马的剧场阶梯更陡,布景的墙也变得非常高,这塑造出一种非常围合的空间。根据不同的表演,布景墙会被不同的大型壁画覆盖以渲染气氛,这个时候的剧场已经成为了独立的人造建筑。


同时,和现代的表演更接近,古罗马的表演是一项娱乐活动,不再是仅仅强调某种宗教意识。所以,观众的感官体验成为重点。这种围合感加强了对于场景和氛围的控制,创造了一个专属于戏剧的世界,这个世界脱离日常生活的现实世界。


虽然不是戏剧,但斗兽场也有类似的空间——比如围合的墙体。在取悦观众的这点上,斗兽场更加极端。这个建筑的顶棚像船帆一样,可以被人拉动、打开和关闭,所以在有活动的时候,上百名水手会负责操纵这些顶棚,让观众有更好的体验。


古罗马斗兽场的顶棚示意图  来源:The Hekman Digital Archive


回想我们追溯到最早的禾场,那时人们的表演行为还和劳作一同进行,这时斗兽场里的活动已经非常“专门”了。有专门的建筑,专门的工作人员,专门的社交礼仪。比方说,在斗兽场的坐席安排上,权力关系已经凸显出来。重要的政治和宗教人物会坐在靠近表演的前排,而女人则坐在最远的高处。



布景为演员和观众制造一个模拟的图景。在文艺复兴时期,剧院得到了更多的发展。帕拉迪奥的奥林匹克剧院的场景有五条道路塑造的城市的感官。他用透视法逐渐缩小拱门后面建筑的大小,在有限的空间里创造出景深,让观众有更真实的体验。建筑师用一种模拟创造了最真实的感受。


帕拉迪奥设计的奥林匹克剧院  来源:The Hekman Digital Archive


我们进一步拖动历史的时间轴,再看一些现代的剧场。比如美国芝加哥的这个礼堂。我们发现,它的室内营造出一种和外立面完全不同的空间感受。对于现代表演,剧场内部需要一个自成一体的独立世界。它通常整体比较暗,而舞台很亮,这样才能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表演上。同样,现代表演需要观众与表演者的严格区分——谁在台上,谁在台下,谁发出声音,谁保持沉默——才能创造一场好的表演。


芝加哥礼堂剧院(Chicago Auditorium Theater) 来源:The Hekman Digital Archive


关于这种现实与模拟、表演者与观看者的区分,电影院应该是最好的案例。相信大家也都会有这种感受,在看完一场两个小时的电影之后,从黑暗的影院里走出来,踏进光亮的消防通道里,会有种跌回现实的感觉。


纽约的Radio City Hall  来源:The Hekman Digital Archive


这正是影院和电影图像创造虚拟环境的成功之处——营造异托邦,一个另类空间。最生动的案例应该是纽约的Radio City Hall。它建于好莱坞上世纪初的黄金时期,能容纳6000人同时观看电影加表演。当时,他们不仅有最先进的布景系统,而且甚至会在空调系统里面加入笑气来营造完美的情绪氛围。


平行对照与加速重演


现实表演空间的发展在虚拟世界里继续改变和延续。一方面我们在模拟技术上有了更多的发展,但是同样,这些空间结构和权力关系也在互联网世界里表现出了相似的特征。


我们可以把这段故事拆分为三部分:


第一,从扁平到垂直。表演活动最早发生的地方——古希腊禾场——是一块平坦的地面,石头阶梯的出现也是依靠山势建造的。到古罗马时期,建筑在垂直方向已经是人为建构的了,到文艺复兴,垂直和围合的意义也越来越明确,再到近代和现当代,剧场已经可以作为独立的内腔嵌入在建筑体中。


第二,从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到专门的社交活动。表演最早和劳作是一体的行为,后来逐渐专门化,空间也逐渐类型化。剧院空间从生活的一部分进化成了和平常生活两相区别的独立世界。


第三,表演者和观众的分离。在古希腊,表演是所有参与者合作进行的,到后来,舞台和观众席的边界越来越明确,两个区域也逐渐分开。表演者可以被看到和听到,但观众应保持沉默并静止在黑暗当中。电影作为一个提前录制好的表演,更是完全杜绝了观众对演出的推进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这个剧院空间历史的演变是有高度选择性的一种叙事方式,也只是侧重讲了西方的故事。在漫漫建筑史中,我们还能找到很多并不完美适用于我们在此建构的叙事模式的案例。我们勾勒的是一种大致的趋势。


如果我们把互联网、社交媒体以及“赛博表演”视作这样一段历史的线上化延伸,在一定程度上,现实生活中花三千年时间发生的演变,互联网用了三十年就重演了一次,譬如从扁平到垂直化的过程。当然,我们把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比较来看,也有很多部分并不一一对照。这些也成为值得我们思考的有趣问题。



比方说我们也探讨了“细分”与“统一”的区别。在现实生活中,剧院空间的演变为我们带来了建筑类型的精细化——不同的表演活动有各自专有的建筑,体育赛事发生在体育场或者体育馆里,电影在电影院里,戏剧在剧院里……虽然也有跨界的行为,但是总体来说,现实生活中的剧院空间越是发展,就越是细分。


但是这和互联网的逻辑并不一样,我们在十年前可能有针对不同内容的不同平台和App,但虚拟世界里,这些表演——观看活动越发展,就越是走向“大一统”。YouTube上有新闻、体育赛事、电影、剧集、讲座,直播的、录播的、二次剪辑的等等,这些在现实生活中很可能分属于不同空间的活动都一并放在同一个平台上。


微信也是一个航空母舰,承载了多种多样不同语境的行为和活动。现在大热的“元宇宙”(Metaverse)概念更是想要打通从社交到游戏再到表演的所有边界。这些趋势值得我们注意,对开发者和表演者来说也不能忽略,因为表演和观看行为,以及表演者(内容创作者)和观众的互动方式,在未来的线上会如何发展,虚拟空间和语境的打造是关键和前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沙丘研究所(ID:dunesworkshop),作者:沙丘创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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