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创天岭铁蛋的葡萄们，作者：海大爷，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最近这些日子，天变得快，眼见着人烟寒橘柚，已是秋色老梧桐。下个月，最晚到冬至，我又得回去湖南山上挖土翻地。因为葡萄园在山坡上，无法引进机械耕作，每年都得靠人力手工持锄头挖土。人力毕竟有限，再往下一辈人，不说已经没有了这挖土的技术，从小吃外卖长大，身体也垮了，连这膀子力气也终于是没有的。
秋天山坡葡萄园里的小动物
所以，我年年都在计划，等哪天卖了第一批酒，搞点儿钱，横竖要买个牛或者买个马来犁地，将产业从原始社会向中世纪畜力社会升级一下。如今这钱还没赚回来呢，我已经研究上到底是牛更好还是马更好的话题。你要知道，人是剥削本能很强的生物，但凡叫我腾出手来，搞到一点资本，我就开始研究如何解放自己，转而剥削牛马。
英国伯明翰大学有个哥，名叫约翰朗东（John Langdon，下文我们称其为“老约翰”），八十年代读博士的时候专门研究牛马，最后在导师的精心指导下写了一篇505页的博士论文，1983年顺利毕业。论文题目叫作《牛马与技术创新》，堪称牛马学高光之作，老约翰靠着这篇论文，刚毕业就在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找到了教职工作。如今老约翰已经作古好几年，但他的学术著作仍然放着光芒，指导我们持续高效生产，这两天我已将之通读一遍，以下成果与诸公分享之。
英国古代，一开始地里干活儿的只有牛，没有马。马是富贵人家用来骑乘与拉车用的，属于很高级光鲜的一个群体，多数时候养尊处优，只是极少数人使唤得动的特权家畜（第2章，35页）。但后来，英国被罗马人攻陷，新的生产关系被引入，再后来1066年，诺曼底人登陆英国，建立了延续至今天的千年王朝，房地产洗牌，地主与农民都消费降级，马也被送去地里使唤，终于沦落得与牛同槽而食。牛马阶级正式形成。
老牌帝国主义不养闲汉，虽然牛与马一并作了苦力，人类还是要帮他们分析出来如何驭使更加高效，于是才有了牛马学。老约翰为集大成者。
老约翰发现，自11世纪到文艺复兴这几百年间，英国农村使用畜力，耕作马占比是一个持续上升的过程，到后期总数已远超过牛。他分析，牛的工作岗位被马抢占，导致大规模失业被杀吃肉，主要原因是牛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固然很强，但不能胜任“一专多能”、“业务全面”、“什么都能干一点”的职场多面手竞争需求。耕作领域的内卷文化，叫牛无力应付，就好比领导需要司机、保镖、秘书、公关等职能，并且最好在同一个岗上实现，那么单项业务精湛者就不如什么都会一点者了。
十一世纪以前英国画作里犁地的多是牛 第2章 32页
牛的专项专业优势遥遥领先于马，在艰难泥质土壤的工作上，只有牛能够做到深耕。他势大力沉，一步一个脚印，犁最苦最难的地；但马能够胜任多数坡地、石子地、干燥易耕地的工作，并且速度比牛快许多。（第3章，143页）
老约翰主张，马在一般地面上的耕地速度要比牛快50%（187页），至于耕过的地面，还需要用耙将土块耙散的工作（harrowing），只有马能够飞快掠过完成，用牛则慢悠悠全不合适。除速度以外，马的另一项优势是工作耐力（stamina），天天加班也无怨言，老约翰发现马可以平均每天比牛多工作一至两小时。（189页）
英国中世纪黑死病发生以前，农业技术革新使农产品收成提高了二至三倍，于是带来人口快速增长，乡村道路建设大量完成，农村集市开始繁荣。这时候，农产品贸易的需求也产生了，农民将自产的商品运至集市交易成了日常刚需，于是，马的拉车能力令它更进一步胜出。上套犁地、下套拉车，马无所不能。牛自然也能拉车，甚至低速牵引力更强于马，但不适应公路高速行驶。在一个高速内卷的时代，时间就是金钱，谁干着苦力还跑得快，谁就上岗；同样能干苦力，谁更能加班，谁就上岗。
在这些kpi指标上，马全面胜出。
1086~1574年马在英国农耕畜力历史上占比趋势 第5章 348页
既然马如此全能，为何数百年里牛没有完全退出耕地的舞台呢？原因有三，首要用武之地是低洼泥地阻力大，非牛犁不动。像英国中部地区多泥地，古代有大量牛耕作；而约克郡、诺福克等石子与石灰成分地面就养了更多耕作马（第5章，349页）。
马的第二个劣势是维护成本高昂。马的照料需要一定专业知识，如干重体力活，日常要吃燕麦这类精饲料，不吃则没有力气，干不动。燕麦伙食成本高。马在坡地、葡萄园里身形灵活，平衡性能强，不出错不摔跤，但马蹄十分金贵，要人给他定期修脚钉掌。高级享受产生高额费用。蹄要是坏了，所有性能都没有了，成为企业的负担，因此爱惜马就是爱惜自己的资产。如我们想像中将马扔在草地上自行吃草，不奖励吃喝、不做保健、也没有五险一金，遇上重活儿时牵走就干，八成是要出问题的。
牛却没有这许多破事，粗粮淡水，牵走就是干，干完扔在草地破棚里七八个上下铺挤作一团也坏不了，就好像得克萨斯州农场上的墨西哥非法劳工一样低维护而可靠。于是，牛在农业历史进程里始终保持着烂命一条的竞争力。
马的第三个不如牛的特点在于它残值低。老约翰说，在中世纪买一匹马与买一头牛的价钱差不多，但在他们各自职业生涯的末尾，卖掉一匹马的价钱却远远不如一头牛。老约翰记载，1348至1349年间的资料显示，英国农村平均一头干废了的公牛还能卖9s4d（s：先令，d：便士）；而一匹干废的耕马只值2s6d，价钱差四五倍。（第4章，278页）
牛不行了还能杀来吃肉，马干废了只能充香肠。
话又说回来，为了整个英国更和谐，最好还是悠着点儿，不要干废了。真往死里干，对大家都没有益处。老约翰觉得，牛马也需要一定的休闲休养期，他说有位先贤 Walter 曾经测算过，牛马每年的极限工作天数最多在240～264天，再干就要废了。
关于牛马一年高效工作天数的讨论 第2章 88页
当然，这是说古代，数据都已经老化。
我们东方也有先贤 Jack，如果按照老杰克的996测算，一年的极限操作是313天，这恐怕是老约翰也没想到的巨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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