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原文标题：《没有出路的底层年轻女性有了孩子会怎样？答案或许跟你所想不同》，题图来自：AI生成
“在衰败的内城贫困社区，当妈妈是年轻女性的主要职业，而那些努力当好妈妈的女性往往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改变。19岁的非洲裔妈妈雄塔有一个孩子，她14岁就当了妈妈。她说她知道当妈妈‘有好有坏，（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女儿阻碍了我做任何事情。她反而教会我如何承担责任，如何变得成熟理智’。同样19岁的阿德琳则断言，如果没有孩子：‘我会流落街头……因为我以前经常在街上嗑药。看看现在的我！我要去上学，做我该做的事。我告诉所有人，等着看我说到做到吧！’”
《成为母亲的承诺：为什么她们更想要孩子而非婚姻》一书中的这段描述，似乎与很多人对未婚妈妈（主要是年轻底层未婚妈妈）的固有印象不符。在主流话语里，未婚先孕、早育往往被视为“不负责任”。不少美国人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让这些底层年轻女性等到年纪更大、经济情况允许时再生孩子，而且应该先结婚。
正如《成为母亲的承诺》的作者所言，“中产阶级的观察家们常常认为，如果没生孩子，贫困年轻女性的生活还可以挽救，但事实并非如此。”
凯瑟琳·爱丁与玛丽亚·凯法拉斯采访了美国费城与卡姆登破败街区里的162位年轻女性，倾听她们的真实人生。这些女性在青春年少时就成为母亲，很多甚至在15岁左右就生下了孩子。贫困、孤独、暴力、学业挫败与不确定的未来，是她们的日常背景。但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怀孕与生育不仅没有被视为负担，反而常常被看作生命的转机——孩子给予她们目标、意义与尊严。
两位作者写道：“这些妈妈的故事表明，相比于被迫辍学照顾孩子，在贫困社区长大的年轻女性可能会遭遇更为悲惨的命运。”
这些贫困女性在成为母亲之前，生活总处于失控中。她们经济缺乏保障，饱受抑郁、学业失败、吸毒和酗酒，以及滥交性行为的折磨。除了这些自甘堕落的行为，她们的家庭生活有时也会出现问题，让她们遭受虐待，除此之外还要面对所在社区的危险、暴力和压迫问题。
但也正是这些年轻未婚妈妈，认为正是孩子“驯服或安抚了她们的失控行为，让她们远离街头，帮助她们恢复正常生活。孩子可以驱除抑郁，平息暴脾气，或是充当戒酒和戒毒的康复港湾。孩子及其对妈妈的时间、精力和情感时时刻刻的需求，让妈妈们从混乱中恢复有序人生。”
其中一位18岁、有一对两岁双胞胎的白人妈妈丹尼丝表示，儿子的到来足以让她自爱，让她把毒品和酒精抛在脑后。
“怀孕之前，我经常抽大麻，还会酗酒和嗑药。我意识到这些对我毫无帮助，因为我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自尊……（现在）我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我想要的生活和我的孩子身上……我很难对自己说‘我能戒掉大麻’‘我能戒掉嗑药’‘我能戒酒’‘我能不再和那些男人鬼混，不再通过和他们做爱来让自己感觉良好’……但我看着我的孩子，我把他们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仿佛在对我说‘妈妈，别抽大麻’或是‘别出去和他乱搞’。我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贫穷未婚妈妈在自己孩子身上获得的这些“好处”，很多人未必能够理解。将孩子视为“资源”，在东亚社会很常见，但在欧美社会的观念里却是相当糟糕的，所以两位作者写道：“女性把孩子视为一种资源的想法，违背了社会关于母亲应有行为的强大社会规范。支配母亲与孩子关系的应该是利他主义，而不是实际需求”。
但具体到这些贫穷未婚妈妈的案例，利他主义在独力抚养孩子的贫困妈妈中也很普遍和强烈，“在现实中，所有社会阶层的女性成为母亲的动机都是自我牺牲和期望回报的混合产物。”相比之下，中产以上阶级的女性，往往会因为孩子的成长优势而获得某种程度的额外社会认可，但却很少将之作为满足感的来源。
事实看起来相当吊诡，对于原本拥有正常生活、体面工作、稳定经济状态的女性来说，孩子往往会大大增加生活混乱程度，但对于那些边缘女性来说，孩子却可以给没有意义或目标的生活带来秩序，降低妈妈日常生活的混乱程度。
在采访中，这些妈妈很少控诉“怀孕”如何摧毁了她们的教育、事业、婚姻或物质成功的梦想（这反而是中产女性常见的话语）。相反，她们不断重复这样的话：“我要么去死，要么进监狱”“我会流落街头”“我会对什么都不在乎”“我的孩子救了我”，以及“正是因为孩子们，我才有了今天的生活”。除了少数人之外，成为母亲对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个意义深远的转折点，它“拯救”或“挽救”了她们的生活，令她们不再迷失方向或走向歧途。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们早早生育就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只是对于这些在混乱街区成长的女孩来说，走正常的路太艰难了。她们早已被剥夺了接受教育、获取稳定职业和向上流动的机会，早育不会让她们失去更多东西，因为本就没什么可失去的。同时，孩子带来的正面影响也是不确定的，而且未必持久，并非每个贫困未婚妈妈都会在有了孩子后停止吸毒，重返校园或是找到工作。《成为母亲的承诺》只是在采访中展示一种可能性——一种能够带来生活秩序的可能性。
至于婚姻，原本是人类抱团取暖的行为，通过合力加强抵御风险的能力。但这些年轻未婚女性虽然有着对婚姻的渴望和神圣认知，却始终坚持先生育后结婚，或者永不结婚。与养育家庭的艰巨任务相比，她们对婚姻的憧憬可以说是一种“恶趣味”。虽然生活在贫困社会环境中的女性常常希望自己能一边享受婚姻，一边抚养孩子，但对大多数这样的女性而言，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按照书中的说法，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值得结婚的男人变少了。
书中写道：“在过去30年里，仅接受过高中或更低教育的男性的时薪的确大幅下降，能够找到全年全职工作的人也更少”，不过，“男性就业和收入的下降最多只能解释结婚率急剧下滑中的大约20%。”
两位作者的采访诠释了其他因素：“许多在20世纪50年代被认为是适合结婚的男人，到了今天就不是适合结婚的人选了，因为当时很少有人会要求有了贷款买的房子、汽车、家具，以及两人都有稳定的工作之后再结婚。在20世纪50年代，也没有那么多新娘坚持观察伴侣四五年之后，才确定自己可以信任对方，与其结婚。”
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婚姻等同于社会人格。不结婚就意味着格格不入，无法融入社区的社会环境。如果结婚被认为是一个正常成年人必须做的事，那么为了生养孩子而结婚就更有必要了。
但如今，无论美国还是其他许多国家，“结婚戒指不再像过去那样是通往社会人格的通行证。现今社会，中产阶级等待结婚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多的人在成年早期处于单身状态，这使得单身成为一种可以接受的状态。事实上，在现在的社会，所有人几乎都认为早婚是不明智的行为。贫困女性显然相信自己不结婚也可以当好成年人和父母，尽管中产阶级可能对此有不同看法。虽然她们认识到先结婚再生孩子是理想的行为方式，但她们不知道在其生活环境中，如何才能实现这一目标。”
相比之下，孩子反而是相对确定的与命运对抗的方式，是她们主动选择的未来。
《成为母亲的承诺：为什么她们更想要孩子而非婚姻？》
凯瑟琳· 爱丁/玛丽亚·凯法拉斯 著，尹楠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望mountain，2025年10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