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看理想 ，编辑：B，作者：看理想编辑部
前不久，有一部小众体育纪录片在大陆院线上映，可惜有些叫好不叫座，目前它只拿到了37.5万的票房，却收获了颇多赞誉，豆瓣电影开分也有8.3分。
这部纪录片是张伟丽的《永无止境》。
近些年，张伟丽在中国家喻户晓，她不仅是UFC（终极格斗冠军赛）的首个亚洲世界冠军，更以一己之力，在中国乃至亚洲，推动和普及了MMA（Mixed Martial Arts，综合格斗）这项极限运动。
张伟丽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鼓舞，她的力量、拼劲、自信和直爽，在突破圈层之后，已然成为一种标志，她打破了旧有性别范式，也拓宽了女性形象的边界。
今天，我们想来好好聊一聊这部“遗珠”。
01.
一部非典型的体育纪录片
《永无止境》是一部有些“奇怪”的纪录片，它没有选择像一般的人物传记片那样，把37岁张伟丽的人生从头讲起，以成长和奋斗为主线，把高光时刻当作终章，中间穿插与她相关的人物访谈，众口称赞。
这部纪录片，反传统、反高潮，它不对准张伟丽战斗的高光时刻，也不让人感觉到直接冲击的燃、爽或是催泪，它的时间线直接从2021年开始，而这一年，正是张伟丽职业生涯的低谷时期。
在此之前，2019年8月31日，当时在世界范围内还名不见经传的张伟丽，在42秒内迅猛击败上一任冠军安德拉德，拿到了UFC的草量级冠军（“金腰带”），横空出世。
2020年3月8日，张伟丽对阵有着“不败女王”之称的乔安娜，这一场战斗足足打满了25分钟，双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在五个回合的对决中，双方一共打出了700多拳，有效打击次数足足有351次，被公认为是“史上最佳的女子综合格斗比赛”，也是当年的年度UFC最佳比赛。经过艰难的鏖战，张伟丽险胜乔安娜，再次卫冕UFC草量级冠军。
这时的张伟丽，意气风发，风头无两。
但就在这之后一年，2021年4月24日，张伟丽在纽约的UFC冠军赛中，遇上了有着“暴徒”之称的罗斯。罗斯的格斗风格极其强悍凶狠，脚步移动能力很好，战术灵活，擅长佯攻，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
仅仅1分18秒，张伟丽就败下阵来，她不仅丢掉了金腰带，7年间MMA赛场上的21连胜也被终结。这之后半年，张伟丽进行了突击训练，2021年11月6日，再次挑战罗斯，但此次坚持了25分钟的激战后，张伟丽依然被判定落败。
这时，负面评价、嘘声与网络暴力如潮水一般袭来，淹没了张伟丽，在后来的采访里，她甚至坦言，自己曾一度有了退役的念头。
《永无止境》的故事，就从张伟丽落败罗斯开始。更有些奇怪的是，这部电影的主要聚焦视点，还不怎么在张伟丽身上，不去过多凸显她的失落、低潮等个人感受。
镜头反而集中在了不同教练和工作人员的分歧，甚至是内心的小算计。矛盾和争吵出现在方方面面，小到要用怎样的方法减重，大到要用怎样的方式训练。电影的许多画面，都是鸡毛蒜皮的琐屑，怎么办签证、炒菜做饭、跑步遛狗。
这里，我们先岔开一句，聊聊UFC的战斗节奏和模式。
UFC赛事属于综合格斗（MMA），它也被称为“无限制格斗”，这类运动在保证双方安全、不攻击重要身体部位的情况下，可以自由选择进攻与战斗方式。
相较于其他的格斗比赛，MMA的最大特点，就在于“无差别”，泰拳、空手道、自由搏击、拳击、中国武术……
选手们会整合使用各种招式，而且不同人的战斗策略和风格也都不一样，有人灵活多变，有人凶狠霸道，还有人爱使“阴招”——但这并不算贬义，MMA的精彩，正是在于这千变万化，每一场都有独一无二的火花碰撞。
同时，UFC综合格斗冠军赛，又是一个周期很长的比赛。同一名选手，两场比赛之间的间距，短则三、四个月，长则一年。
UFC的比赛，一般提前几个月就能确定对手。而一场比赛之后，需要很长的时间进行身体的伤病康复和治疗。再需要用几个月备战，专门从视频里研究对手的战斗风格和战略，再因人制定不同的战斗策略，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2022年，发掘张伟丽的“伯乐”、教练蔡学军在接受《人物》杂志采访时，提到备战训练时说，甚至他们需要分清楚，在对手上传的战斗视频里，有哪些是她想让你们看到的，又哪些是她有所遮蔽的。
UFC的战场十分激烈，分毫之间的差距，就可能决定胜负。因此，选择用怎样的方式应战，需要根据不同的对手和自身状态进行调整。而以往的训练并不能长期持续，张伟丽需要接触和引入更多新的技术，但同时，盲目引入新技术又容易丧失掉自身的优势，选择哪些方式进行训练，就极为重要，也容易引发分歧。
所以，《永无止境》并不主动讲述张伟丽，而是通过种种人物侧写，让我们一窥张伟丽的真实境遇。格斗运动员的人生，不只有拿到冠军的高光时刻。
通向冠军的道路，就是这样的琐碎和漫长。她需要不断地进行决策与调整，需要在种种因素之间进行平衡和拿捏。
拿减重来说，为了控制体重在115磅之下（草量级的体重要求），张伟丽最初通过控制饮食和跑步来减重。到了美国，她有些急于求成，尝试直接脱水：比赛前在热水池泡着，泡完拿锡纸裹住全身再加上棉被焖出汗。如此循环往复，一夜之间减重4公斤。
这种方法虽然速成，却让张伟丽身体不适、体能下降。她只好倾听身体的声音，继续跑步，这才找回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感。
成为冠军，从来都不是一门心思努力、奋斗这么简单。
02.
真正的困难，在成为冠军之后
2021年9月，第二次备战罗斯的前夕，张伟丽提前七周来到美国，在奥运和UFC双料冠军塞胡多的拳馆里备战。
虽然塞胡多的训练方式比较“松散”，与张伟丽日常严格的训练节奏不符合，但在这里，张伟丽特别进行了在客场比赛的抗压训练。
每周两次的实战训练中，所有的比赛流程都与现实相同，团队还专门找到了一些人模拟观众，用各种各样的嘘声、喝倒采甚至辱骂，来提升张伟丽应对这些情况的心理状态。
这是因为在此前与罗斯的第一场对战中，首次来到纽约客场的张伟丽，遭遇了现场观众的巨大压力，影响了她的发挥。
第二次挑战罗斯失败后，外界也传来了铺天盖地的质疑，认为张伟丽在UFC夺冠后无心训练、失去斗志，甚至预言她可能如流星一般就此陨落，毕竟张伟丽的年纪也不算小了。
2022年10月，在接受后浪研究所的采访里，张伟丽说，“但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认定自己，才刚刚进步，开始成熟。”
在《张伟丽失去金腰带之后》这篇人物专访里，张伟丽提到过一个细节，在2020年击败乔安娜之后，后者对她说，“继续卫冕下去，我会看着你。但是后面会越来越难”。
在接连两场失利之后，张伟丽终于明白了“后面会越来越难”的意义。
任何一项体育赛事达到顶峰的时候，顶级的几位高手的技术实力其实差距很小。比的也不只是技术和体能这样的硬实力指标，而更多是心理层面的对决。更何况，UFC的不同选手会有各自擅长的必杀技，一个人很难只用自己擅长的招式，就维持冠军状态。
在成为冠军之后，高处不胜寒，所有的UFC选手都会向冠军发起挑战，人会出现一种“输不起”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人的专注力下降了，打拳出击容易变得犹豫、畏首畏尾，反而更容易被击败。
根据《三联生活周刊》的报道，在两次失利罗斯之后，张伟丽的队医朴垠奎发现张伟丽甚至出现了情绪导致的身体疼痛，这是神经紧张引起的肌肉紧张，一会儿疼一会儿不疼，难以医治。张伟丽只得通过日复一日地坚持训练、与自己对话、调整心态来解决。
《人物》采访张伟丽时问道，UFC有过这么多冠军，人人都想重回巅峰，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她的回答令人印象深刻，“冠军的光环没有了，就没有人怕你了，一旦你丢掉这光环，所有人都说，我也能打她。”
另一位UFC中国选手闫晓楠也说，在UFC，那些排名不在前十的新选手，其实也非常强，她们有着强烈的往上爬的欲望。反而是实力更强、排名更靠前的选手，一直在赛场里搏斗，有输有赢，随着时间前进，浮浮沉沉，可能磨灭了最初的心气。
在两次失败之后，张伟丽终于明白，这种“难”，既在于需要抛开固有的成功范式，去更彻底、更全面的理解这项运动，更在于如何在丢掉金腰带之后，继续保持一颗“冠军的心”。
03.
如水一般
那么，什么才是“冠军的心”？
答案，并不只是一味的拼搏、争斗或是想赢。保有不服输的心态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或许是能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的能力。
在丢掉金腰带之后，张伟丽意识到，此前，自己“所有目光都向外，要么寻求突破，要么盯着金腰带的目标，要么想着战胜某个对手。但丢掉腰带后，我发现目光应该向内，要学会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纪录片里有这样的镜头，2021年开始，张伟丽就经常开始打坐、冥想，专注于内观。她开始被李小龙的信条所打动，“Be water，my friend.”（像水一样吧，我的朋友）。
李小龙曾谈及自己的“如水”武学理念，放空头脑，心无杂念，无形无状，随方就圆，如水一般。注水入杯，而呈杯形；注水入瓶，即呈瓶形；注水入壶，则呈壶形。水能因势流动，亦能无坚不摧。
经过训练与调整，2022年，张伟丽对战老对手乔安娜，这一场比赛，双方都更成熟、更了解对方，也更拿出了彻底的切磋心态打了一场漂亮的战斗。张伟丽赢了，而乔安娜也满意地肯定了战斗，宣布退役。
据张伟丽赛后采访说，她的内心“安静了”，“打比赛没有那么急躁了，现在我的脑子特别清晰，我想做什么，她的微表情、动作，她要做什么，都会观察得非常细。”
安静下来的张伟丽，不仅可以在电光火石之间了解对手的意图和战术，也可以因此更灵活地分配自己的体能与战术，游刃有余地应战对手，这样挥拳出击的效率反而更高了。
此后，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张伟丽曾输给罗斯的地方，她顶着嘘声与压力，用对手标志性的“裸绞”，击败了对手。终于，张伟丽再次拿到了UFC草量级冠军，重夺金腰带。
此后，张伟丽连续三次卫冕UFC女子草量级冠军，在这一级别的赛事成为断层碾压的存在。
张伟丽的成功，除了自己意志力的坚韧，通过纪录片和各类新闻，还可以看到另一位女性对她的深刻影响——张伟丽的母亲。
张伟丽的母亲不懂MMA，却有着一种大道无形的大智慧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张伟丽的心态与格斗信条。纪录片里，这是一位面相慈祥的老太太，操着质朴的河北邯郸口音，在一众激烈的战斗中，她总是不悲不喜，仿佛一个定海神针，能让喧嚣平静下来，如水一般。
从小，张伟丽的妈妈就给予了她许多的空间与支持。她不喜欢一般女孩的打扮，要剪短发，还想穿男孩的足球衣，妈妈都会答应她。她喜欢武术，妈妈就送她去读武术学校。
成年后张伟丽在北京干过幼儿园老师、当过保安，也在健身房工作过，最终还是难掩对于格斗的热情，走上了MMA职业运动员的道路。
张伟丽的妈妈不太干涉女儿的生活，唯独担心的只有她的健康。老太太信奉佛教，每一场张伟丽的比赛，她都不会观看现场直播，而是默默在一旁祈祷到比赛结束。她不止为张伟丽祈祷，也会为张伟丽的对手祈祷，祈祷双方都不要受伤。
在接受齐鲁晚报的采访里，张伟丽说，她的妈妈其实也在成长，有一天，妈妈突然对她说“担心是诅咒，祝福是保佑”，之后，张伟丽的妈妈虽然还是会为她祈祷平安，但更多的是一种相信和坚定。
2025年11月，在草量级已经有着压倒性优势的张伟丽，宣布放弃金腰带，升高体重进入蝇量级UFC比赛，挑战强劲的对手“子弹”舍甫琴科。后者的体重优势与技术优势都很明显，张伟丽落败了，舍甫琴科卫冕冠军。
赛后，张伟丽与妈妈通电话，妈妈操着一口亲切的乡音安慰说，“都挺好的，你想想，她比你腿长那么多，又大一圈，你要是再赢了她了，你成啥了”。
原本赛后心情有些失落的张伟丽，笑了出来，她的妈妈继续说，“她也没丢腰带，你也没丢腰带，圆满地退出，特别的好。你这不孬，哪里都是光溜溜的，你说多好吧。”
张伟丽的妈妈意思是，没受伤，平平安安的结束了战斗，就足够了。
可以想见，张伟丽的格斗之路还将继续。但不管日后战况如何，她的人生，永无止境。
参考资料：
1.《张伟丽失去金腰带之后》｜林松果，人物
2.《失去金腰带的567天，张伟丽终于开窍了》｜巴芮、许嘉婧，后浪研究所
3.《对话张伟丽：拳头与微笑之间，是完整的我》｜郭春雨，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