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秦朔朋友圈 ,作者:水姐
保持创作状态,是凡人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少数方法之一。就比如最近十年前的电影《山河故人》重映,它曾留了一个伏笔,让女主角沈涛在2025年空旷的雪地里独舞。
十年来,这个画面传播甚广,漂流到女性觉醒的年代,更成为内心力量自洽的经典。人都是跟自己过的。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洒脱自在!
我为什么经常出书,这几年几乎每年一本,就是因为在创作的时候想,之后的某一天,我也将与它相见,这是为了保持一种活着的、真实的、自己给自己点灯的感觉。即便发生任何意外,这创作之物都会自生自化。
所以这周,我选赵涛写吧!赵涛自己说,在演这段的时候,原来还没啥感觉,历经了更多的世事变迁,才恍然又有了新体悟。
“这样一个女性,直到她年老,她都可以自己告诉自己,‘我可以一个人独立前行,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情感’。原来我只能感觉到跳舞时候情绪上的变换,但十年过去了,我也经历了很多,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经历生老病死之后,我站在这个地方,回想那个场面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沈涛在舞蹈中的内心力量现在能够触动到我,因为她可以独自一人去生活。”
对啊,山河还是那个山河,回不去了;故人还是那个故人,却都“独”在。为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静下来,才有“确定心”。这是我最近疗愈自己的方法。于是又重新看老子庄子。
老子认为,根是万物生命的来源,回归根才是静,能静才回归生命。静涵盖了无穷的力量。
庄子认为,在极端的困境中(相濡以沫),虽然有道德上的互助,但这种互助本身就是一种悲剧和消耗。最高的境界是相忘于江湖,回归到广阔的、不依赖彼此的自然状态,获得真正的自由。
只有你经历得足够多,你才能真的放下。放不下和执着,只是因为你对生命浅尝辄止。
就像老子,完全知道周朝的所有的礼乐、礼法,图书馆体系,最后才能抛下一切,重新建立,完全异质的道家。是完全懂了,才能完全放弃,不然就是很深的执念。就像庄子认为,心性超越死生和天地覆坠,才是真正的有了道和德。道德从来不是捆绑,而是超越。
在贾樟柯的电影中,赵涛饰演的角色往往不仅仅是叙事中的个体,更是承载时代情绪、连接人与天地变迁的核心精神坐标,这就是他们的电影之所以能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天地人”格局做得好。
在《三峡好人》中,赵涛饰演的护士沈红,她的表演展现了一种内在的茫然与外表的坚韧。
沈红从太原到奉节寻找丈夫郭斌,她的寻找是茫然的,如同在丈夫曾经辉煌而今荒废的社会关系网中穿梭(天利逝去)。她的高跟鞋在废墟上的每一次踉跄,都让观众体会到“地利”消亡的身体感。
她与丈夫在已成瓦砾的工厂舞厅里跳了最后一支舞,然后平静地道出离婚。这最后的交际舞,象征着一种即将被淹没的旧时间的残响,她的选择是与旧关系、旧生活节奏的理性告别。
沈红代表着面对国家叙事(三峡工程)不可抗拒的历史意志时,个体如何选择自我放逐与重新定位。她通过切割断裂的婚姻,试图在天地剧变中,重新锚定个人生活的新坐标。
对的,天地人格局,在天地的宏大叙事里,最终就是小人物的细微命运的爻动。
在《山河故人》里,过去现在未来的连接则更加动人。赵涛饰演的沈涛横跨三个时代(1999、2014、2025),她的演绎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情感纽带。
对未来的抉择(1999):她在矿工梁子和煤矿老板张晋生之间的选择,被解读为一次对未来生活方式的抉择。她的青春与活力与时代的变迁同步,预言了离散的开端。
故人的承载者(2014):中年沈涛在父亲葬礼上,将一把家门钥匙留给即将远赴澳洲的儿子。这把钥匙是母子间最后的实体联结,也是她作为过去的守护者,试图维护时间和文化联结的努力。
孤独的庄严(2025):影片结尾,沈涛依旧一个人,在漫天大雪中,包好饺子,缓缓跳起年轻时那支舞。这个舞蹈是,人在精神废墟上,为自己举行的,微小而庄严的庆典。她被凝固在时间里,却成为对抗全球化洪流、超越地理与时间流散的存在论乡愁的情感锚点。
但今年,人们不再那么有“乡愁”情结,更多的想通往女性觉醒的自由之路。人生天地之间,本就应该遗世独立。我们恐惧不与世交的孤独和疏离,认为必须依附于圈子、社群才能生存,但这种恐惧让我们失去了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自由和独立。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只有到了今年才懂!放下对互相拥有的执着,让关系在不依赖的基础上保持自由。即便因为各种权衡利弊和相互牺牲捆绑在一起,终究是涸辙之鲋,放下执念,才能有辽阔天地。
其实,人生就是那么玄,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悲剧之困境,那样的小水潭呼天抢地无望的境遇,是不会想到去更宽阔的地方的,或跃在渊,是天空还是深渊,其实在一念之间。只有生死一线之间跳跃之后,才别有一番天地。
扛起离散的重负、实现感情的自洽,这种坦然洒脱体现在贾樟柯镜头下的,是东方女性沉潜而强大的韧性。她选择用带着故土温情的日常仪式,比如饺子、舞蹈等,来抵御科技的冰冷与情感的稀释。沈涛的独舞,最终指向的是内在秩序与安宁。
当一切看似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之后,人能做到就是以山越山,以水涉水。自己内心的山水,不比外面的江湖小,就对了!
赵涛的演员生涯是一部与中国社会变迁、艺术电影发展紧密交织的独特史诗。她从一名舞蹈老师,通过与导演贾樟柯的长期合作,迅速成长为首位获得意大利电影金像奖(大卫奖)最佳女主角奖的亚洲演员,奠定了她作为国际影坛上最重要的中国面孔之一的地位。
这种独特的非科班、国际化的背景,赋予了她的表演一种与众不同的质感。她避免空洞的技巧,而以质朴、内敛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真实来承载时代的重量。
我青年时代做了七八年的五年规划研究,以为人能预言2020、2030、2050的大环境。其实切切实实的生活之下,人要奋力去改变的就是自己。
赵涛是一个善于随着时代改变自己的人。她的职业生涯与国际电影节和跨国合作紧密相关,这是她提升国际化沟通能力的最重要驱动力。
自2000年凭借《站台》出道以来,她主演的贾樟柯电影就一直是戛纳、威尼斯等国际顶级电影节的常客。这种长期的国际化交流环境,迫使她必须与来自全球的导演、制片人、媒体和评委进行沟通。
她不仅出演贾樟柯的电影,还参与了非贾樟柯的欧洲电影,如英国导演艾萨克·朱利安的《万层浪》,以及让她获得意大利电影金像奖的意大利电影《我是丽》。这些合作要求她具备与不同文化背景团队协作和交流的能力。
在与意大利导演安德烈·赛格亚合作《我是丽》的经历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对语言学习和沟通的努力与韧性。尽管她之前从未接触过意大利语,但在接戏后,她提前要来全部的意大利语剧本,死磕半年将自己的台词背了下来。
她请人将搭戏演员的台词一句一句标好中文,以确保在现场能理解对话的逻辑和语境。这种对细节的严谨要求,体现了她为了实现有效沟通所付出的巨大努力。
赵涛并非表演科班出身,这让她更注重通过内在情感和语言表达来建立与角色和团队的联结。她能够迅速适应复杂的语言环境。她的国际化沟通能力是在高强度、高标准的国际艺术电影合作实践中逼出来的,并通过她个人的勤奋和坚韧得以实现和巩固。
贾樟柯的作品往往具有跨区域、跨文化的特点。通过她和贾樟柯的人脉,她能够将有潜力的后辈演员引荐给国内外的知名导演、制片人和选角指导。例如,辛芷蕾正是在出演贾樟柯监制的电影《长江图》后,才开始获得更多关注和资源。
她是意大利电影学院的终身评委,并与众多欧洲电影人建立了联系。这使她能够帮助后辈演员进入国际艺术电影的视野。
赵涛在访谈中常表现出对中国电影未来的关心,愿意分享自己一个人扛的国际化经验,帮助年轻演员少走弯路。人活到最后,终究要有自己的亲弟子,亲传承,更重要的是有广大的社会价值,这才是相忘于江湖的境界,不是去江湖里拼杀,而是跟天地融为一体,无所不容,无所不化。
赵涛提携后辈的能力,是艺术核心圈层的地位、国际影坛的硬核成就与个人专业声誉这三重优势共同作用的结果。
我们恐惧变化、恐惧失去、恐惧不确定性。我们试图通过计划、控制、保证来消除所有的风险,这种对安全感的过度追求,让我们拒绝融入生命本身的流动性。所以主动能流动的人,才是智者。赋能给过去现代未来,是流动、顺应、游刃有余的生活力。
得失不过是天地间一滴水珠的聚散。水珠多了就是一滩泥水,两个人在那里一起挣扎,我们就是那些困在干涸水洼中互相吐沫的鱼,将暂时的拥有视为永恒的真理,从而陷入痛苦的泥沼。不如去超越得失的沧海桑田里。
即便在剧中、在场中,也要随时能够退隐,知止。真正的自由,来自对当下事物的极致投入,投入之后,要记得出来,去更大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