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身边Ourlife,作者:半天云,原文标题:《霸总的亲戚,做了我的下属 | 县城五星大酒店》,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我们这太行山麓里的三线小城,多数老百姓以农业为生。体制外唯一称得上“工作”的,当数和煤炭相关的种种。这个人口仅有十多万的千年古县里,山头错落分布着十三座煤矿,男人们下井讨生活,条件不错的女人们都以在“千鑫大酒店”(化名)上班为荣。这家大酒店和当地的煤炭产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我们这儿唯一一座豪华五星标准的大酒店,本地地标性建筑,堪称县城版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它造价过亿,历时漫长,背后还有关于它成立的种种传说。
巧的是,2024年,酒店刚开张,便赶上了《黑神话 · 悟空》爆火,游戏中一个取景地距离我们酒店仅有十分钟车程。酒店开业即迎来“泼天流量”,给小城带来了一阵喧嚣。同年,我研究生毕业,辗转多地后决定就在家门口找份工作,顺势进了千鑫的营销部门,成了宣传负责人。工作性质让我接触了酒店的各类工种,前厅服务员、后台勤杂工、厨政部门领导员工、客房部员工以及高级管理人员……酒店内还设有按摩洗浴中心,我也借此机会和天南海北的技师们打过交道,见识到不少“县城婆罗门”的生活方式。酒店开业,我入职,我和酒店一起成长,我看着它生意日渐兴隆,也看着小城的景观一步步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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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成为经理这种“领导”,也是误打误撞。
原本,我们酒店是没有公关营销部的。2024年7月,我研究生毕业回国后,回到县城,想来应聘的岗位是政府关系。得益于此前的工作经历,酒店的一把手林总看重我手里的本地媒体资源和与商务局、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合作经验,又听说我干过几年媒体,突发奇想成立了市场营销部,说主要做品牌公关活动——说直白一点,就是发抖音、发公众号、发小红书,线上获客,线下转化;每个月策划不同的营销活动吸引客人充卡消费;逢年过节装扮酒店,与本地网红政府官媒保持联系,有活动了叫人家来捧场。
最开始,部门就我一个光杆司令。按理说,我的直属领导是分管营销和销售的市场运营总监James,James的领导是总经理Kevin,Kevin才是向林总汇报工作的人。不过,林总莫名对我这摊事儿很感兴趣,没几日,就直接把集团旗下另一个地产子公司做设计的80后泽鑫姐拉来充美工。我们俩一人出日常经营需要用的设计,一人负责拍摄维护和运营,事情多且杂。干了不到一个月,我意识到本地生活流量巨大,当即着手准备抖音来客、美团、小红书等渠道的线上店铺运营,实在腾不出手来每日更新新媒体平台的视频,就主动和领导提出,再帮我找个拍摄剪辑的人——半个月后,00后的艳谊到岗,我们三个人的宣传班子,算是勉强搭建起来了。
我们营销工作效果显著,酒店试营业不到三个月就开通了所有渠道,短视频成了外界了解我们最重要的窗口。酒店的业务介绍、招工用人、上新产品、客房包间环境和日常风貌,都靠我们源源不断地制作内容推送给本地客户,第一个月上线团购套餐,我们就卖出近十万元,核销三四万,这还不算网上看了、线下进店的潜在客户——总之,极大激活了线上流量。
领导对我的到来颇为满意,跟我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我斗胆提出想要一间安静点的办公室,方便想事情,林总大手一挥,就把原本存财务票据的库房腾空留给了我。要知道,这间办公室采购要过、综合办要过,林总都拒绝了,对我的偏心已经不言而喻了。我夹着尾巴低调告别杂乱的大办公室,我们三人组美滋滋住进了小单间。
我们三个配合异常默契,艳谊经常在前厅跑拍摄,我在后台守着电脑做运营和内容,泽鑫姐因家里孩子发育问题,领导特许上半天班,她半天过来做设计,做不完就带回家。我们分别是00、90和80后,也是酒店难得的三个大学生,说起话来毫无代沟。酒店对面零食有鸣、蜜雪冰城、甜啦啦,办公室零食柜里空了,都会主动买;圣诞元旦春节,我们推着小推车全酒店跑布置酒店;除夕一起值班吃牛肉火锅,无秩序感、阶级感,也从没觉得工作上会因为人产生什么问题。
2024年年底,林总让我们做年度总结新年规划和财务预算。看得出他对营销的重视,大会上特批给我增加四个编制——两个主播加两个运营,说来年让我们大干特干,争取开创酒店营收新局面。说到兴起时,林总夸下海口:“到时候把我们酒店的餐饮熟食、品牌周边、A市特产全都打包到线上卖,干他一个A市(我们县城)的‘东方甄选’也不是不行。”末了,还语重心长嘱托我:“酒店的未来就在你们手上啊!”
听到这个“目标”时,我诚惶诚恐——三人小日子和和美美,我挂个经理名头,实际并不需要参与管理,出来进去存在感极低,职场透明人,没什么人管也没什么人盯。人多了,会不会麻烦事儿就多?七个员工工作如何平衡?部门壮大了,会不会与其他部门产生冲突?思绪万千,搞得其他同好来恭喜我时我都心不在焉,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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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是北方所有大酒店自春节后久违的重要日子——接待“两会”。作为本县唯一一家五星级标准的国际联号酒店,“县城新地标”,自它成立之初,就自然而然承接了县委、县政府的一切政务接待、会议承办和活动协作。会议期间,酒店暂不对外开放,两百多号人连续三天,吃、住、行加线下讨论会,餐标不低,能给我们带来四十多万的收入。
会议前夕,我们就已经从销售那对接到了各种设计需求。二线人员也被抽调去帮忙搬台泥、摆桌型、站在每个路口给代表们指方向;我则跑前跑后,拍照记录这难得的高规格接待和布场,为以后展示会议台型和服务标准积累素材。
正是缺人的当口,林总把我叫到办公室谈心。他一改平日的快人快语,先对我最近的工作表示了关心,又问家庭怎么样、老公回国了没有,后来才兜兜转转说了主题:“知道你忙,特意给你要了两个帮手。”
帮手之一的主播,我是知道的——过完年我休假去了海南,娜姐帮我面试了这个叫心蕊的小姑娘,她条件不错,播音主持科班毕业,已经安排走入职了。
可帮手之二的运营,来得让我丝毫没有准备。林总的说辞是,主播有了,再配个运营,前后台协调,介绍给你看合不合适,可以过来先聊聊。随后,他就自顾自翻手机,嘴里还一直嘟囔着:“哎那个人叫个什么来着,之前还挺有经验的。你看能不能用,给你减减负担。”做出一副和此人不甚相熟的样子。
简历过来,我一看,人叫黄昕玥,比我还大一岁,毕业于我们本地一个三本院校,之前在南京做了七八年电商运营,月薪写着两万,擅长做的事是“看BL(boy’s love,耽美)小说,探店和撸猫”。我看到此处,心里咯噔一声——这么“非主流”的姑娘?估计不是个善茬。
我立马拿出“工资条件差太多,怕人家不能接受”想婉拒掉这个人,可林总大手一挥:“这有什么,先聊聊嘛,看能聊出什么火花。”
不由分说的,林总推进了此次会面。
我对黄昕玥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初春还有点冷,她穿着粉色面包羽绒服配着牛仔裤,头发扎成高丸子头,说话声音很亮,听起来性格爽朗。自我介绍还没说几句,她就反客为主,神态里盈着几分优越感:“酒店还在筹备期时他(林总)就叫我回来,我当时还没确定要不要回老家发展呢,就犹豫了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都步入正轨了,就是我想做成的样子。恭喜你哈!”
这一番话说得我心里不怎么得劲儿,好像她前人栽树,我后人乘凉,机会变成她让给我的了。可我嘴上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努力把话往“为什么要回家”、“和林总什么关系”上引。她倒也大方,不设防地说,他们两家是两姨姊妹兄妹,林总是她表哥,上个礼拜还和大嫂(林总老婆)一起逛了万达。至于“回来”的原因嘛——她犹豫了半天——然后说,想转行。
我大概能猜得出来,囿于年龄问题,应该家里人想让她早点成家。没想到,她立刻顺势补充了回来几个月相亲遇到的奇葩:“见我一面,就非我不娶了!”
我们俩哈哈大笑,相谈甚欢,一聊聊了两个多小时。
“面试”下来后,林总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还是原话:“我们的运营都只是基础运营,产品上下架、跟进客户留言和订单,平常事儿也不多,三千块钱应届大学生就能干的事儿,找个非专业的做基础岗,怕人家受委屈。”
我不想要黄昕玥更深层次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她是块烫手的山芋——亲戚亲还是同事亲,谁都分得出。更何况,在聊天时黄昕玥也有意无意跟我透露:“这个年纪了还去竞争那些基础岗,和大家一样投简历,那这些年白混了。”我听出了弦外之音,明白了她估计要捡现成的,我可能干不久了。
可即便我之后多次好言推辞,说运营工作不多、我一个人可以兼顾时,林总还以为我客气,直接安排黄昕玥周一入职了,连程序都没走全。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两会”着急用人,能进来早一天就早帮我干一天活儿。其他没怎么多说。
既然已经板上钉钉,我便在群里不幸地通告两位“战友”——“皇太后”即将驾到,并把简历共享。
艳谊妹子看过简历后,直接提醒我:“姐,你不知道,她是偏关县人,在A市‘偏关疙瘩最难缠’。我们本地的民生栏目,A市人最多,A市人里偏关县人又是最多的——能知道是什么成色了吧,以后有我们烦了。”
我叹了口气:“也知道烦,事已至此,只能是谨言慎行。”
我想,随意吐槽大领导、大家开溜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日子,估计是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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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深圳回到老家以后,我发现在县城职场和北上广深完全是两种生态。看似百平方公里花样繁多的企业商户,实则背后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老板。县城的资源被“寡头”们瓜分着,共享着,外来者很难闯入。四年前,我刚回来面试前公司时,男朋友建议我花点钱给人力小哥送点礼,这样人家能对上说点我的“好话”。当时我大为震惊,我有学历,有大厂工作经历,回来县城找工作,居然还得托关系?
我犟着一股劲儿不信自己差到这地步,后来面试上了,工作了一段时间,才恍然大悟:五险一金交齐、双休节假日正常休、集团稳定存在几十年、包吃包住的工作,已经是在县城除了公家单位外最好的选择了。去年和财务经理林姐一“对账”,前公司偌大的集团,除了我们俩,总部大楼近百号员工,几乎都是各总公司分公司高管们沾亲带故的亲戚。就连当时我们办公室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琳琳,也是靠着当书记的大舅进来的。她平日口无遮拦,唯独对这件事三缄其口。
我悲凉地认清了县城的规则:“他们”用血缘、利益交织砌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隔绝了外面无门无路的年轻人。普通人并没有太多选择,连想跳槽能不能顺利走成,也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来酒店之前,我还在一家在本地做连锁餐饮的老板下面做了一个礼拜助理。刚坐进他办公室,他就热情地和我说:“我和你们黄总的王秘书了解过了,说你为人靠谱、能用,放心待着吧。”我听着后脊发凉——小县城毫无隐私啊。同时也庆幸——幸好自己怀孕、生育回归职场被人占了坑离职时“没闹”,不然还不知道是何下场。
县城也足够小,小到我现在的同事和前同事们也是往往有过同事关系,前同事和刚离职的同事很快又成了新同事。故而,林姐和我“革命友谊”深厚,毕竟,我们连续伺候过两位相同的老板了。
后来艳谊和集团总经办的男孩子谈上了恋爱,获得了很多小道消息,不听不知道,一听才领悟,这个五星级大酒店原来也是一张人情巨网:
综合部主任韩婷,虽是名义上的“主管”,但沾了集团亲戚的光,能拿到六千元工资,和“经理”是一个级别待遇;基金会借调给我们的美工小妹妹雨晴,配着一万多的电脑、一万多的单反,每天不坐班,下午四点就开溜,她是矿上矿长家亲外甥女,直接归老板的女儿管;财务部泼辣直率、从不怕得罪人的出纳魏穗,人家爸爸伺候了老板几十年……甚至连我们部门来了半个月、不拿工资只要实习证明的小龙,他姐夫也是集团的财务总监。
我们办公室在林总隔壁,一层薄薄的隔断墙经常能让人听到各路人马登门造访,绝大部分来客是托关系来帮亲戚家孩子求职的。经济环境不好,县城里无法把自己的劳动力卖出去的人,只能求助于这种方式,甚至网上有梗流传,说我们A市省人最喜欢“花二十万找关系找个月薪三千的工作”。
我曾亲眼见到过有人搬着一箱子水果来林总办公室,坐下,说是谁介绍的,林总问她会干什么,大姐什么都不会干,林总想了想说:“那你去厨房切配吧。”对方感恩戴德,旋即离开,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无人觉得异常。
黄昕玥来了以后,得益于她的“大嘴巴”,我才摸清综合部干行政的小姑娘雨露也是林总的另外一个表妹,三人同一个姥姥;而后勤保障部李宇,则是林总的另一个表妹夫;前厅还有一个林总的同村本家……幸亏都不是一个姓,不然真成了林总的天下。
好在,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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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过毕竟是干过,两万块钱的人,用着就是不一样。
黄昕玥的前公司是江浙沪知名的淘系电商培训企业,主要给中小型商家做代运营,公司发展迅速,短短几年就干到业内前列。她大学一毕业就进去,一直干到回老家,也算见证过电商的辉煌和转型了。运营的逻辑万变不离其宗,优化前端、维护后台、增加活跃、提高转化,可想而知,我这点小业务,黄昕玥接手起来没什么困难。
我也承认,之前在抖音来客上给酒店建立的商品主页,勉强算是满足最基础的信息告知功能,毫无审美可言。黄昕玥来了之后,“688套餐”、“268套餐”、“198套餐”全部都让设计做了专门的产品海报图,还把名字起得激情四射:“超划算丨含芝士大虾球6人餐”“可用包间丨双人浪漫红酒套餐”“双节特惠,仅售100套”……看得就吸引人。改观过后的产品页面焕然一新,着实配得上国际联号酒店的调性。
黄昕玥执行力很强。前销售经理宋姐曾想联合探店达人推套餐的活动,先把名声打出去,林总嫌花钱没批,我来了之后,手头一堆事儿没顾上盯,黄昕玥金口一开,林总竟然头也不抬,“那就试试”。约达人头子见面,和厨房确定主推套餐,谈价格写合同,最后确定拍摄和审稿发布,除了拍摄当天我跟着之外,其余事情我都没操心。十五个达人,每个人两百元车马费,他们粉丝少则一万多,多则四五万,矩阵内容一齐宣发,联动效应明显,连在村里的小姨都刷到了我们酒店“人均三四十就能吃到星级大厨的两荤两素一汤超值套餐”。一时间。酒店线下核销订单猛增,主推产品狂销两百多套,带动了工作日中午包间的上座率。
黄昕玥干得好,也算我的政绩,我何乐而不为。此外,她性格较真,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也要揪出对错,我比较粗心,核对数据报表等事儿交给她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没几天,我就对她如艳谊、泽鑫姐一样不分彼此,毕竟,艳谊还太小,泽鑫姐家事缠身,心蕊除了直播什么都不会,重要事情,我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她。
黄昕玥爱社交,食堂吃饭的工夫也要和人放声说笑,不知何时竟和后厨厨师长崔厨打成一片。崔厨和我同岁,没什么文化,性格多变,前一秒和你好好的,后一秒就狗翻脸。我刚入职没多久时,就见到他在大办公室因一句口角和韩婷起了冲突,言辞充斥着低俗的“贱货”“骚话”,从此我对他敬而远之,绝不多说一句话。
但黄昕玥不一样,她和崔厨称兄道弟,崔厨不忙时,还经常来我们办公室找她聊闲天,令我颇为意外。平常艳谊出去拍摄视频,有些员工不愿意上镜,小姑娘搞不定,但有黄昕玥陪着,总能顺利完成任务,省得我出马了。每天上班,我只需要安排明白下面人做事即可,应付上级成了我的主要工作。我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职场剧总要问领导多要人、多圈地来增加部门话语权——权力带来的快感,一时让我生出了土皇帝的错觉。
有一次管理群里,林总突然@所有人,说以后公关部所有活动必须配合,否则都别干了。这话看得我莫名其妙,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黄昕玥刚才带人去前厅拍摄视频时,前厅忙着办入住,语气不好拒绝了,黄昕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林总打电话压人,她这个表哥也不由分说,立刻把前厅经理Judy叫去办公室开骂。
很快,我们部门有个“关系户”的消息就在酒店上下不胫而走,只剩我还傻乎乎沉醉在黄昕玥的工作能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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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黄昕玥来上班的第二天,我就发现这人嘴停不下来。她毫不见外,和前后脚进来的主播心蕊,俨然成了我们小单间的主人。我们三个“老人”都不怎么爱吭声,每天就听到她俩叽叽喳喳。我是个上班少言寡语的人,每天尽快干完工作后就想看看文章,想些事情,奈何两个新手下都是话痨,从此办公室再没安静过,我带来那么多书,也没能认真翻过一本。
自己的成长经历、兴趣爱好、工作经验,家里的猫狗、家属,黄昕玥都跟大家一一倒尽,连人力资源经理娜姐都说:“你们部门这黄昕玥倒自来熟,中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热聊她初恋呢。”
娜姐对黄昕玥颇有意见,因为黄昕玥入职时流程不正规,娜姐让她提交的入职健康报告一直没能交上来,林总却挥了挥手让过了,害得集团检查流程合规时反倒扣了娜姐五分绩效。黄昕玥请假时,OA总要附上详细的原因,什么“来大姨妈痛经难忍”,“回老家看姥姥”,惊得娜姐问我:“她到底上过班没有,三十岁了格式规范也不懂?”
黄昕玥每天穿着短裤和黑丝在后台晃荡,让综合部也看不下去了:“我们是服务行业,你们属于酒管公司,没有统一制服我们不作要求,不过你们这人现在齐全起来了,也好歹规范一下,穿黑丝算怎么回事啊?”我大倒苦水:“姐你可说吧,我早就提醒过上班要庄重,人家说那是自己的‘OOTD(当日穿搭)’”。
等黄昕玥入职一两个月,就已经陆续有好几个人给我告过状了——
前厅经理过来和我说,她中午休息直接问林总要健身房的密码卡,躺在客人休息的沙发上睡觉,被保洁大姐发现了;餐饮经理跟我说,她没有边界感,带着自己亲弟弟去员工食堂吃饭,还安排弟弟去自助餐厅学习考公,用商务区电脑免费打印资料;综合部检查6S(即工作环境现场管理,整理SEIRI、整顿SEITON、清扫SEISOU、清洁SEIKETSU、安全SAFETY、教养SHITSUKE,主要看办公室整洁程度),她的电脑没关,和人家发一大段话证明这是第一次“没提前告知”;第一个月上班,她不是1号入职的,却说自己每天都到,理论上算“全勤”,用内化的逻辑硬找财务要两百元补贴……桩桩件件,令我目瞪口呆。
黄昕玥前往餐饮支援,私拿客人剩下的酒回来,颇为自豪地说:“你看我这脑子,第一反应居然是要去买一瓶水回来,而不是去客房拿一瓶。”平日,她大讲自己玩cosplay买昂贵的汉服运费险、最后一天免费退货的事儿,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我还见她因为是吃外卖后拉肚子(也可能她肠胃本就不舒服),疯狂投诉商家,维权怒火响彻员工通道,最后得了两百元便宜的事儿。艳谊再次笃定,是地域决定性格:“姐,你没发现吗?她就是典型的偏关人啊,穷山恶水,特别爱占小便宜。”
我自我安慰,做事情要抓大放小,人无癖不交。黄昕玥爱占便宜,可能真是苦兮兮挣得少,我是领导,工资高,不能没有容人的肚量。平日里,我尽可能多买点吃喝放在办公室,舒缓一下大家的工作压力。可次数多了,我发现黄昕玥毫无感恩之心,办公室有吃的,她就四处搜寻,她有吃的,却从来不给我们分享。出去吃饭,我掏钱的时候占多数,大家还客气地说句要不AA感谢我一下,黄昕玥却觉得理所应当一样。时间久了,我也以照看孩子为由,减少了带大家出去吃饭的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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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我发现,黄昕玥完全不服管了。平常她愿意干的事进展还算顺利,不愿意干的事儿,就百般推脱。
6月,营销部要出暑假宴会套餐方案,厨房把餐饮详情、食材成本毛利算好了。我有原原本本的政策文件模板,当时我家里有事在休假,周会上又着急用,就让她开我电脑腾挪一下,她却借口一大堆:“正在接待客户看场地”,“没弄过,不会”,“文笔不好,写不来”,“我们还没想好就这样交上去,别到时候其他部门怪我们没通知……”听她辩解半天,我索性直接让艳谊写了。
她还经常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比如,部门编制变成五个人后,综合部给我们申请做了酒管公司专门工服,西装西裤衬衫发网皮鞋。夏天她嫌热,过来和我讨价还价,说能否只穿深色T恤,我说公司有规定,不要挑战制度,她扭头就去找了林总,然后兴冲冲报喜:“小雪我帮你搞定了,咱们都可以穿半袖啦。”我只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多亏有了昕玥这个皇亲国戚,咱们部门的地位显著提升。”
我也略带疑惑地问过娜姐,林总的另外一个表妹雨露之前在她的部门安生不——雨露在我们这里待了不到半年,刚听说就离职去银行了。娜姐说,小姑娘一个,有什么不听话的?人家刚毕业,有追求,一心想离开酒店,每天空闲时间就在备考,顺利上岸了酒店隔壁的农业银行。她为人非常独立,自尊心极强,试用期前,林总已经和本市农行总行的行长打好了招呼,想帮忙分配个轻松的岗位,雨露知道后,一直怪自己爸爸非要开口求人。
“同一个姥姥,不同的女儿,生出来的孩子大不同。”娜姐和我感慨。
是啊,枪打出头鸟,我既担忧自身安危,也怕别的部门不高兴以后令工作难开展,总之对这“部门地位突出”的“美名”,内心一点也笑不出来。看着部门里几个小妹妹拥护黄昕玥,我头一次有了对于“地位”的危机感。
当然,我也能理解小妹妹们,毕竟自己有孩子,又是领导,人生阶段上,我和她们分属不同阵营。每次中午推开办公室门,看见她们几人也不午休,聊得火热。她们下班约小吃,我顾不上参与。她们八卦恋综明星,我懒得讨论。我主动背离了自己的部门群体,躲在无人发现的角落,不知何时,连旗帜鲜明、不喜欢偏关人的艳谊,也“叛变”了——9月份,我们约好下班一起去吃回民餐,我的电动车刚装上儿童座,不方便带人,就嘱咐黄昕玥骑电摩带艳谊时注意安全,人家潇洒回应:“没事儿,我们经常出去吃,她早就坐习惯了”。
黄昕玥确实更适合做艳谊的大姐姐。我和泽鑫姐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只知道艳谊家住在酒店附近,对象谈在公司。她妈妈从事美容行业,两个哥哥一个在新疆、一个在内蒙,家里有两只蓝猫,以及她对象是集团来查“标准化”时遇上在一起的——这些细节我都是从黄昕玥的嘴里听到的,越聊,我才越发现自己被隔绝在了小团体之外。
那一刻,我甚至能体会为什么领导不太愿意招年龄比自己大、能力比自己强的人了。再自诩没有“官瘾”,也多少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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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月下旬,林总指示我们去集团兄弟单位——地产公司的营销部学习交流。会上大家轮流发表各自岗位在工作中的困惑和重点。我还没吭声呢,黄昕玥已经把酒店的各种问题抖了个底儿朝天。她说酒店比不上地产,各部门不和谐,内斗太严重,大家都不支持、重视我们宣传工作,连个用车也批不下来。她还当着众人的面下我的脸:“我讲实在话哈,小雪也确实有点弱,本来我们是个引领别人发展的部门,现在成了被众人牵着鼻子走的部门,工作起来很被动。”
对面吕经理一听露出诧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黄昕玥几秒,带出不知是真是假的恭维:“小雪,你的人还挺尖锐哈哈,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我喜欢!”我也只好笑而不语。
临走时,吕经理悄悄搀上我小臂:“这就是那个‘关系户’啊?还真是一点都不低调。”
纵观酒店上下,有来路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但没几个像黄昕玥一样自报家门的。
销售经理马叶,实在肯干,每次见到她,要么是在挽着袖子搬桌椅板凳,要么就在推着餐车收拾厨余,西服上的领带因为总在干活儿,永远是松开的。她的孩子和我的一样大,一忙就到晚上十一二点,翻了台才能回家。只要碰上我,她就和我吐槽酒店工作太累,一场宴会才挣三十块钱。除此之外,我们聊得也不多。
我猜测马叶家庭条件不错,因为她朋友圈晒出的家庭照片,背景装潢豪华,有整排的博古书架,还放着成套的四书五经、《求是》杂志、主席著作等。有一次我们去宴会支援,我和马叶搭档,发现她很讲究,知道菜要一冷一热、一荤一素搭配着分布在桌上,会分辨哪个客人是主客。我说你们老员工培训就是仔细,她笑着说:“酒店哪里教这些,这都是我爸教我的。”
有一次见到,马叶居然问我:“你们部门那个新来的是不是个奇葩?”我说出什么事儿了吗,她说没有,只是好奇,随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有时候你以为你关系硬,其实比你硬的人多的是。”
后来经人提点,我才知道,马叶是集团大老板本家的近亲,老父亲是当地村长,所有政府客户都由她直接对接,属于实打实的“带资进组”。因为住在大老板家开发的小区,集团很多高管和她家都是邻居,每天早上老公送她来上班,还顺便载着我们酒店总经理Kevin。她老公不显山露水,我上班一年多了,愣是没遇到过一次。
部门的工作朝着失控的方向驶去。
我曾多次努力想摆平过,明里暗里敲打黄昕玥,给自己找麻烦就是给表哥添麻烦,要设身处地为林总考虑,他平日里压力也不小。随后,我又和大家共情:“不管什么身份、什么目的过来的,我们都是打工人,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我只要结果,给领导交差。知道大家工资不算高,尽可能让你们在我手下舒服点,平日里不是特别过分,我都不会追究,我非常介意的是‘冒油’——别给我整越级汇报那一套,领导拎不清,自己要拎得清,你在谁手底下干活儿就要听谁的安排。”
“冒油”这话,是我的直属领导James让我“转告下面人”的,其实,就是专门说给黄昕玥听的。
我们酒店每周有一天公休,一线运营部门可以选择值班攒假,换成其他时候调休。身为二线部门,我们一般都是周日休息,只有黄昕玥从来都是周日值班、周一休息。她的小聪明显而易见:周日办公室一人没有,值班也很清闲,周一最忙,就不来上班。只是她这样调休次数多了,有些说不过去,James在OA上见了她的调休单,干脆一直不批,还专门下了一道令:二线岗,非必要周日不值班。
黄昕玥照做不误,周天“有客户需要看场地啊”,“需要去前厅支援啊”,“美团、抖音产品需要更新啊”,总是理由不断。这些理由都用尽后,她才不得不道出心底话:“这个月我还差一天才全勤,我肯定得值班。”我在前面拦她一道时,已经很委婉地表示我也没够全勤,James好歹是总监,起码要尊敬领导的权威,先维持一两个月再看之后的情况。可黄昕玥摆摆手,满不在乎:“你只管批同意就行了,James不用你管,我去搞定。”
她确实搞得定。参加她姥姥在我们酒店办的寿宴,朋友圈毫不避讳晒出有林总的合影,向James“宣示主权”,一大群同事在下面点赞。也可能是她单纯、大大咧咧,但在我看来,挑衅的意图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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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我极尽可能维护办公室平衡,月末打绩效想办法让大家拿到满分,餐饮支援名单按人头来轮,大家不想去、不愿意干的都由我来顶,决策也绝不搞一言堂,多听大家意见,但私下里,我对黄昕玥的不满逐渐增加。
比如多次跨部门合作冲突,我都是最后知道的,让我的处境十分被动。
自从新人来了之后,为了让大家工作更积极,我主动拟定了《新媒体提成方案》,跑各处领导签字,只要通过我们部门的渠道达成转化的客户,我们都可以拿到提成。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黄昕玥把所有对外渠道的电话号码都改成了她自己的私人电话。这让原本属于餐饮客房的“自上门客户”,都成了她的“私人线索”。还是餐饮前厅和我反映“为什么最近接不到抖音上客人们来电”时,我一查才发现的。
本来销售部推出了《全民营销提成方案》,鼓励酒店员工发掘身边的客户资源,每个人介绍客户进来也都有提成,客房2%,餐饮1%。黄昕玥就利用手头资源,运营转销售,开始亢奋接单,小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客人信息,每天办公室也不待了,就在前厅搞接待。但她非专业酒店销售出身,入职培训也没经过考试就匆匆上岗,很多接待礼仪专业流程都不清楚。一次顾客下定EO单(指标注客人所有需求,如套餐、桌数、台布颜色、饮料等信息的宴会订单)后,她只给餐饮前厅发了需求,却忘记给后厨发,导致厨房半夜问人才惊觉有此单,吓得崔厨连夜和采购紧急补货,才让第二天没“开天窗”。从此俩“好哥们儿”闹翻了,见面都不再说一句话。
为了维持部门之间沟通,我在中间替她向崔厨道了不止一次歉:“崔厨,我不在EO单群里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儿,确实是我们的疏忽,向您道歉,以后我加强监管。”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厨再生气也只是“哦”了一声,还得和我保持表面的和平。我扭头和黄昕玥说以后要多注意时,她毫不在意,反而总结:“崔厨这人不能处。”
黄昕玥不自知,她也常将自己置身于舆论的漩涡中。
有一次,客人不满只能使用我们合作的婚庆公司才能免场地费、屏幕费的政策,提出能否便宜点,结果,黄昕玥笑着说,这些都是符合法律规定的,“您可以去整个A市打听,都这样”。原本能迂回送瓶饮料就解决的事儿,硬是激怒了客人,对方一气之下投诉到了市场监管局说我们涉嫌垄断,还是总经理Kevin跑来问我怎么回事儿,我才知道。知道黄昕玥“不一般”后,他也无奈,叹了口气问:“林总知道吗?”我说,应该不知道。
林总从不看朋友圈,到现在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和黄昕玥的关系,殊不知他表妹把他家的夜壶都倒了出来:林总大男子主义,不让老婆出去工作,老婆想离婚又没资本;林总是凤凰男,家里爸妈弟弟还在偏关县城农村,去年弟弟盖房子还拿了二十万回去;林总媳妇和弟媳妇妯娌两人性格不合,只要一接公婆过来住就吵架……说得林总在我们部门形象全无。
在此之前,我是耳闻过林总的奋斗史:大学毕业后,乘上房地产发展东风,在我们集团下属的地产行业销售成绩斐然,被大老板相中,做了快二十年的助理,足够忠诚和听话,才有了今天被委以重任、掌管一方的局面。如今看来,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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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昕玥说的那些八卦可有可无,我并不排斥。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她的挑唆——心蕊进来时,自己提出的月薪四千元,娜姐作为人力资源部门,压了五百元,我又从提成方案里给找补回一些,让她差不多每个月能拿四千三百元——直播有保底时长,三千分钟,达不到就要扣工资,但算下来,一天只要播两个小时多,其余什么心也不用操。
平心而论,这工资水平对于刚毕业的本地小姑娘并不算低,可黄昕玥来了之后,总是有意无意替心蕊鸣不平:“外面没五千哪能找到主播?你这个水平,在我们前公司客户那里,至少一个小时三百。”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次数多了,心蕊的心也荡漾了,竟然主动提出要涨工资。我说你刚转正,还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我想给你涨工资,也得拿出依据才能找领导,不然以后一开口就这个也要涨,那个也要涨,我还怎么开展工作?小姑娘也任性,索性请长假不来了,之后又断崖式离职,工作都没有交接。
知道此事后,James终于意识到黄昕玥“害群之马”的属性了,决定帮我把她调离。
当初黄昕玥刚来时,林总本想让她接管携程、同程、飞猪、去哪儿的OTA(在线旅行社平台)运营工作。我和前厅左要右要,人家一会儿说没多少工作,不需要专门一个人负责,一会儿又说OTA和系统要直联,设置房价码,经常要变价,“怕给你们添麻烦”。我没办法,只能把手里能运营的琐碎平台都分给黄昕玥,让她找点事儿做。
销售不行,运营也有私心,转来转去,林总还是决定让黄昕玥做OTA。他厉声训斥我,工作是上级安排的,前厅想交接就交接、不想交接就拒绝,那公司谁做主呢?一句话顶得我们没话说。James不得不申请了调岗通知单,让黄昕玥前往前厅学习做OTA,一个月后再回后台接管。
我以为自己能清静一个月了,哪知黄昕玥还是老样子,意犹未尽,不想离开,听说前厅每天要站八个小时后,更是不停絮叨,说手头工作还没处理完,自己身体不好,接受不了夜班排班,拉扯半天,最后问能不能每天只去前厅半天。James无奈叹了口气,说半天就半天。
也不知道是黄昕玥聪明过人,还是前厅不愿意教,她一下午就“学成归来”了。人家也装模作样给了她账号密码,但真正操盘的却还是前厅经理Judy。
James 的调离大计彻底失败,让林总看我也不顺眼了。
下半年,许是受“禁酒令”影响生意连日受挫,许是暑假旺季结束酒店彻底遇冷,原本周末能全满台的包厢,一到9月,只剩下零星三四桌,非会议旺季,客房入住率也徘徊在40%左右,最惨的一天只开了十几间房。为了节省运营成本,客房楼层索性只开放三层,其余楼层水电暖关停,黑压压的,仿佛烂尾楼。
收入上不来,没法和投资人交差,林总没了往日温情,隔三岔五找我茬儿,先是说我们账号内容规划问题,主题不明确,天天就瞎拍,主页乱七八糟像什么;又在直播间盯梢,嫌主播话术不专业,产品知识培训不到位;连每天大家到点下班走人,也成了“工作清闲”的表现,多次开会和我说:“公司找你们来不是吃闲饭的,现在外面多少人找不到工作,三个人要干五个人的活儿,才能不被淘汰。”
我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是,原来三个人,每月产出十几万的业绩,现在主播、运营、实习生、办公室都分给你了,怎么还是十几万的业绩?一如当初销售经理宋姐走人时,他对宋姐说的:“一个销售四十万业绩,四个销售了,怎么还是四十万业绩?”他似乎不知道我们是连锁酒店,OTA客户是主要来源,销售能拉动的最高比例也就30%,并非人多就能改变。线上营销也一样,酒店在县城,地域限制死了,固定消费群体就这么些,不是人多份额就能做大的。
林总不听我的解释,觉得是我能力不够,一开会就指桑骂槐没好气,加上天天替他表妹这个祖宗擦屁股,干得我一点儿心劲儿没有了。回到办公室,我也不想把压力转移给手下的同事,经常一个人闷着不说话,苦思冥想如何量化工作成果,让领导看到我们的努力,挣点辛苦印象分。
James和我商量着做了共享表格,让大家填写每日工作进展,细化到目标和结果,下班时交给林总汇报。可能是我平常没有管人的权威,好不容易发下一条命令,执行起来也困难重重。艳谊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拍视频,一天一条,写出来那么少,让领导看了怎么想?泽鑫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交上来的东西看得出也很应付。
我表面上还教她们如何把工作细化,从中找到可以优化的点。心里也略有些埋怨——相比其他领导,我已经对你们够好了,怎么一点要求不认真对待?我毫不理智地把矛头转向了黄昕玥——要不是这个“搅屎棍”的到来,说不定我们现在还其乐融融呢。
过往的工作经验告诉我,当在一个地方的感受开始变坏,也许就是需要退出的时候。黄昕玥来了不到半年,我想离职的心愈发强烈。和林姐约饭吐槽,我说后悔当这个经理了,钱没多挣,事儿越干越多,责任越担越重,还不如之前在工厂一个月拿三千快活。
林姐说,现在三千元也不好拿了,前公司集团铁打不动的“老关系”们也随着一批老高管们的退休逐个清退了。我们的老同事琳琳去年“运作”了一把,提前调到行政办公室盖章,躲过了一轮裁员潮,今年用印室,三个人管三个章,天天过得如履薄冰。
“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在私人企业,就没有真正的稳定可言。至于黄昕玥,只能祈祷她表哥多在位些日子吧。”
(文中人物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身边Ourlife,作者:半天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