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味星球,作者:林泓毅、Harry、王文静、Chris,编辑:梅姗姗、斯小乐,视觉/创意:BOEN
2025年的最后,突然被“老己”刷了屏。
“己”是那个自己的“己”,而“老”,则是给自己添上一份相识已久般的亲近和关爱。当“爱你老己”这句话被无数人转发,人们突然开始用“老己”亲昵地称呼自己。我想起前两天跟朋友聊天时提到自己如今的生活哲学:爱具体的人,做具体的事,去伪求真,不装X。朋友也是笑着说:你这就是当下人们说的“老派生活”。
“老”,突然在2025年末成为年轻人眼中的宝贝。让我既惊讶,又不太意外。信息轰炸,AI乱象的当下,如何在嘈杂的声音中保持自己内心的稳定,“老派”似乎是一种思路。这不是断网断电,而是把手机调成静音——用着现代的科技,却不被叮叮咚咚的通知牵着走。
所以,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学织毛线、画国画、逛菜市场、照着外婆的老方子煮一锅踏实的饭菜。日子不必被“打卡”和“爆款”填满,用一件件具体的小事,织出柔软而饱满的节奏。当全世界都在催你加速,有种年轻的叛逆,叫我们偏偏要活出0.5的倍速。
这不是活回去了,而是活明白了。面对一地鸡毛的生活,年轻人试图做到笑眯眯地说:“急啥?先跟我们逛个菜市场。”这何尝不是一种真正的自由?
老式买菜:菜场里的人情冷暖
林泓毅,00后
去年在一家媒体公司实习时,主管面对我的兴趣爱好曾发出过巨大的惊讶,“什么?你们00后居然还会喜欢逛菜场?” 当时我挺困惑的,逛菜场不是挺正常的么?我们家上至老林,老老林(我爸和我爷爷),下至我和我堂弟,都喜欢有事没事去菜场逛逛,和很多摊主甚至都处成了熟人。
直到我来到上海,真实地漂了两个月,才意识到原来同样是00后,人与人的习惯有那么大的区别。我不习惯在盒马小象下单。
他们告诉我,我这个叫“老派人类生活”。
我眼中的菜场是自己的宇宙。比如我的“好大哥”阿富,第一眼看见他时,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个菜贩子,但他就是东河市场的无冕之王。多年来穿梭菜市场的经验,让他上至进货谈判,下至摆摊兜售,中间的做菜心得,哪一项都能侃侃而谈。人们对菜贩子的刻板印象,他身上一项都没有。
阿富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揭开地上的防水篷布。几个大泡沫箱随着扯开的布露出自己的身型,里面装的是前一天没卖完的绿叶菜和堆积成山的土豆番薯胡萝卜。然后就是“变魔术”:先撕开老皮和蔫了的外叶,再用手顺着叶子的脉络往外拨开,撑起更大的模样形状。不过几秒钟的工夫,菜就变得水灵晶亮,仿佛刚刚从土地上摘下来,还透着鲜。最后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对着菜的根头裁去一截,抛进一个干净的空筐,喷上些水———一颗崭新的生菜就诞生了。
我对蔬菜的很多认知,都是阿富给的:
“有些菜,客人肯定要挑大小的,就要放在外面。有的菜会经常一起做的,就要放在一起。像鸡毛菜,菠菜这种嫩的小菜苗,不能让客人自己抓,所以会用大框子往深了装,客人嫌脏,拨一下就不弄了;瓜必须要切下一个头,把肉给大家看…”这是关于摆菜的哲学。
“你们年轻人不常买菜,来菜场一般就直接拿,白菜倒还行,这个豆苗多贵啊,买到老的划不来,是要拿指甲掐一下的。还有芋艿慈姑毛栗子,侬不晓得栗子是小的才好吃吧,外面能看到根系绒毛的,才新鲜。”这是关于选菜的秘密。
“还有好多做生意的也是,稀里糊涂,哎呀,其实用报纸包菜比塑料袋好放啊,报纸透气啊,做生意都不晓得。还有给菜喷水要用抑菌水,灯笼椒要想放得久要拿热水冲一下。这个,你带点回去,炒虾仁炒肉都好吃。”这是关于存菜的经验。
这些是线上超市给不了的智慧,是只有真切与人相处才能得知的“内部信息”。所以,即便上海菜场很多都是二道贩子,价格甚至不比超市便宜多少,我依旧情愿去菜场。悠哉游哉地背着双手看家长里短,这是我舒服的地方。
老式旅游:只为自己感受的行走
Harry,85后
每个周末,只要有空,我就会开展一场漫无目的的周边城市探索。没有攻略,没有规划,周五都不知道周六会去哪里,但这就是我的舒适区。作为赚着普通工资的普通人,我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日常,却也深知玩不来特种兵的速度,攀不上徒步露营的精致。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多走走,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看看不一样的生活。
喜欢上网冲浪的朋友告诉我,我这叫“老派人类”。我不完全同意,但多少能理解他的意思。
比如上周末,我就开车去了距离成都2小时车程的李庄。
自金沙江和岷江在宜宾的合江门汇合成长江,李庄就成了万里长江第一镇。去之前,我依稀记得“李庄古镇”“李庄白肉”的名声,走了这么一趟却发现,李庄是谦逊的,甚至是懒散地蛰伏在长江边上,酿酒,打糕,切肉,过日子。
老房子的深处还是住家,不甚宽敞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挤满了具体生活的证据:墙角插针一样地栽了几株蜀葵,正开着绸子一样的花;不高的树,能遮阴,能结点酸甜的果子,洗好的衣服裤子也能顺手挂在枝丫上;散放的工具、玩具,似乎人们不太在意,但再一看就知道,它们日日被使用、被玩耍,日子是映照其上的。
街头有卖给游客的旅游纪念品、奶茶,也有服务街坊邻居的老店:极小的盲人推拿店里只摆得下一张小小的铁架子床,却是一方供应了衣食、舒缓了疲倦的微小宇宙;某些卖白酒的店里只放着巨大的酒缸,没有小巧精致的古风小瓶,这一看就是供老邻居们拿空矿泉水瓶来打酒喝的,是当地生活的另一种枢纽。
长江就在几米之外不停歇地流动;李庄就这么在长江边新旧共生着。在这样的环境中,美食自然也就生长出来了,自己人享受,游客也不委屈。
自然,我吃了李庄白肉。
最早的李庄白肉被叫作裹脚肉,名字不雅,但对其形态的描述很是信、达。等到抗战时期,国立同济大学的师生迁来了李庄,一住就是六年,还有金陵大学、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的驻留,裹脚肉才变成了李庄白肉,在时任国立中央研究院社科研究所所长的陶孟和建议下,裹脚肉更名为“李庄刀口蒜泥白肉”,产地、技法、味道和食材都稳稳地嵌了进去,再后来终于成了李庄白肉,让刀口成了面上精彩的表演,蒜泥成了内里独特的灵魂。
有了这层渊源,李庄白肉也就不再是李庄的白肉了。这一大片一大片飞薄的肉片,裹着蒜泥蘸水,喂饱的除了日常,还有几所大学的青春和家国希望。梁思成、林徽因、傅斯年曾在李庄的街道里游走,梁的《中国建筑史》就是在李庄完成的,一起在此喘息的还有来自故宫的三千多箱珍宝。
在李庄景区的一处牌坊上,我发现了四个鎏金大字:中国李庄。第一眼会觉得口气不小,等深入了解了李庄历史,才能理解这份大气的名副其实。
当然,这份历史是我饭后瘫软在长江边的露天茶馆里,权当消食和补课看的。当时,长江在我面前缓缓流动,李庄在我身后安静地铺开,等读到“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应”这十六个字时,背后平铺的李庄突然有了高度,李庄的风味也就有了风情,我这场“老派”风物之旅,也达成了它最初的愿想。
老式猫冬:早睡晚起的简单快乐
王文静,85后
立冬一过,东北农村就准备开始进入冬眠状态。我也跟着进入“老派”状态了。
这种状态有个专用名称,“猫冬”。懂的人都懂,这是东北人向严酷冬天的寒冷宣告妥协,继而花长达4个月甚至半年时间躲在家摆烂的一种体面称呼,也是我逃离北上广后,执意选择回归的简单生活。
南方人想象不出冬天的东北,在日常气温只有零下25度的日子里,汽车大巴无法安全行驶,早市菜场也停止了运营,雪最大的时候,两三米深的暴雪把家门牢牢堵住,全家用尽全部工具和力气,才能在冰雪封锁中开荒出一条连通外部世界的通道。大多数时候,人们选择猫在家中的炕上不出门,开启睁眼吃,吃完睡的半冬眠状态。
南方人也想象不出,东北人的猫冬是怎样一种简单的快乐。
猫冬前的日子最是忙碌。爸妈会晒豆角丝、晒茄条、晒萝卜干,尽可能为冬天存储足够的食物;年轻人如我,虽然没了囤物的习惯,也会尽量搭把手。当风把果树的叶子吹得所剩无几,果子摇摇欲坠时,我们还会搬把梯子,拎着篮子摘水果。先摘沙果,快要上冻再摘山楂——一部分果子可以削皮切片拌入白糖,晒成沙果干,一部分串成串晾晒,冬天时放入冰糖,熬煮成开胃的果水,其余那些做成水果罐头。偶尔拿出一瓶,就着玻璃的冰气在炕上咀嚼,是幸福具体的模样。
然后,冬天就来了。
寒风击打着房门,大雪封住了园子,麻雀成群结伴寻找着鸡的食物。我们会将窗户蒙上透明的防风塑料布,囤菜、囤柴,烧热火墙和火炕,在火坑上打扑克,在火坑上吃两餐。老人用九钱玻璃杯喝着小烧,一顿一杯;我则会睡到自然醒,在炕上刷剧,嗑瓜子、喝咖啡,没事再捣鼓点手工花、拼豆画。餐桌上轮换着大碴子粥,大白面馒头,各式辣椒做成的小菜,咸菜,酱辣椒。当然,五花肉炖酸菜、干蘑菇炖鸡也会混入其中。
偶有卖杂货的补给车路过,放着大喇叭告知邻里街坊,大家会借机跑出来,买点豆腐瓜子,顺便唠唠家长里短。我们仿佛冬眠的动物一样,在电视机和火炉的陪伴下慵懒闲淡地度过漫长的冬天,慢慢的,直到窗台的花盆里,一只绿色的辣椒苗长出来。
生活才会重新忙碌起来。
老式“欧包”:去浮求真的滋味
Chris,90后
带着逛一二线城市“欧包店”的心态逛我家乡的馕摊,会收获一些意料之外的国际化打开方法。这也是我被朋友调侃的“老式思维”,说我吃不懂高级,我只能苦笑。
馕,在现代维吾尔语和波斯语中均写做“nain”,其实就是面包的意思。只是不同于松香软甜的日式面包,馕更接近欧包的粗放:
尊重原汁原味,口味就地取材,以面粉、酵母、水和盐为面包主要原料,但皮牙子(洋葱)、辣皮子(辣椒)、牛奶、坚果、酸奶酪等配料都可以加,什么都不放,只用盐水发面,做生胚也可以。不另外加油、糖。经过馕坑的碳火烘烤,最后呈现出沉甸甸的小麦特有原香。
少油、少糖、低热量,健康。
在广州工作的那几年,我也买过“高级的”欧包。它们大小不一,被整齐地放在暖色灯光的陈列架上,虽说与馕不完全相似,却总带着些许熟悉。卡牌上介绍:天然酵母、有机小麦粉、含水量较低,但能存放更长时间,是健康碳水的首选——跟我老家的馕就更像了。
唯一的差距就是价格,广州的欧包平均一个15元起。我家乡的馕,最贵不超过7块钱。
我知道,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馕和欧包并没有什么关联。但只要你调整一下思路,就会发现:它们都极少添加辅料,最大程度地发挥谷物本源魅力;也同样作为普通民众的日常主食,广泛存在于各式家庭餐桌。
只是,相比于欧包近些年遍地开花,占领新中产餐桌的景象,新疆的馕着实太低调了。低调到只被少数我们这种恋旧的新疆年轻人打抱不平。
据不完全统计,如今新疆馕的种类已经进入300多种,所以无论你喜欢怎样的口味款式,都能找到与欧包店无限接近的馕:喜欢甜口的有酸奶酪馕、玫瑰花馕;喜欢咸口的有肉馕、辣皮子馕;主打坚果的有核桃馕、芝麻馕……各个口感丰富,耐储存,饱腹感强。只是别跟打馕师傅说什么“油糖比”,他会一脸疑惑,问你是不是在找油馕和西克曼馕(甜馕)?
新疆的馕和新疆的人一样,不摆着不端着,不搞设计包装,没有技巧,全是感情,朴素实惠,随意发挥。不追逐华而不实的美丽,只希望你吃饱穿暖,别饿着。当麦香飘来的时候,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总觉得,这不叫老派,只是尊重生活的本来模样。
当然,可能也是想家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味星球,作者:林泓毅、Harry、王文静、Chris,编辑:梅姗姗、斯小乐,视觉/创意:BOEN,摄影:部分图片由撰稿人提供:《我的美食向导》、《风味人间》、小红书@ARCSIN.7 不会飞、@大顺、@purlpurlpur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