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原文标题:《权力和利润——剥削机器的终极目标》,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过去这一年,我们和大家聊过许多AI领域的巨额融资故事,比如00后华裔女生做AI,融资1.5亿元;再比如创立仅5年,上市市值即突破3000亿的国产GPU企业……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与AI相关的财富故事如此庞大?当所有大企业都在拼命推销自己的AI产品和服务时,我们普通人究竟要付出什么?
AI越是影响、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越应该思考这种影响和改变。
今天和大家分享一篇关于AI背后人类劳动的文章,评论家总在引领人们争论AI在未来几十年的发展,以及它可能带来的社会危害,但我们必须明白,当下我们作为普通人,已经与AI背后强大的利益集团紧密联系。我们在消费AI,但也在这个机器中充当燃料。
1. 首次AI战争:丧命的平民,盈利的巨头
2021 年,以色列与哈马斯在加沙地带发生了为期 11 天的武装冲突,在经过火箭弹袭击和空袭后,以色列国防军将这场冲突定义为“首次 AI 战争”。
2019 年,以色列成立了目标管理局,该部门的核心资源就是 AI 机器学习工具,它利用现有的数据和 AI 技术来加速识别和确定潜在攻击目标。
以色列国防军前参谋长阿维夫・科查维(Aviv Kochavi)说:“之前,在加沙地带,我们每年能确定 50 个打击目标。现在,我们一天就能确定 100 个目标,并会对其中的 50% 发起攻击。”
长久以来,人们都在宣传技术能让战争变得更为人道。
20 世纪 80 年代,以色列国防军入侵并占领黎巴嫩南部时,就用“外科手术般精准”来形容其空军的攻击。第一次海湾战争期间,美国也使用了类似说法,称精确制导军火为“智能炸弹”。表面上,这是宣传这种炸弹可以减少平民伤亡,实际上隐藏一种公关策略,即试图将战争描绘成一种不同于大规模屠杀的、更为“精确”和“人道”的行动, 以便更容易向公众推销战争。
以色列国防军的智能目标定位系统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精准控制打击范围,从而最大程度地减少武力的无差别使用,但事实恰恰相反。
2023 年 11 月,以色列《+972》杂志和 Local Call 网站披露了秘密计划“福音”(Hasbora)。该计划利用先进的 AI 技术来锁定目标,打击范围不仅涵盖军事设施,还包括私人住宅、公共设施及高层住宅楼。这些地点被标记为重要目标,摧毁这些设施会给巴勒斯坦社会造成巨大冲击,从而让民众给哈马斯施加更大压力。
“有一种观点认为,当高层建筑被摧毁时,哈马斯才会真正受到打击,因为这样的行动会引发公众反响,导致居民恐慌。”一位调查人员表示:“有时他们摧毁的是居民楼,有时则是邮局和政府大楼,目的就是让加沙居民觉得哈马斯已无法控制局势。”
2023 年 10 月 7 日,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袭击后,以色列国防军放宽了对平民伤亡的限制,并使用 AI 系统辅助轰炸。《+972》和 Local Call 的调查显示,以色列国防军有精确的数据记录,能够显示在针对特定目标的袭击中可能会有多少平民丧生,并且根据这些数据来做决策,判断行动是否在可接受范围内。
以色列国防军发言人表示, 他们的目标是彻底消灭哈马斯,他们“在精准攻击和破坏范围之间寻找平衡点,但目前的主要关注点是造成最大的破坏”。之前,以色列没有将哈马斯初级成员的住宅设为攻击目标,但现在 AI 系统扩大了攻击范围。
一位以色列官员告诉调查人员:“哈马斯的初级成员居住在加沙各地,以色列国防军标记了这些房屋,然后进行轰炸。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2023 年 10 月 11 日,以色列国防军发表声明指出,在被轰炸的 2687 个目标中,有 1329 个重要目标,其中包括市中心的高层建筑,以及住宅、大学、银行和政府办公楼等公共建筑。
《+972》进一步调查显示,在以色列这场种族灭绝式袭击的初期,以色列国防军还使用“薰衣草”(Lavender)AI 目标系统生成了杀戮名单,在几乎没有核实的情况下,以色列国防军根据这份名单攻击了 37000 个目标。该系统利用大规模监控数据和机器学习技术,对加沙地带任何个人参与哈马斯等军事组织活动的可能性进行评估,按照 1~100 分评分。
此外,他们还使用了“爸爸在哪儿?”(“Where’s Daddy ?”)系统在实施攻击前确认攻击目标在家,然后选择在夜间投掷非制导导弹轰炸。这些非制导导弹造成了巨大的附带损害。根据以色列军方内部的消息,这个 AI 系统的决策导致数千名巴勒斯坦妇女和儿童丧生。
在这些案例中,AI 极大地扩大了国家的军事攻击能力,为了所谓的军事目的,导致了大量平民伤亡。AI 非但没有拯救生命,反而加剧了流血冲突。
AI 在以色列国防军中的使用十分广泛,除了上面提到的目标锁定系统,还有名为“火力工厂”的系统,用于战时的后勤组织工作。记者兼作家安东尼・卢温斯坦(Antony Loewenstein)表示,一旦这些系统经受住了与巴勒斯坦的战斗的“检验”,以色列国防军的这些军事技术就会由以色列安保公司出口到世界各地的战乱地区。
2. 把AI看作一台机器
AI 在军事上的应用依靠的是全球生产网络,这个网络的背后是遍布世界各地的隐形劳动力大军。这些庞大的网络在决策权的分配上不均衡,通常是由大型公司根据自身利益进行操控的。实际上,大多数劳动者根本不了解网络中其他地方的情况,除了少数大公司,整个系统对其他人都是不透明的。
AI 常被视为人类智能的一面镜子,它试图通过复制发生在人脑内部的过程来发现智慧的本质。然而从我们的视角来看,AI 更像是一台剥削机器。
当我们作为消费者与 AI 进行互动时,只能看到 AI 的一个侧面,只是单纯关注它产出的结果。事实上,在其光鲜的外表背后,隐匿着复杂的组件网络以及为其提供支撑的人力关系。
这台剥削机器吸收了资本、电力、自然资源、人力、数据以及集体智能等关键投入,然后将它们转化为统计预测,随后再由 AI 公司进一步加工,最终转化为利润。
将 AI 诠释为机器,就扔掉了其所谓客观与中立的幌子。所有机器都有自己的发展历史,人类基于自身在特定时间段的特定需求创造了这些机器。AI 受到现行政治和经济体系的制约,给出的分类、判别和预测结果都是为其创建者服务的。它帮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持续巩固自身地位,同时也在数据层面进一步加深当前社会偏见。
企业只是一味地宣扬 AI 是多么的智能和便捷,而对于其背后大量的基础投入以及人工劳动只字不提。一提到 AI,人们脑海中便浮现出发光的大脑、神经网络和失重的云朵等意象,仿佛 AI 本身就能飘浮在以太中。
我们往往不会去想象这样的真实图景:在高耗能的数据中心里,装在重型机架上嗡嗡作响的服务器,不断释放热量,制造白噪声,以及触须般交错纵横的海底电缆将 AI 训练数据传输到全球各地。AI 是有实体的,它存在于由芯片、服务器、电缆以及各种配件构成的机体中。
如同人类身体一样,AI 的材料结构也需要源源不断的“营养供给”,它需要电力来维持运转,需要水为服务器降温。无论何时何地,当我们向 AI 发问或使用网络进行搜索时,AI 便在它的电子躯壳中呼吸着,运行着。
另一个常常被忽略的事实是,AI 看似自动运行,实际上背后隐藏着人力劳动,以弥补技术的局限性。从标注数据、检查输出到调整参数,AI 的运行需要大量人工劳动来维持。一旦它不能正常运行, 就需要人工介入,调整算法完成工作。
18 世纪末,由沃尔夫冈・冯・肯佩伦(Wolfgang von Kempelen)发明的“机械土耳其人”(Mechanical Turk,亚马逊众包平台以此为名)曾在欧洲巡演。据说它是一个可以自动下棋的真人大小的木雕人偶。实际上这就是一个骗局,因为在人偶的内部藏着一位真人国际象棋大师,他借助机械杠杆和镜子在暗中操作。
如今,所谓 AI 自主运行,也是类似的把戏。事实上,复杂的系统需要依靠大量的人工劳动来维持运转,这种工作耗时长、薪酬低廉、单调乏味,工人们被迫像机器人一样工作,只为使机器更接近人类状态。
AI 的运行不但需要物质资源和人工劳动,还需要依靠其训练数据集中所包含的人类智能。AI 在抓取到人类知识后,会借助机器学习模型将其编码为自动化程序。AI 其实是这些数据的衍生品,通过训练数据,它学会了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驾驶汽车、识别物体、生成自然语言。追根究底,它依靠数据集运行,它学会的每项技能都建立在数十亿数据点构成的人类知识库之上。
背靠如此庞大的数据集, AI 的表现超过了人类。它所收集的大部分数据具有公开版权,但也有未取得版权方授权的数据。AI 企业常常通过限制访问数据库将集体智能变为私有财产,或者使用某些专利软件将有争议的版权数据洗成新数据。AI 对智力资源的渴求,丝毫不亚于对物质资源的需求。
我们把 AI 称为剥削机器,并不仅仅因为它的诞生源自对资源的掠夺、人力的剥削以及对集体智能的榨取,还因为当 AI 系统被应用于实际工作环境时,会催生更深层的剥削。最核心的就是对劳动者精力的榨取。
AI 系统集中了劳动过程的知识,并通过程序化和简单化操作来降低完成任务所需的技能水平,导致工作强度更大,节奏更快。这样一来,雇主就可以从劳动者身上榨取更多的价值。这将是 AI 给普通人带来的最大伤害。
3. 从平台时代,到AI时代
我们即将迈入一个技术发展的新纪元,对 AI 所处的社会大环境的研究日益重要。
在 21 世纪第 2 个 10 年,少数“数字守门人”崛起并迅速发展,在各自的平台上积攒了数十亿用户,成为市值万亿美元的巨头,并利用自身地位施展前所未有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AI 的发展也导致科技行业内部发生巨变,对全球经济产生了深远影响。
2005 年前后到 2022 年是平台时代,而现在我们已经踏入了 AI 时代。随着 ChatGPT 的推出以及大型科技公司与 AI 公司之间新合作关系的建立,投资策略和商业模式正受到一股围绕 AI 的新合力的驱动。
AI 时代的到来催生了一个新的主要参与者格局,这一格局与平台时代有所重叠,但又有所不同。
21 世纪第 2 个 10 年占据主导地位的大型科技公司逐渐被一群新兴的“大 AI”公司所取代,成为新时代的核心力量。这些公司包括亚马逊、谷歌母公司Alphabet、微软和Meta等传统科技巨头,以及OpenAI、Anthropic、Cohere和英伟达等 AI 初创企业和芯片制造商。如果将目光转向中国,AI 时代举足轻重的第二梯队科技巨头有阿里巴巴、华为、腾讯和百度。
尽管这个群体的具体成员可能会发生变化,但这些公司的共同特点是将 AI 视为可以为公司赢利的商品,其相关技术需被严格保密。它们试图封闭有关训练 AI 的知识,这样它们就能保持先发优势继续开发 AI 产品。
在平台时代,社交媒体和广告平台占据主导地位,它们有极大的网络效应,即平台用户越多,服务效率越高、价值越大,所获利润也就越高。大量的用户数据既让平台更加深入了解数字世界,又让平台通过收费和打广告等形式具备了更高的变现能力。在 AI 时代,软件所有权仍然重要,但底层硬件的重要性也日益突显。
平台时代公司的一大特点就是轻资产。它们卖的是服务,依靠用户网络来运营和赢利。
而大 AI 得益于我们所说的“基础设施力量”,即拥有用于训练大型基础模型所需的计算能力和存储资源。这主要通过控制大型数据中心、海底光缆以及用于训练模型的 AI 芯片来实现。
全球大型数据中心有一半以上属于三家大公司,只有少数几家公司能够提供训练尖端 AI 模型所需的硬件。这种基础设施力量吸引各路 AI 人才,行业中的拔尖人才都想加入顶尖企业,从事最前沿的 AI 开发。
AI 非但没有为社会提供更多创新机会和多元化可能,随着新入局的人大多选择加入行业内的成熟公司,财富和权力进一步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中。
这就导致企业融资模式和初创公司的股权结构发生变化。
AI 公司起步就要几百万美元,后期还需要上亿美元的资金来维持云平台运行以训练基础模型。因此,许多初创公司选择与现有的云服务提供商建立战略合作关系,这些提供商通常会购买初创公司的少数股权。大型科技公司拥有大量现金储备,能够为初创公司提供数十亿资金支持。
在平台时代,第一代平台获得了风投的资金支持,但创始人会对平台业务决策拥有控制权。这样一来,许多平台变成了由一位身家上亿的创始人统治的庞大帝国。但在 AI 时代,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因为任何新“帝国”都必须与现有的大型公司合作或合并。AI产品的商品化导致 AI 行业形成了多足鼎立之势,老牌科技公司会与有能力的初创公司结成新联盟,以击败竞争对手。
或许最有趣的转变要算领先的 AI 公司的商业模式的改变。
AI 这一新兴营利产业的根本基础是人类劳动和智慧,它们体现在数据集中。AI 公司经常谈论自己开发这项技术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人类,但其实它们的主要动机是赢利,是靠产品变现。
大语言模型是基于人类几个世纪积累的知识宝库建成的,汇集了各种书籍、文章、杂志、维基百科网页、线上社区和网络论坛的信息数据。就像第一代社交媒体平台利用技术靠线上社交活动获利一样,如今的 AI 公司正将自由共享的知识私有化,再包装成产品卖给公众。
像 Meta 和谷歌这样的数字平台通过创造网络环境,观察用户在平台上的活动,然后再利用算法推销广告获利。大语言模型通过海量数据习得人类智能模式,推动集体智慧私有化,延续了科技公司长期以来将人类经验商品化的趋势。
AI 时代的背景较为复杂,气候危机、能源危机和中美两国间的紧张局势等极端问题和地缘政治因素都会深刻影响 AI 的发展。数字平台始终与安全、监控和边缘技术问题紧密相关。
AI 与第一代社交媒体 App(应用程序)和电商之间的区别在于,政府普遍认为 AI 具有巨大潜力,可以直接用于提升国家的军事和经济实力。中美关系愈发紧张,技术在文明发展、军事力量和经济竞争方面,都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
地缘政治竞争还需要关注环境的可持续发展问题。所有大型科技公司至少表面上都提到了要认真考虑环境问题。
在平台时代,没有太多关于数字基础建设需要消耗环境成本的报道,但如今情况大不一样了。可持续发展诉求会影响不同国家获取先进 AI 芯片所需的关键矿产的途径,并重塑特定地理区域在矿产开采和加工链条中的战略地位。在一个日益动荡的世界中,这些因素都将直接影响 AI 的发展方向和格局。
AI 时代的技术是基于过去数十年的技术进步发展起来的,两者之间有深刻的连续性。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 AI 时代的科技公司更有野心,它们想主导世界,想渗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想拥有政治话语权。AI 将会助它们一臂之力,让权力更加集中于权贵之手,让美国科技巨鳄变得更加富有。
4. 要塑造,而不是顺应
技术发展时常给人一种宿命感。我们常常被告知,要顺应新技术给世界带来的变革,而不是试图影响它的发展路径。
现实情况是,科技领域是一个政治色彩浓厚且争议不断的战场,我们完全有能力塑造 AI 的未来。
那些持有科技股的企业家所预言的未来,更多是基于资产增值的愿望,而非基于理性和冷静的思考。况且,这些亿万富翁资助的项目未必会成功。尽管科技公司试图让我们相信未来已成定局,但实际上,未来依然充满变数,等待我们去塑造和争取。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们的核心观点,那就是:人类是推动 AI 发展的隐藏力量。这种推动不仅体现在人类的体力劳动上,更体现在 AI 通过吸收和整合人类的集体智慧来不断提升自身能力上。我们就是藏在“机械土耳其人”木箱中的人类棋手,是我们的操控让这个机械棋手能够“自动”走出精妙的棋步。
没有人类,AI 就无法运作。无论是标注数据集、编写软件、修复服务器,还是创作新的艺术和文学作品以及维持供应链的运转,人类只有不停地工作才能维持 AI 的存在。
AI 这台剥削机器把人类当作原料,借助人类处理日益庞大的数据集和海量知识,给它的算法提供动力。这台机器会根据劳动者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中的不同地位,以不同的方式来剥削他们。
然而不管在什么岗位,劳动者都受制于同一条剥削逻辑:这台剥削机器的目的就是让科技公司的股东越来越富有,让权力集中在少数精英手中。
在AI时代,除了投资者外的所有角色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劳动在某种程度上都只是这台剥削机器的原料。
有人说,数据标注工作将劳动者视作机器,给他们分配重复性的任务,并严密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和工作表现。但实际上,标注员连机器都算不上,他们只不过是维持机器运转的燃料。他们共同的命运就是被这台剥削机器所利用,机器不断自我构建和扩张,追求指数级的增长,而劳动者则逐渐被消耗殆尽。
劳动者能否团结起来反抗这台剥削机器,反抗维持这种不平等现状的全球体制,取决于我们现在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所有被投入这台剥削机器中的人,都面临相同的命运。
不仅因为我们都有人类的基本经历和情感,更重要的是,我们都处于相似的社会阶层。从概率上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从业者、消费者和公民,都有可能成为机器剥削的对象。这台庞大的机器渴望各种资源,包括人类世界的劳动力、创意、艺术、水、能量、数据,以及国家的关键矿产。这些资源都被剥削机器利用,最终转化为权力和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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