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欧洲价值 ,作者:叶克飞,编辑:郑大钱
对于德国而言,一战是一次巨大冲击,希特勒也不例外。没有一战结束后的种种,或许就不会有纳粹的崛起和二战。托马斯·奇尔德斯在《第三帝国:一部纳粹德国史》一书中写道:“对希特勒来说,这些进展远不只是一次强烈的冲击。德国败北也是他本人的失败;德国的屈辱也是他本人的耻辱,他内心最深处的自我再次丢人现眼地遭到了否定。德军并没有输掉战争,他是这样认为的一他必须这样认为。德国几乎已经是胜券在握,却被国内的‘和平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在背后捅了一刀。在希特勒看来,他只允许自己相信这样一种解释……他在维也纳汲取的一切,他在咖啡馆和流浪汉收容所吸收的一切,都激烈地沸腾了,愤怒与仇恨喷薄而出。他躺在帕瑟瓦尔克的医院病床上时,‘愤慨与耻辱让我满脸愧色…仇恨在我的内心滋长,我恨那些要为这件事负责的人’。”
对于普通德国人而言,更直接的屈辱来自于经济层面,也是魏玛共和国坍塌的直接原因。正如书中所写:“1923年1月,法国和比利时被德国始终如一的逃避态度惹恼了,人侵并占领了鲁尔区,引发了一场经济和政治危机,这势必将动摇魏玛民主的脆弱结构。德国政府主张实行消极抵抗政策,大量印钞。从战争结束起便愈演愈烈的通货膨胀,此时急剧恶化成了超现实的超通货膨胀。1914年战争爆发时,1美元能兑换5帝国马克;到战争结束时已可以兑换64帝国马克;1923年1月,在法国和比利时入侵后,1美元则可以兑换17972帝国马克了。从那以后,几乎不可能估算出几个小时后帝国马克的价值。1923年8月,1美元兑换109996帝国马克;到了11月,1美元兑换4200亿帝国马克。”
最可笑的是,当时德国银行得到政府批准,可以自己印钞,先是用纸(单面印刷的小型纸币,看上去很像是“大富翁”游戏中的钱),后来用床单和枕套。银行经常干脆在现有的面额后面印上几个零,就这样把5帝国马克纸币变成5000帝国马克、50万帝国马克或者500万帝国马克的纸币。“1923年11月,柏林的一张路面电车车票要花1亿5000万帝国马克;1千克土豆要花900亿帝国马克;慕尼黑的1杯啤酒要花5000亿。孩子们用一堆堆没有价值的纸币盖起了精致的城堡,女人推着纸币高高垒起的手推车去购物。店主把货物囤积起来,拒绝出售商品,因为根本不可能用毫无价值的货币去补充明天的存货。人们每天要领取3次薪水。早晨上班时,他们领取一份报酬,马上让同行的一名家庭成员(往往是孩子)去买午饭;如果他们等到午休时再去买,早上这笔钱就没有价值了;午休时重复这个流程,派一个跑腿的人去买晚饭的食物。最后是上班时间结束时,工人和雇员再领一笔钱,买第二天早上吃的东西,到那时,整套流程将会重启。”
正是随着经济走向彻底崩溃,魏玛共和国的基础也开始崩塌。
《第三帝国》对希特勒上台前的历史描述非常详尽,几乎占了一半篇幅。作者试图通过这些记录,铺陈纳粹意识形态如何驱动并塑造第三帝国的内外政策。
巴黎和会与《凡尔赛和约》对德国的清算极为苛刻,但接受惩罚的并非战争的发起者,而是战后临时政府和其后新生的魏玛共和国。强加于德国的屈辱条款。让德国人陷入无比压抑的状态。
希特勒“生逢其时”,他长于蛊惑,“给人的印象是满怀激情,发自内心地即席发言。这在他的听众身上反映出惊人的成效,就连批评他的人(为数不少)都承认他对听众施加的影响力”。但仅仅依靠蛊惑,不足以让德国走向那样的未来。
《第三帝国》以“巨蛇之卵”为开篇,这个标题隐喻着纳粹的崛起实则是内部孵化的过程。德国人在战后遭遇的屈辱、经济崩溃和社会失序,提供了“巨蛇之卵”的孵化基础。“在一战结束之后,伴随着超通货膨胀引发的社会和政治动荡,这个国家陷入了肮脏的享乐主义泥潭中。一些人将其归咎于战争经济困难或者妇女选举权。但所有人一致认为,漠视家庭信仰与忠诚等传统价值观的疯狂作乐行径,让这个国家坠入了一种礼崩乐坏的状态。”
经济的崩溃是纳粹进入政治主流的重要议题。书中写道:“1929年秋的华尔街股灾和大萧条的爆发恰好满足了他们的需要。由于纽约股票市场崩溃,美国人撤回了他们的短期贷款,非常依赖这些贷款的德国经济也一落千丈。1928年6月到1930年5月间,德国的工业产值骤降31%;失业率翻了一番,蓝领工人的失业情况尤为严重,随着大量人员申领失业补偿金,政府赤字也在暴增。破产成风,倒闭的小企业数量创造了纪录。这还只是开始。到了1932年夏天,超过三分之一的德国劳动力失业,此外还有200多万人在花光了他们微薄的补偿金后,从失业者名单上消失了。衣衫褴褛的失业大军在街上游荡;领取救济的队伍和施粥站出现在每一个社区,脏乱的贫民窟在城市边缘像野草一样疯长。断贷风潮席卷了农村地区,有数以百计的家庭农场等待拍卖。在这凄惨的3年里,经济消息始终不见起色:没有一线曙光,没人敢预言下个季度、下下个季度乃至再以后经济能否复苏。经济暴跌不止,愈演愈烈的恐慌气氛笼罩全国,其中还夹带愤怒。而这正是纳粹所需要的局面。”
希特勒正是在这时真正登场,无论是他最初的蛊惑,还是第三帝国的宣传,都强调“传统”,希望将社会维持在一个整体低智的状态。因为只有简单口号和情绪,才能掩盖阴谋,才能打着救世主的旗号去利用弥漫于社会各阶层的焦虑与不安全感。也就是说,纳粹利用的是民众对恢复稳定秩序的渴望和对原精英阶层的失望。
从受众群体来看,纳粹的路线模式也很能说明问题。它采取的是先农村后城市的模式,这不是主动而为之,而是被迫。1928年的各大城市选举中,尽管纳粹一直在大城市进行煽动,但依然表现糟糕,只能争取到部分城市边缘群体,在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中毫无地位。但在那一年,纳粹在乡村地区表现极为出色,所以纳粹的总结是:“农村地区的选举结果表明,相比于大城市,我们可以用更少的精力、财力和时间,取得更大的成就。在小镇和村子里,有优秀演说家发言的民族社会主义者集会是名副其实的大事件,话题度能维持好几个星期。反观大城市,即便是三四千人的大集会,也会失去热度,被人遗忘。”因此,纳粹决定在得到底层拥护的基础上,争取中产以上阶级。
希特勒上台后还不到一个月,国会大厦被烧,20多万人被捕,其后《消除人民和国家痛苦法》通过,希特勒得到不受宪法约束,有制订任何法律的权力。几个月后,德国所有其他政党被取缔,纳粹为唯一合法政党,魏玛共和国原本就脆弱的民主成就和宪法体系被彻底摧毁,坍塌速度超乎想象。
在纳粹的时代,“谎言重复千遍即是真理”,通过制造外部敌人转移内部矛盾,凝聚所谓共识的手段也屡试不爽,希特勒这样的野心家在经济危机、群体盲从的时刻掌握绝对权力并为所欲为,这一切都不是人类历史上的孤例。在信息茧房时代,它很可能重来。最令人慨叹的是,身在其中的大多数人,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