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及,你无法想象的荒诞穷人生活
2022-01-24 23:52

在埃及,你无法想象的荒诞穷人生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ID:huanxingxingqiu),作者:沸腾的黑,审稿:蟹黄捞饭,制作:七,原文标题:《底层穷人这九个职业,你见过几个?》,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走在埃及的大街小巷,穷苦之人随处可见,他们以形形色色的方式过着五花八门的贫穷生活,有的很奇葩,有的让人同情,有的使人心生憎恶,还有一些让人肃然起敬。


我生活在埃及亚历山大市的伊布拉西米亚区,这座城市相当于埃及的上海,我所在的伊布拉西米亚则是市井城区,很有生活氛围。


尤其是沙迪亚菜市场,更是闻名:一条不到300米的街,大概只有6米宽,所有摊位从人行道上一直摆到人行道下,留给人行走穿梭的空间大概只有2米多宽,勉强能过一辆中型货运汽车。


这三百米的路上,卖鱼的四五家,卖活禽的五六家,卖大饼的两家,卖鸡蛋的一家,调料铺三家,牛羊肉铺四五家,剩下的全是卖菜卖水果的。


沙迪亚市场的中段


这里与生活在家乐福超市(亚历山大最大的综合超市)附近别墅区的富人生活截然两样,我偶尔也会在周五的早上带上女朋友去体验一下富人生活,那些有钱的人,即便穿着很随意,你也能一眼认出来。


这些人一大早驱车来到家乐福,有的就住在旁边的别墅区,他们从超市的货架上拿菜,从保鲜柜里拿肉和海鲜,然后就坐在Costa或者星巴克亦或别的咖啡馆,点一杯浓缩,要一份蛋糕,缓慢地,优雅地享受着,之后就推着他们的肉菜回家了。


但这种人,只是这座城市很小的一群人。我所看到的大多数人,他们的生活水平或像我一样,或比我差很多。


中产阶级的人,所从事的工作和生活节奏和中国的情况差不多,而我这里要说的是那些我在中国很少看见,也无法想象的荒诞的穷人生活。我将按他们五花八门的谋生手段来逐个描述。


乞讨的人 


1. 厌恶


乞丐大概也有两种,像商人一样,所谓行商坐贾。而乞丐不论是行还是坐,都一无所有,没有商贾之分。在埃及这两种乞丐我都见过,大多数都让我同情不起来。


我很少见到真正皮包骨头的乞丐,反而大多数乞丐的身体质量比我还大很多,一身肥膘,腆着肚子,脚踝处高高肿起,是糖尿病的症状。


有一次,我从学校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然后就听见囔囔的声音说:给我一埃磅吧。我稍缓了一下脚步,扫了一眼这只大手的主人,扭头就走了。


这明明是一个有手有脚,体格健壮的人,身高大概有185了,体型像海象一般,哪里有忍饥挨饿的样子?


着实,这种腆着肚子和脸的乞讨者,让我觉得他们乞讨不是为了谋生,而是要靠乞讨发财致富,拿这要来的钱去挥霍。


后来我跟一个埃及朋友聊天时,带着反感和抱怨的语气跟他说起这个人,他说这些乞丐并不是真的乞丐,他们可以在不劳动的前提下满足温饱,但是他们还需要更多钱购买一些低级廉价的毒品…...


2. 奇怪的荣辱观


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要下雨的样子。亚历山大冬天的脸色总是如此,在我去学校的路上,有一段行人稀少,在没有店铺的人行道上,一个穿着深色带白斑点花纹长袍的老妪坐在墙根下,一条腿盘着,一条腿伸着。她的头巾和长袍似乎是一体的。


她看见我走过来,仰起头看向我,掌面朝天地伸出一只粗糙的手向我要钱,还说真主赐福于我,我心想:“真主要能赐福于我,为何不赐福于你?”


其实埃及的这些乞讨者,他们在伸手要钱时的心理应该有一点是相同的:富人给予他们施舍是应该的,义务的。


这与他们的宗教教义有关,虽然教义中也鼓励劳动工作赚钱,但富人救济穷人也是理所当然,甚至有一个叫“天课”的税,是专门从富人手里收取并分发给穷人的。


他们的《古兰经》里明显将社会阶级分成穷人和富人,穷人向富人伸手要钱就成了天经地义的,而当他们伸手要钱时,他们就是经书里所说的“可怜人”。


乞讨的老妪


3. 诵经的老头


还有一位我常见的,也是我曾经经常施舍的老头,现在已不知他的过得如何。他以前总是坐在我家附近电车站台的墙根下,他身材清瘦,肤色较深,脸上的皱纹像雕刻上去的一样清晰,他总是微低着头,头上缠着泛灰的白头巾,穿着一件深色夹克。


他的特点是不伸手要钱,而是盘腿坐在那里,用正常人说话的声音吟诵着《古兰经》,他大概是个哈菲兹(能通篇背诵《古兰经》的人),我虽然不是信徒,但每日经过也会被这种虔诚所动,以至于经常摸摸口袋里的零钱,五毛一块地给点。后来不知为何,他不再诵经而只是默默坐在那里。


至今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他了,现在想想,如果还能见到他,我还是会五毛一块地给点。


卖纸巾的人 


这是一个介于行乞和小贩之间的人群,我没有特意观察他们中的某个人,但凭我这几年的所见,大概把他们分成了三类:


1. 四处流动


这一类卖纸巾的人,他们行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只手抱着或拎着几条纸巾,另一只手单独拿着一包纸巾,递给迎面走来的人,并询问要不要纸巾。有时也会出现在电车或公交车上,用一种固定的模式:给在座的人从头问到尾,但往往是没有人买他们的纸巾的。


2. 位置固定


这种类型的一般就坐在一个固定位置,一整天,过几天换个位置,如果是人流量特别大的地方,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换位置了。


要么在马路牙子上屈腿坐着,要么在人行道的墙根下盘腿坐着,腿前面摆着几条纸(一条十几包,像烟一样的包装)一只手举着一包纸,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因为人流量很大,收起又递出的确很麻烦。他们偶尔也会站起来去更大的范围兜售,我想大概是因为腿实在坐麻了吧。


四季酒店楼下星巴克的常驻卖纸人


3. 佛系买卖


我还是很佩服他们的,有一种姜太公钓鱼的觉悟,或者说佛系吧,他们仿佛看透了这门生意,因为绝大都数人都不会买纸,买纸人往往是被道德绑架,富有同情心的。


卖纸人索性就睡在人行道上,他们不是睁眼地躺在那里,而是用床单或毯子盖在身上,甚至连头都蒙起来。在他们身边放着一两条纸和几包散装的。


这实际上已经和坐地乞讨区别不大了。


睡着卖纸,愿者上钩


擦鞋的人 


1. 像影子一样低调


在我眼里,这个职业在埃及是最适合做间谍的,他们的形象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毫无存在感,还不及那庞大的乞讨者给人印象深刻。


但他们又无孔不入,经常可以在高校、公司、行政单位的大楼里看见他们的身影;而且他们随身背着一个巨大的工具箱,不用说那箱子里肯定放着鞋油、抹布、刷子之类的东西,放针孔摄像机肯定不在话下,哪怕放上炸弹也绰绰有余。


工作的时候,这巨大的箱子就是他们的工作台,顾客先把一只脚搭上箱子,另一只脚拄着地,擦好后两个脚交换位置,如此这般。


我不知道他们的收入如何,但在这里,能穿得起值得一擦的皮鞋的人不多,逛街也不用穿光亮的皮鞋,而且阿拉伯人喜欢穿拖鞋,只要不是西装就不必革履,拖鞋是他们的百搭鞋。所以擦鞋者们就会想法设法地渗入各个行政单位或公司里,那里的人和地面都需要漂亮的皮鞋来搭配,总体上,这是个相当忙碌的职业。



2. 黑狗


我见过的擦鞋者中有一个特例,是一个少年,每天早上9点左右总能看见他,就在我家前一个路口处。不知道的人从远处看,还以为是只大黑狗窝在路口的人行道上。


每次我从他身边走过,他都以相同的姿势坐在那里:两条腿成八子跨开来,他的工具箱刚好在两膝之间,双臂环抱起来架在工具箱上,用额头拄在两条交叉的小臂上,脸刚好埋进了两条大臂的空隙里,仿佛起太早了在补觉。


有那么一两次,我看见他抬起脸全神贯注地盯着箱子里,两只手在在箱子里似乎在捣鼓什么,我出于好奇,特意瞄了一眼那箱子里,发现他是在玩手机游戏。也有那么一两次我路过他时,他朝着我和其他路上的行人吆喝两声,但也仅此而已。


他可能比我更懂生活的艰辛,但他还没意识到要独自承担这份艰辛,不然他会像其他擦鞋者一样走街串巷,出入各种单位寻找顾客。


擦鞋的小孩


“管理”车位的人 


这个人群大多数是自发的,没有什么公司或单位专门聘用他们去做这个事,而是他们自发地来到一片有车停的地方,在一段马路边,或者是住宅楼下。


在埃及,不论是马路还是其他什么地方,都没有明显的停车线,于是,当有车来时,他们就指挥着车主把车停到他们给安排的位置上,有的管理者会在脑子里规划他所在路段的车位,有的则相当随意。


车主停好车时,他们等在车边,意思是车主该给他钱了。但凡被他指挥过的车主,哪能抹得下面子不给这钱呢?久而久之,这一段路的车位就成了他私人的的地盘,任何车来了,他都会上去要钱,哪怕没来得及去指挥停车,甚至连摩托车也不放过,大有雁过拔毛之意。


我是没有资格体会一把他们的指挥,毕竟我连车都没有,我也不会在埃及开车,这是个不论在路上还是停车上都没有秩序的地方。但我对这个人群还算认可,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建立秩序,服务于人。而且有一些残障人士在做这个工作,也算是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


大楼的门卫 


在亚历山大,我没见过有统一管理的居住区,就连所谓的住宅小区,也是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私人盖的独栋楼房,所以走在埃及大街上,很少看到两栋相连的、建筑风格一致的房子。


而这每栋房子里的保安或者说门卫也都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各自看守着自己的独栋大楼,没有统一的物业公司。


据我所见,大多数门卫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这种工作估计也就是老头能干,他们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物质欲望和激情活力,只要有一个能糊口的工作,有清闲的时间,就是很大的恩赐了。


他们的工作就是盘问陌生的访客,当然他们也都知道楼上的每一位房主和他们的房号,有时候遇到搬家的,给他们一点小费,他们也能出出力,但是大多数时间是绝对清闲的,清闲到无聊…于是他们也会坐在楼门外,跟周围小店的人或者其他无业的居民闲聊。


打扫楼道的人 


打扫楼道的这些人,他们类似大楼保安,不受聘于任何物业公司,而是直接与楼主联系,楼主允许她们来打扫这个楼的话,就等于她们有了这栋楼的打扫权,就不会有其人再来了,他们每周会来打扫一次,打扫得很彻底,等结束了所有楼层,他们就又挨个去敲每一家住户的门,找住户要打扫费。


1. 形象


做这个工作的大多是女性,她们根本舍不得买工作穿的鞋,不论冬夏,都是赤脚,她们要用水把楼道从上到下洗一遍。她们的工具则是一个水桶,一个橡胶水刮,一个抹布,抹布缠在水刮上又成了拖布。


2. 打扫费


一周一次,一个月才4次,按一次5埃磅算的话,一栋6层的楼12户,他们打扫一次就是60磅,一个月打扫4次,就是240磅(1埃及镑 ≈ 0.4035人民币),显然他们一个月不可能只靠这240磅,应该还有别的楼或别的工作干。


可,他们看我是中国人,找我要翻倍的钱。这钱翻倍了也不多,当地人一次5埃磅,我掏10埃磅,一个月我要出40埃磅,不算多,但这是不公平的,我去找房东,也就是楼主理论,也无济于事。


对外国人收价翻倍不止是在打扫上,在景点,在高级俱乐部,甚至有些医院,外国人都会成为待宰的羔羊。靠多收外国人的钱来发家致富,是很多人的大生意。


卖早餐的人 


我所说的卖早餐的,特指那种卖埃及传统早餐的——大饼夹热煮蚕豆泥,有的会额外加点黄瓜西红柿,一开始我很不习惯这个吃的,最近一两年竟然有点离不开了。


这种卖早餐的,一种是有门面店铺的,一种是流动性的临时摊位。


1. 店铺老板


本来我并没有把带门面店铺的早餐店老板算作穷人,直到有一天,一场对话改变了我的看法。


那天我从学校坐电车回家,刚好赶上5埃磅票价的新电车,(老电车是2埃磅或者1埃磅),饿极了的我没有犹豫就上车了,下车以后先来到我家附近的一家早餐店,我是他家的常客。


老板一手递给我吃的,一手接过我给的钱,我钱里夹着刚才的车票,老板展开钱,仔细看了一眼车票,然后把票又递给我了,然后他笑着说:这车票居然要5埃磅!你坐的什么车啊?我说我做的是新的那种黄色的车,他不屑地摇摇头,然后说:“我每个月从这个店里才赚600磅,你一张票就5磅?“


我完全理解他的心理,毕竟5磅和2磅的车,停靠的车站一样,路程一样,速度也差不多。坐2磅的车能省出一倍多的钱呢。但600磅(1埃及镑 ≈ 0.4035人民币)如果是一个人一个月所有收入的话,我不敢想象。每个月我在吃上面花掉的钱就要1800磅,还是在不胡吃海塞的情况下。无法想象自己只有600磅的要怎么活下去。


早餐店股东之一,一个月净利润600


2. 阿卜杜和他的早餐车


阿卜杜的意思是奴仆,仆人的意思,阿拉伯人名中,一般都是阿卜杜+真主的名字,意思就是真主的仆人,阿拉伯人的信仰也是如此,他们不崇拜真主以外的神或人,所以他们只能把自己命名为真主的仆人。


但是我认识一个自称仆人的人,据他所说,他是为任何一个人服务的仆人。他有一辆三轮摩托,摩托上架着各种所需之物,当然还有那个巨大的熬蚕豆泥的铝缸和煤气罐。


每天早上他都会到固定的地方出摊,就在我家附近电车站旁,我在的这五年时间里,他风雨无阻地出摊卖早餐,有时他还雇个小孩或者小伙从旁帮他切洋葱或西红柿,他把做好的早餐放在小铁盘上亲自送到客人手里,而客人呢,则坐在旁边咖啡店的小桌旁,就着红茶或咖啡,吃下这热腾腾的蚕豆泥夹饼。


有天晚上,我在一条商业市场街闲逛时,看见这个阿卜杜穿着传统的阿拉伯长袍和他戴着头巾抱着孩子的妻子也在逛街,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一笑而过,我想,这个阿卜杜他可能认清了世俗与信仰的关系——做生意时,他为众人服务,是众人的仆人,工作结束回到家,也要有享受生活的时光。


卖煤油的人 


1. 吆喝


他们出没于居民区的巷子里,通常驾着双轮马车,自己坐在马车前端,身后是一个巨大的金属油罐,一边赶车,一边吆喝:噶斯( غاز),一个单词,很简单,但声音很洪亮,住在6楼的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一个单词的吆喝,重音一般都在第一个字母上,而且非常饱满,而第二个字母则会弱化,比如说煤油的发音本是“呃兹”,为了喊出来更有穿透力,更清晰,第一个字母发音从 “呃” 变成了“噶”,听起来确实更浑厚,更清楚。


至于后面的“兹”,则丧失了一部分它的语音地位,变得有点尴尬,不发出来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单词,发出来又会抢“噶”的风头,所以它的发音弱化了,“兹”从变成了“斯”。


这让我想起来郭德纲相声里一个卖肉包子的,吆喝时重读且拉长“肉”的音,轻读“包”,成了r  ou~~~bo


2. 背影


比起前几种穷人,卖煤油的这群人出现在我视线里的频率要小很多,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这个背影,我只见过一次。


那是一对父子,两人坐在马车的前排,从后面看,儿子瘦小的身影被巨大的油罐所遮挡,只有一只脑袋,像是安装在罐子上的弹簧人一样,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


而父亲的身影显得十分清晰,我能看见他肋骨以上的那部分,他端坐着,直挺挺的像军人似的,在外侧的那只手没有被油罐遮挡,正握着缰绳,马匹行进的方向正是由他手里缰绳细微地拉动所控制,所谓驾轻就熟者。


此外,他的衣着干净整齐到让我诧异:别说卖煤油的人,哪怕是清闲的看门大爷的衣服也没有他穿的那么干净,衣服的颜色也是红是红,绿是绿,泾渭分明,看不见一点油污在上面。至于整齐,从衣领上可以看出他穿的可能是件衬衫,衣领弯曲的弧度像马蹄的外缘,并且不带一点褶皱。


大多数人对待贫富时体现出差异,但是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鄙视一个认真,努力工作的人,而且这份工作是被大众所需求的。


从这个背影上来看,他是一个以自己工作为荣的人,他也是一个不容被贱视的人,他尊重自己也尊重自己的工作,他在满是油污的工作环境中保持着良好的形象,用好的形象面对顾客,让顾客不会因为他只是个卖油的而轻视他。


工作难道不就该是这么做吗?难道不就该是如此对待吗?我从前的偏见被他平凡而认真的身影打散了。


结尾 


埃及形形色色的穷人,过着五花八门的生活,还有很多我没有说到的人群和典型形象,我不是不能一一介绍,只是感到很无力,无力去面对,无力去帮助,更无力去解决。让他们的神护佑他们吧。


(正文照片除标注外:均来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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