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趟宇宙最大夜店,看60万孤独的人一起蹦迪
2022-03-05 06:49

我去了趟宇宙最大夜店,看60万孤独的人一起蹦迪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IE别的(ID:biede_),作者:sojulee,编辑:madi,采访协助:拉帝,原文标题:《去了趟宇宙最大夜店,然后我不会蹦迪了》,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作为社交逃避者,我的唯一运动爱好却是蹦迪。(跳舞当然是燃脂运动。)


因为在黑灯瞎火的 club 里没有人会在乎你干什么。只要不在乎他人的审视目光,跳得再烂也无所谓,只在角落坐着听音乐也行。但在病历本半年内被医生狂写了十页后,我迎来了“要 clubbing 还是要早睡”的世纪选择难题。


“小姑娘,别熬夜了”,各位医生的谆谆教诲在我耳边反复响起以至耳鸣。而 club 不在 12 点前火热,群众不会在 4 点前到家,养生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此希望各位朋友多多关心身体健康。)


为了少熬夜、活下去,从去年底起我决定不去 club。每个周五周六的午夜,我躺进被窝,心想“今天能早睡啦真开心”(注:早睡=两点前入睡),然后看到群里的友人们传送的舞池现场视频,心中的苦涩又泛了上来。真想跳舞。


某天,一串从未听说过的 club 名字降临在我的屏幕上。据说这家夜店可以实现养生与蹦迪兼得的终极梦想。于是,一个工作日的深夜 11 点,我踏入了这个神奇夜店。


然后发现自己不仅走入了养生迪的试验田,还打开了宇宙最大夜店的大门。


最大有多大?我进去的那天,有超过 7 万人同时在舞池中屁股贴屁股,想钻到角落玩手机都无处可逃。而 7 万人只是该夜店的平日普通流量,据说最火热一夜曾有 60 多万人共同蒸着电音桑拿。比起普通夜店这边更像 Glastonbury 的 Pyramid 主舞台。


不对,这 60 多万只生物不是人,是“修勾”。就是小狗。要进入宇宙最大夜店享受极乐,首先你要变成一只修勾。


就是化身这只著名 cheems 狗


因为人类聚在一起 99% 不会干出好事,只有狗狗才可以永远 love and peace。当人类夜店里性骚扰事件频发时,修勾夜店秩序井然,只有爱与和平(和电音)。顾客们不会打架,不会吵架,不会嫌你舞步太丑太菜狗,更不会趁人潮涌动之时揩油。


修勾夜店,社恐派 club 人的新福音,是所有 club 的榜样!


所以夜店地址在哪?要走哪条路、才能抵达这个社恐 club 人心中的耶路撒冷?


答案是——网路。


乌托邦不会成真,对夜店的平和想象自然也只会是虚拟。名为“修勾夜店”的线上夜店坐落于 B 站,每晚 9-10 点开门。只需发送“创建角色”弹幕,你就能创建一只自己的赛博 cheems 小狗、开始热舞。因为我蹦的是十二点多结束的养生迪、在离场时它还未熄灯,数万只狗仍在里面狂欢,所以打烊时间不详,似乎凌晨两点还有狗友在里面。


日常榜实时 NO.1 足证修勾夜店火热!基本每日冠军都是它了


B 站 up 主“修勾夜店老板”拥有 74 万粉丝,每晚直播间观众不下万人,时常占据日常榜排名首位,最火一夜曾有 60 万观众。


除日常生意以外,夜店还参加了 B 站首个虚拟电音节——HYPERLINKS 超链电音节。今年情人节,夜店也曾与王者荣耀合作推出“峡谷蹦迪专场”。不难想象,修勾夜店在以后可能会与更多大型 IP 展开合作。对了,万代南梦宫官方账号也在“峡谷蹦迪专场”下评论,或许可以期待 idolm@ster 来坐镇?


HYPERLINKS 超链电音节 TØm 专场之舞台视角,可以看到有修勾骑着电动车来音乐节现场。工作日的下午有 18 人和我一起共同观看这个音乐节回放


今年情人节,修勾夜店与王者荣耀合作推出的“峡谷蹦迪专场” 


无论在哪个世界,我们都是资本的狗。免费进入夜店后,可以给老板打赏送礼物,金额大于 40 即可给自己的小狗切特写镜头(首次半价),打赏前五即可成为登上 DJ 打歌台成为 lucky dog,DJ 特权包括切歌、切镜头、号召大家“put your hands up”、放电影、一起喊口号。我是夜店头号抠门人物,自然没有花钱当过 DJ。


可惜 DJ 无法控制歌单,因为歌单是预设好的,多为 Billboard 榜上流行曲或劲嗨电音。据老板说,一般粉丝推荐什么他就加入歌单里。所以,如果当上 DJ 的你想在修勾夜店放起哀伤情歌、要几万人陪你共尝失恋苦的话,恐怕不太行。在这里请你快乐,不要悲伤,让我回想起时代记忆潘玮柏《快乐崇拜》歌词中的享乐原则,“与其渴望关怀,不如一起精彩”。


修勾们一齐蹦迪的画面也挺像《快乐崇拜》的 MV 


作为 B 站最热门的直播间之一,修勾夜店曾由只可容纳几百人的小店发展来。和所有振奋人心的创业史相同,现役宇宙最大夜店也有励志发家故事。


老板表示,最初做修勾夜店时他并未料想到能拥有现今的高人气。看到抖音上的游戏直播间后,本是游戏行业从业人员、熟练操作 Unity 的老板也试着做了个形式、玩法都非常简单的直播间。大概是因为比较新颖有趣,所以吸引到了众多好奇网友。


初代修勾夜店位址在抖音。受平台限制,夜店那时还只是一个最高容纳几百人的迷你舞池。当时的参与方法也是发送实时弹幕,但这一机制被抖音判定为恶意诱导刷屏、违反社区规则,于是夜店被残忍贴上封条——修勾夜店的抖音 era 至此完结。 


曾在抖音上的修勾夜店。一个无用小知识:修勾夜店的 DJ 是只猫——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没有永恒的苦难,只有勇敢的狗勾。于是,自强不息的修勾夜店搬迁至 B 站,于 2021 年 10 月重装后盛大开业。


没能杀死你的只会让你做强做大。B 站直播间无人数上限限制,所以修勾夜店 2.0 解除了当年小店的人数限制,数万只小狗闻讯赶来,最高峰时段甚至有 60 多万只齐聚一堂。这不只是修勾夜店,这已经是狗镇……哦不,狗城。


修勾夜店并不是第一个赛博 club/演唱会。去年童年回忆摩尔庄园手游上线时,海域上就有一个水中 club,并与草莓音乐节合作、推出线上草莓音乐节。一位朋友总在每晚 9 点提醒我记得去蹦迪,然而叫他和我出来在线下真实蹦迪时,他说懒。只在线上蹦,不在现实舞。 


摩尔庄园的全息演唱会 


最有名的云蹦迪应属堡垒之夜的。Travis Scott、Ariana Grande、Diplo、Marshmello、Deadmau5、米津玄师等艺人/音乐人已在上面举办过专场。据官方数据,Travis Scott 2020 年在堡垒之夜举办的“天文(Astronomical)”虚拟演唱会共计有 2770 万名独立玩家参与,同时在线人数达 1230 万。



Travis Scott 、Ariana Grande 在堡垒之夜里举办的虚拟演唱会


但火热的线上夜店里,你找不到一个比修勾夜店更简单的;与它同类的后来者里,也找不到一个比它更高人气。


其他网友制作的修勾夜店(村网通版)。B 站上也有《Unity 自制修勾夜店》教程。画面来源:B 站用户@化粪池堵塞的凶手


初次进入直播间时,我对修勾夜店期待是:即使这(当然)(可能)是堡垒之夜,毕竟一个是游戏,一个是直播互动玩法,但也应会是它的低低低低低配——不然怎么会这么火呢?——但完全不是一回事。


修勾夜店,装潢简陋,狗挤着狗(还有狗开了电动车进来),没有酒水提供,音乐方面别说没有吴卓玲、孙大威、Mr. Ho、Knopha 云云,有时还会放天雷 Ed Shxxran。如果堡垒之夜是高端会所,修勾夜店就是下楼倒垃圾时顺路左拐钻进的、没有门槛的邻家迪厅,因为免费开放所以太多人的汗味混在一起。不过还好在修勾夜店里闻不到汗味。


在修勾夜店里初次蹦了五分钟后,我还没弄清为什么大伙会喜欢在这里蹦,音乐不行啊。而那天晚上,搞不懂为什么修勾们会沉迷的我,在这个破店里待了近半个小时。


有时我在里面看猫 DJ 点播的电影(一些搞笑短片),有时我认真聆听夜店里播放的音乐(然后发现它们真的不是我的类型,不过偶尔几首令人心情轻松),有时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望着手机屏幕里的狗山狗海。且很多时候是最后的那个情况。


修勾放映室 


00:30 左右,离开修勾夜店直播间,卧室里的喧闹化为宁静,瞬间我竟感受到了离开真 club、回归现实世界时常有的感伤情绪。运用不太灵光的脑袋,我通过心算推出自己的初次修勾夜店体验时长:将近半小时,并不短。


最初认为它太简陋、无法留住人的我,也被修勾夜店捕获了。


无论是在阵容还是视觉上,已有人能摸到天花板,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年轻人被简陋的它捕获、每晚蹲守在小狗夜店门口、催促老板早点开门。有的粉丝甚至称修勾夜店是“21世纪最伟大发明之一”。



因为和简陋与否无关,重要的是修勾夜店直播间能提供的即时的情感陪伴、强烈的参与感。


人与人 match 上很容易,但现代化与城市化压缩现实空间与时间,要人与人的下班时间 match 并不简单。而且人类越来越羞于社交,友谊常在“你好”和“你好”的一圈话轮中秒速完结。


但是我们又渴望安全感与情感陪伴。于是,人们将视野转至虚拟空间。网络所能提供的陪伴方式繁多,直播作为其中一种,最重要的特点是及时直观。无延迟的共时提供了虚拟的“在场”,而虚拟的在场能够给我们提供心灵陪伴。这能解释我在退出直播间时、为什么感觉到了像真的走出 club 一般的诡异情绪——因为处在直播间被无数修勾环绕时,我感觉到自己仿佛真的在场,仿佛真的就在那个修勾舞池里。


而与其他传统直播间不同的是,修勾夜店给予用户极大的参与空间,主播和观众是对等的,甚至观众自己就能成为主持者。


先拿我常看的偶像直播间来说。在这个传统型直播里,作为观众的我只能发送弹幕,在偶像做 Q&A、开放问题征集时往提问箱里塞入自己的问题,并惨兮兮地祈祷 TA 能念到我的提问。在这种传统形式的互动中,偶像仍然是唯一被观看、关注的对象,我的身份仍是被遮罩的。所以我收获到参与感并不多。


而在修勾夜店,用户的参与方式不仅是传统的获得主播反馈,还可以在屏幕中看到自己,甚至享有操作权。观众不再是仅能接受信息的一方,而充分拥有了选择、参与、影响整个直播的权力。也就是说,观众本身也是被观者,甚至可以花小钱就成为站上舞台、成为掌控全场的被注视中心。这种“成为主角”的可能性吸引着网友参与进来,通过高度的参与感来赋予观众收获感,然后化为观众追随直播间的驱动力。


DJ 特权:邀请全场修勾一起喊口号


有人说修勾夜店是疫情时期不能去蹦迪时的线上替代品,但它与真实的夜店并无太多关系,主要受众也不是同一拨人。


修勾夜店老板称自己在现实中并不去 club,比起嘈杂喧闹的 club,他倾向选择相对平和的 livehouse。在制作这款直播间时选择了 club,因为 club 是一个能直接调动观众情绪的空间。说俗点,就是更容易嗨。


和老板一样,修勾夜店的熟客在线下大多并不是 club 常客:“我以前从不去夜店,但是因为修勾夜店而爱上蹦迪了。”“因为这个对夜店改观了。”“第一次蹦迪就是在修勾夜店这里。” 




他们似乎将 clubbing 与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爱野爱玩等较负面的印象缠绕。而这与我所接触过的 club 真实状况并不全然重叠。当然,那些尽情放纵的部分也有,但我在 club 里看到的更多是对真实生活的避难。


因为学业、工作、人际等生活压力,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没有限制边界的场所,通过在那里宣泄情绪来寻求放松。服装、妆容、酒精、舞步,这些并非白日快乐的延伸,而是对创伤的遮蔽与逃避。反映在表层的华美与狂欢其实是触及底部与无望后的反弹。想想第二季刚完结的《亢奋》。


等同的,club 爱好者或许也会对沉迷修勾夜店的网友无法理解,认为他们应走出虚拟世界 get a real life。而无论是哪种形式的 club、线上还是线下的互动社交,都同为逃脱、躲避现实的抵抗方式。


即使逃避所带来的愉悦是暂时性的,但也胜过忍受至崩溃的临界点。别叫我“不要 emo”。 


2 月某天的热搜话题叫你不要 emo 了。你以为我们不想“奔走在热爱、自由和阳光里”嘛? 


夜店老板认为,用户们被修勾夜店所吸引,是因为第一眼认为夜店新鲜有趣,而长期玩不太行,所以店内的熟客特别少。现在他也正在思考如何留住更多的顾客,如升级视觉设计。但只要年轻人的归属感诉求与情感陪伴追求未消失(看来也不会消失,而且会越来越多),我想总有人需要这个直播间,通过观看、参与直播,追求虚拟陪伴、认同与获得感。


修勾夜店现正在往狗城方向发展。在第一支 B 站视频里,老板就表示过会努力将小狗世界做得更好的意愿;修勾世界拥有自己的金币财富排行榜,可以在官方粉丝群看到;老板还尝试开设了修勾澡堂等其他形式店铺。或许未来,现实日常生活中常接触的场所都能在修勾世界中找到。


修勾澡堂,背景音乐较为舒缓 


听上去有点像那个三字词语了。所以,和夜店老板的聊天最后,我把那个不愿说出口的烫嘴词说了出来——“元宇宙”。有人认为修勾夜店是元宇宙的前置应用、展示了元宇宙的基本雏形,但老板表示夜店离元宇宙差得远,只是一个互动直播间。不知未来,元宇宙会如何解救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孤独困境,现在可以开始期待了。


而无论是哪种解决方案,我想最重要的都是人的聚集与互动。个体需要来自他人的反馈与陪伴。去 club 的人或许一整晚不会和任何人讲话,但是 TA 需要环绕身体的温度、置于人群中的感觉;去修勾夜店的网友或许在现实社交中感到不自在,但是 TA 会喜欢在弹幕里和人聊天、在网络上结识友人。


我们逃避着社交又渴望着陪伴。在虚拟世界中,这点也不会变。


写到这里时,是周四的 00:27。我拿起手机,打开修勾夜店,看到左上角显示有 4 万人在直播间中、跟着 Doja Cat 的《Say So》展现他们的复古舞姿,屏幕上方不断飘过“创建角色”,仍有无数人在凌晨进入这个直播间。


我把手机放在电脑边,将音量调低,没有专注欣赏音乐与修勾们的舞步,仅仅是进入这个夜店、创建与世界的共时连结,用陪伴式社交以消融独处时的孤独。或许夜店中的许多修勾主人和我一样,只是需要这一种陪伴。即使那是虚拟的。


望着在舞池中无忧无虑的 cheems 小狗,我想起夜店老板说的:“最早看 cheems 视频,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是 cheems 。”


和具有反讽意味、阴阳人最爱用的狗头 doge 不一样,同为柴犬的 cheems 的嘲讽对象是自己。它是一只自嘲的小狗,看上去狗淡如菊、随遇而安,仿佛便是“反正卷或不卷都不会有好结果,人固有一死,我还是先快乐躺平”的年轻人。


为了身体健康而放弃夜生活早睡的人,为了忘却白昼痛苦而扎入舞池至凌晨四点的人,为了躲避现实烦恼、在线上直播间获得陪伴感的人——三者似乎是无法重叠的群体,但其实共享着一个目标:都是为了找到什么,抓住它,活下去。只是不同的人依凭自己的性格与喜好、选择了不同方法。当没有找到纷扰世界的解法,那么先用微小的方式对抗它。


没有哪个来蹦迪的人是快乐的,但至少闭上眼跳舞时是快乐的。即使那快乐是瞬时的泡沫,但至少能让人活下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IE别的(ID:biede_),作者:sojulee,编辑:madi,采访协助: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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