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很恶心”
2022-06-16 16:07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很恶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 (ID:lixiangguo2013),摘选自《我脑子里的不速之客》中《被遗忘的情感》一章,编辑:熊Mur,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当你看到一些令人不适的图片的时候,可能会有这样的反应:


《权力的游戏》


这种反应,我们称之为恶心。狗屎、蟑螂、苍蝇、发霉的拖把、痤疮等等事物都会让人有恶心的感觉,甚至还有人会对不同族群的人产生恶心的感觉。还有一个有趣的例子,对待同一种“恶心”物,你的感觉可能会截然相反。比如,你对自己的屁味儿会有一种“亲切感”,但别人的屁味儿你一秒都不能忍受。


我们不禁好奇,为什么“恶心”这种感觉会如此复杂?


达尔文是少数几个注意到“恶心”的科学家之一,在1872年出版的《人类和动物的情感表达》中,他描写了感到恶心时典型的面部表现。为了寻找这种情感的演化基础,达尔文几乎给每一个大洲的同事都写了信,询问当地人如何表现恶心的感觉。他根据收到的报告总结道,世界各地的人们表达恶心的方式都一样。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科学家专注研究了其他情感,如愤怒、沮丧、恐惧和乐观,却鲜少有人涉足“恶心”这种情感的研究。


柯蒂斯之前也一直致力于改善欠发达地区的卫生状况,腹泻等疾病一直是欠发达地区儿童的主要杀手。


瓦莱丽·柯蒂斯(Valerie Curtis,1958—2020)是最早的一批“恶心学家”(disgustologist),她说恶心被称为“精神病学中被遗忘的情感”。她和许多科学家相信,恶心这种心态是保护我们免受寄生生物侵害的演化机制。


关于恶心的研究很容易被污名化,尽管柯蒂斯所在的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学院致力于传染病研究,但她也很难说服同事们——刚开始研究“恶心”的时候,同事都以为柯蒂斯疯了。但正是这种看似“疯狂”的举动,正在不断为人类的认知拓宽边界。



精神病学中被遗忘的情感


恶心经常伴随着“呸!”或者“呕!”等语气以及不安和害怕的感觉,让我们害怕任何可能致病的事物。在恶心学家柯蒂斯看来,大便之所以是禁忌,正是因为它就是一堆细菌。


柯蒂斯不知道动物是否也会有恶心的感觉(她指出这一点很难证明),她怀疑有些动物可能有,但动物有限的想象力会大大削弱恶心感的保护价值。正是人类的大脑让“恶心”成了我们强大的细菌防护屏障。


随着我们对环境中的潜在污染物越来越了解,我们会给它们贴上“恶心”的标签,只要一想到它们就会感到不适,“恶心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尽管这种感觉与人类有关,但它其实非常令人困惑。首先,我们对它的体验取决于环境。血液和内脏可以传播许多疾病,因此它们令人作呕。但如果我们是在战场上看到它们,这景象激发的可能更多是恐惧,而不是厌恶。


大多数人无法解释他们对这些事物的厌恶,一个典型的答案是:“我不知道。它就是很恶心!”


这个问题比表面看上去要棘手得多。因为让人类感到厌恶的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混合体,里面包括肮脏、泥泞、恶臭、黏腻、蠕动的东西”,虽然其中一些东西,例如腐肉、凝结的牛奶和呕吐物,都很容易与疾病联系在一起,但还有许多东西与疾病的联系并不明显。


柯蒂斯和她的学生广泛调查了全球165个国家的人们觉得恶心的东西(其中仅一项研究就有16万参与者),调查中不断蹦出来形形色色奇怪的东西:


痤疮,可能因为它有些像与天花、麻疹和水痘等疾病相关的脓疱;老鼠、蟑螂、蜗牛和海藻,可能是因为它们可以传播病毒和细菌;蚯蚓无害,但是许多人都不敢碰它们,人们觉得蚯蚓恶心,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很像鱼和肉中的寄生虫;还有一个让人恶心的奇怪例子——“密集恐惧症”,这些孔洞激发了人们的厌恶感,因为它们的排列方式类似于昆虫在人类或动物皮肤上产卵的方式。


这里就不放图了,因为编辑在搜索关于恶心的图片时,受了重伤


我们是不是天生就会厌恶某些东西呢?还是我们会从自己的特殊经历或是从更广泛的文化中了解到自己的厌恶所在?


恶心的感觉从何而来


达尔文认为,人们有时仅仅是想象一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就能引发呕吐,这种现象很有趣。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察结论:人们对恶心的反应与他在蔑视行为冒犯的人时的反应密切相关。巧合的是,柯蒂斯的调查问题“你觉得什么恶心”所引出的答案中还包括腐败的政客、恋童癖者、傲慢的欧洲人、打老婆的人,以及其他通常会令人憎恶的群体。


在著作《别看,别碰,别吃》Don’t Look,Don’t Touch,Don’t Eat中,柯蒂斯阐述了她对恶心的观点,她认为恶心与人类的性欲本质上是相似的。每个人的性欲诱发和性兴奋程度各不相同,这种冲动及表现方式会随着人生经历不断改变,并且会被独特的经历和社会价值观改变。恶心的感觉也是如此。


远离潜在污染物的冲动在出生时并不明显,但在发育过程中会逐渐显现,这和我们的性欲一样。恶心反应在婴儿蹒跚学步时出现,这可能是因为从那时起婴儿开始脱离父母,独自探索世界。这种特质此后将受到我们遇到的恶心事物影响,如果你曾发现了一只死老鼠,或者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你可能会比一般人更讨厌老鼠或死尸。


到我们成年时,文化也会影响我们觉得恶心的东西,尤其在饮食领域,比如炖狗肉、炸蟋蟀和鲸脂在世界上某些地方很受欢迎,但在另一些地方会引发呕吐。不过柯蒂斯相信,这些令人吃惊的多样地方口味背后,存在着一种演化模式。你容易偏爱自己文化的烹饪习惯,因为至少在遥远的过去,遵循这种习惯有利于在当地生存。


清洁的标准和性习俗也强烈影响着疾病的传播,它们就像饮食一样在世界各地都有很大的差异。柯蒂斯在这种多样性之下,再次发现了一种演化趋势:世界上每个地区的人都反感不良的卫生习惯和淫乱的性行为,这些行为传播感染的风险最高。


在关于恶心对性行为影响的实验中,当女性看到咳嗽的图片、细菌在海绵上滋生的图像以及其他让人联想到感染的影像后,比那些看到其他种类威胁的人更支持传统的性价值观(女性是最容易感染性病的群体)。在问卷调查中,男性和女性受试者被悄悄地暴露在难闻的气味中,二者都更强烈地表达出在性行为中使用避孕套的意愿。


性格也会影响人们恶心的感受,一些人不在意脏乱的环境,与之截然相反的类型是讲究至极的人,柯蒂斯认为,我们所有人都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一系列基因,这些基因决定了我们在这两个极端之间的位置,甚至可能决定了我们对某类特定恶心诱发物的排斥程度。


柯蒂斯怀疑一些广场恐惧症症状(对拥挤空间的恐惧),和对社交场合极度害羞或感到不适的情况也可能类似于“恶心障碍”。其他符合这种标签的情况还包括血液注射伤害恐惧症(害怕注射器抽血以及药物被注射到体内)和拔毛癖(忍不住拔自己头发的强迫性冲动,有证据表明这可能是由人们对体外寄生虫的恐惧,及希望清除它们的强烈冲动引发的)


有趣的是,女性比男性对恶心更敏感。按照柯蒂斯的说法,这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女性祖先“背负了双重的责任,既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自己抚养的孩子免受感染”。女性更容易患强迫症、社交焦虑、恐惧症和情绪障碍的现象或许也与这个观察结果相关。


令人闻风丧胆的鲱鱼罐头


我们的恶心感以及与之相关的弱点可能不仅受到性别、基因组成和生活经历的影响,还会受到其他冲动的影响。饥饿是一味著名的开胃剂,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算很恶心的食物你都会吃下去,因为自然选择会根据对生存最紧迫的威胁来决定冲动的优先级。


恶心有着更深层的体现


恶心学现在正扩展至各个领域,让人们对人性有更多的了解。


有的人看到病人被剖开的肠道,不会觉得恶心,但看到一个人打舌环时,感觉会大相径庭。这种巨大的差异并不稀奇。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人类学家丹尼尔·费斯勒(Daniel Fessler)领导的一个研究小组表明,人们看到附属肢体受到伤害,比看到深埋在体内的器官受到创伤会更加反感。


例如,受试者认为舌头、肛门或生殖器移植比肾脏、动脉或髋关节移植更恶心。费斯勒说这其中有演化的原因。身体与外界接触的部分最容易受到伤害和感染,所以恶心感会让我们对这一类的伤害最敏感,从而保护我们。


你对一种情形的恶心程度还取决于你对潜在污染源的熟悉程度。布朗大学的心理学家蕾切尔·赫兹挖苦地评论称:只要是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人们都会喜欢,你自己或与你亲密的人的脏东西不会像别人的脏东西那样让你头疼。双重标准的原因是你对自己的细菌免疫,但那些离你社交圈最远的人的污垢会引发你强烈的厌恶。


恶心也会通过其他方式让我们的感知产生偏见。哈佛心理学家加里·谢尔曼(Gary D.Sherman)认为,我们会将深色与污垢、污染联系起来。相比之下,白色象征着纯洁与洁净,因此医院和酒店的毛巾、床上用品和瓷水槽等都是白色的。这个简单的发现让他怀疑,厌恶感是否能够调节感知系统,让容易感到恶心的人更好地发现污染物。


《疼痛难免》


“恶心”最吸引人的一面也许是它在更高层面的象征意义。恶心研究领域的创始人保罗·罗津(Paul Rozin)和他的学生,现在的纽约大学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可以说在这一领域作出了最伟大的贡献。罗津简洁地概括了他们的观点:“恶心……从保护身体免受伤害的机制发展到了保护灵魂免受伤害的机制。”


他说情感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保护我们免受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影响:所有动物中,只有我们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去。肉体被分解、蠕虫在我们的尸体中钻来钻去的想法过于令人厌恶,因此我们将这个想法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了。恶心能帮助我们应对这场存在危机,否则它可能会让我们寸步难行。罗津说“恶心”在最深层次的意义上是“拒绝死亡”。


“恶心”的这一层概念,即与灵魂的纯净和死亡的有关部分已经延伸到了我们生活中的许多领域,影响的范围从我们允许哪些人进入自己的社交圈到法律与伦理。柯蒂斯认为,人类对传染根深蒂固的恐惧带来了大量好处,比如“文明”就有可能是它的副产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 (ID:lixiangguo2013),摘选自《我脑子里的不速之客》中《被遗忘的情感》一章,内容有删减,编辑:熊M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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