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能大赛获奖的职校生:读了个本科,工作反不如大专同学
2022-11-30 13:31

技能大赛获奖的职校生:读了个本科,工作反不如大专同学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杨泽华,编辑:贾嘉,头图来自:《二十不惑2》


全国职业院校技能大赛(国赛)二等奖的荣誉,对小齐来说,是机遇,也有巨大的代价。


通过比赛成绩,他实现了免试专升本,还有一家央企核心部门的实习offer,但为了上本科,他放弃了留用机会,继续求学。


但2022年本科毕业时,他通过了一家头部新能源车企的面试,职位薪资8000元。到了签约阶段,HR得知他是专升本,当即表示工资只能减半,4000元。他拒绝了这个offer,转去了一家中型制造企业做机械工程师。


当年与他一起在央企实习并被留用的专科同学,现在收入和工作环境都比他好。


今年的世界技能大赛(奥赛)正在进行,中国选手可谓捷报频传。有媒体总结过,10年来,中国获得过36枚金牌、29枚银牌、20枚铜牌和58个优胜奖。这些技能大赛的选手,都来自中职、高职院校,很多就是像小齐一样,从省赛、国赛一步步走来。


但在本科毕业找工作时,一位前辈劝小齐,把大赛获奖信息从简历里删掉,理由是:“本科生就不要写职业、技能这样的东西。”


在BOSS直聘的大专生访谈项目交流中,我们问小齐:后悔专升本吗?他说:不后悔。


一路打怪升级的经历,特别是大赛的洗礼,让他思路清晰、表达流畅。


一位技师学院的老师曾在网上分享过大赛给学生的改变:他们在心理上会变得成熟、自信、积极向上,甚至脱胎换骨。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未来,甚至整个人都上了一个台阶。


小齐在本科毕业时的困境值得我们深思,但功不唐捐,他的付出绝不会没有回报。


世界技能大赛受到媒体广泛关注@中国日报


一、自学编程带来的机会


为了筹备技能大赛,小齐可谓拼尽全力,投入一年多时间,“磨掉一层皮” 。


最开始报名参赛时,他压根没想过争夺名次,只是因为队友说竞赛的学生不用上课。


因为高考成绩比本科线低了10分,小齐只能上大专。他的专业是新能源汽车,但2017年入学时,新能源风口还未到来,学校课程也以汽车修理等传统内容为主。


这与他一开始对专业的憧憬完全不一样,所以入校之初,他没给自己设定什么目标和规划,只是想,“我在这个学校过得开心就行。”


于是,整个大一被他荒废过去。最严重时整整一周不出寝室,饿了就叫外卖,醒着的时间都在打游戏。他尝试过提升自己,但都是浅尝辄止。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小齐开了一个网店赚零花钱。到了大专,他参加社团活动,也参与文艺晚会排练。


唯一的变数,是他偶一心动去学习编程,看了10节C语言视频课。


一天,小齐正准备跟朋友去喝酒。在朋友寝室等待时,跟一位正在学C语言的同学相谈甚欢。那位同学正准备参加省级职业院校技能大赛(省赛),队伍里刚好需要一位负责编程的队员,便向小齐发出了邀请。


他们参与的是“嵌入式技术应用开发”赛项:选手要开发一台智能小车。小车在沙盘中按规定路线行进,完成算法解密、ETC识别、图像识别等任务,每个任务根据完成情况计分,最终得分最高的队伍获胜。要完成这个项目,需要队伍内部明确分工:一个人负责底层,即小车的移动,另一个人负责硬件,主要是电路板的排布。还有一个人负责编程。 


小齐团队参赛的小车


学校派了两支队伍参加省赛,策略是让最强的三人组队,冲刺奖项。小齐发现,他所在的队伍属于二队,重在参与,像是“陪太子读书”。主力队伍里的计算机大神有过系统学习编程的经历,而二队的他,只看过10节C语言视频课,比赛使用的Java还从没有接触过。


因为距离比赛还有半年,老师对他们采取放养策略,不需要太上心,但每天有8个小时要待在实验室。但对小齐来说,他必须上心,因为有一个无形的压力——必须在队伍里站住脚。


小齐所在学院是车辆工程学院,老师更擅长底层的控制和硬件相关的内容,编程方面能提供的支持相对少些,他只能靠自己。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看完了C语言的内容,接着从0开始学Java,很快发现Java并不难,半个月后,他就能开始上手看小车的代码。


网上的资源帮了他的大忙。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直接上网搜,很多报错都能在技术论坛上找到答案。混久了论坛,他也开始回答其他人的问题,身份就这样从浏览者变成了创作者。


比较困难的是图像识别。需要学习的OpenCV框架,在市面上只能找到一本中文教材。很多问题网上没有答案。小齐甚至试过给教材的作者写邮件请教,也收到了回复,交流多了,又与作者加了微信。


后来小齐总结,研究能力、学习能力,是他参与技能大赛最大的收获。 


二、为了国赛,开启拼命模式


省赛比赛中途,小齐和队友大吵了一架,双方都放出狠话:比赛后就绝交。


吵架的缘由,是正式比赛之前的测试环节突然出现的故障。按计划,他们早上8点入场调试小车,下午正式比赛。但他们到了现场后,发现小车突然动不起来了,因此错过了整个上午的测试时间。眼看着比赛要开始了,队员们心态都崩溃了,开始互相指责,觉得是对方的模块出了问题。


小齐去看了收发信号的显示屏,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故障的原因是有人在不断发送干扰信号,导致小车没办法接收行进指令。


小齐告诉我们,这种做法不算违反规则,也提醒他们要更加重视信息安全。好在对方只是发了干扰信号,如果把密码改掉,短时间内就没办法恢复了。


赛后,两个队伍一起回报,在实验室遇到老师,被告知两个队都得奖了: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小齐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队伍拿了二等奖,后来发现是一等奖,喜出望外。


“我觉得我证明给你看了,我们也不差是吧?你们不看好我们,我们一样能打赢。”


但很快,更大的压力到来了,通过省赛,意味着他获得了参加国赛的资格。


国赛的团队做了人员调整,原团队的另外两个队员离开,老师安排了能力更强的同学参与。同时,下一届的学弟已经开始准备新的省赛,小齐要带徒弟了。


责任感,以及不想成为新团队短板的压力,让小齐的整个国赛筹备期里都全力以赴。他期待能在国赛里拿到名次,“我觉得我的大学可能会(因此变得)有点不一样。”


筹备期大约有一整年,这一年里,包括寒暑假,小齐在家的时间没有超过一个月。他每天至少有10个小时泡在实验室,经常搞到错过寝室11点关门时间,只能睡在实验室里。先是靠睡袋对付,入冬以后,实验室地面太凉,他又买了一个防潮垫。“除了地比较硬,其他都还好。” 


筹备技能大赛时的实验室桌面


临近国赛,市面上开始流传着8道可能出现的题目。小齐也迎来了最焦虑的一段时间,因为8道题他只会3道,如果比赛是另外5个,他们就完了。


老师找来信息学院的学生帮忙,小齐也进入了“拼命”的状态,在实验室里连续工作的最高纪录超过了48小时,到第三天才回到寝室睡觉。以前通宵打游戏,都没有连续玩过这么长时间。后来小齐体检查出窦性心律不齐,怀疑就是那段时间熬夜留下的病根。


国赛的结果,让他略感遗憾,他们获得了二等奖第一名,距离一等奖只差了2.5分。 


三、放弃央企,为了专升本


没达到预期的目标,但小齐并不后悔。为了技能大赛,他付出了不少,但仍受益也颇多。


从省赛到国赛,团队里的争吵几乎贯穿筹备期,最严重的一次,兄弟几人甚至在实验室里动过手。但长期不断的磨擦与弥合,让小齐感受到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怎样与性格不同的队友相处,怎样调节队友间的矛盾,怎样鼓励想要摆烂的队友,他都有了经验感悟。


另外,参赛队伍会配备三位指导老师,其中一位还是学院的院长。一年多的备赛经历,也让小齐开始学着如何与领导打交道。


2020年第一届全国技能大赛中,冠军们按下“冠军手印”@第一届全国技能大赛


不管是技术能力,还是合作与沟通能力,在一年多的时间,他都有了明显提升,并在实习期时感受到了认可。


小齐所在的学院,与一家世界500强央企的子公司有合作。很多学生都会去这家企业实习,毕业后直接留用入职。因为有技能大赛的奖项,小齐在大三去实习时,被分到了智能网联部门,也是公司的核心部门之一。最初的工作只是打杂,做一些专利申请的资料。很快,部门要开发网页,学过Java的小齐便有了用武之地。


进入这家央企实习时,小齐也面试过公司的无人驾驶部门。因为学过图像识别,技术问题都能答上来。但最后部门负责人得知他是大专生,立刻表示部门并不缺人。


进入公司后,无人驾驶部门就坐在小齐旁边。工作交流多了,部门领导也对小齐感慨:当初还是应该把你招进来。


这句话对小齐来说意义非凡:“他最后还是认可了我。”


因为表现优异,小齐获得了这家央企的留用资格。因为平日里嘴比较甜,领导同事都很喜欢他。这个资格,也是很多本科生都不容易获得的职业机会,但小齐选择放弃。


国赛二等奖,让他获得了免试升本的资格。最初,小齐并没把读本科列入计划,因为往年开放的名额以民办本科为主,学费高,学历也不一定被认可。但是到了2020年4月,湖南省教育局的文件出来,大幅扩大了免试入学的范围。以小齐的国赛名次,他可以进入湖南一家双非一本继续学业。“家里要我考虑一下,但是我就是一股劲想读个书。”


当年高考成绩不理想,家里人曾劝他别去大专,想安排他去做高铁乘务员,他坚决地拒绝了。


在实习期间,他曾接到任务,一位女博士过来交流,需要接待一下。起初他还担心对方不好沟通,结果等见面时,小齐傻了眼。对方是一位日系风格的可爱女生,个子不高,戴着卡通的耳机和手表,俨然一副学生模样。后来聊天时他又得知,这位博士生和他同岁。


“同样的年纪,别人直博了,你是一个大专的。”


学历差距带来的委屈与不甘,低人一等的感觉,伴随了整个大专三年。因此,当有机会读本科时,小齐不可能作出第二种选择。 


四、抹不掉的学历落差


想到本科毕业时求职的困境,小齐“也会有点不甘心”,但他还是说,若重新来过,依然会坚定地选择升本。“人一旦动了这种念头,就迟早都会去读的。”


本科一入学,他就感到了不对劲。第一节专业英语课,老师给同学播放视频,视频主角就是他实习时无人驾驶部门的领导。虽然有些老师讲的理论课很有深度,但也有些老师会让自己的学生来给他们上课。整体上看,小齐对本科课程的评价是:“很水,不是一般的水。”


小齐以为升了本科就能抹去大专学历的差距,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一家头部新能源车企的面试通过了,小齐与HR谈好了8000元的薪资。签约填资料时,HR得知小齐是专科升学到本科,当即表示这样的情况工资只能减半,4000元。


“我一样是XX大学的,我的简历没有造假,单单因为我是专升本,你就觉得我比别人低一等,并不是能力问题,这真的很难接受。”


本科毕业后的求职过程中,技能大赛的经历似乎已经不能帮他增色。一位前辈建议他在简历里删掉“全国职业院校技能大赛”这些内容,只保留“嵌入式”这样的字眼。他照做了。


事实上,招募本科生的HR也不太了解技能大赛是什么,小齐印象中,只有一次面试被问到了技能大赛的经历。四级成绩和专升本,反倒是HR最为关心的问题。“尤其是专升本,这种字眼一出来,HR心里的五味杂陈全都写在脸上。


除了汽车相关的方向,小齐也尝试过争取编程工作职位,但收到的offer全是外包公司,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自己喜欢的方向。最终,他去了一家制造业公司做机械工程师,但无论薪资还是工作环境,都不如大专时进入央企的同学。


小齐在央企的办公室


他联系了之前实习央企的领导,原本公司招聘要求211大学,领导打招呼为他破格降低了标准。所有面试都通过了,最终因为四级成绩不佳,小齐没办法被录取。大学英语四级没过,是整个聊天过程中,他唯一明确说过后悔的事。


五、重要的是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我们问小齐:你还会建议大专生选择专升本这条路吗?


他说:如果你的目标已经很清楚,就奔着目标走下去。但如果你的目标不够清晰的时候,就应该回学校继续沉淀。


整个专科三年,小齐没有去看望过他初中和高中的老师,也没有被邀请参加过初高中同学聚会。上了本科以后,他主动去看望了当年的老师们。


小齐现在的工作,并不会用到国赛时苦学的编程技能,他也坦言本科的学习对他而言收获不大,但靠自己一路走下来,最大的收益是学会了主动获取信息,“去摸索一些未知的东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杨泽华,编辑:贾嘉


本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立场。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授权事宜请联系hezuo@huxiu.com
如对本稿件有异议或投诉,请联系tougao@huxiu.com
正在改变与想要改变世界的人,都在 虎嗅APP
赞赏
关闭赞赏 开启赞赏

支持一下   修改

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