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年期母亲,和决定“看见”她的年轻人
2025-12-05 14:48

更年期母亲,和决定“看见”她的年轻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作者:奇异,编辑:oi,题图来自:AI生成


今年夏天,一个叫池雾的18岁女孩,在网络上分享了一段经历:“我妈真正开始共情我的抑郁症,是因为更年期。”


池雾初中确诊抑郁症。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的都是母亲的不解。直到这两年,更年期让一切发生了倒置:那些曾经日夜折磨女儿的躯体化反应,如今原封不动地落到了母亲身上。


池雾如此描述这种复杂的镜像关系:“我同情,难过,又反感。我好讨厌和自己很像的一切,也很爱它们——就像我对妈妈。”


令人意外的是,评论区里很快聚集了更多相似的女孩。有人留言说,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期望母亲有一天也会因为更年期而理解我。


事实上,一个女性,一生有两次“被身体改变命运”的时刻,正是青春期和更年期。


女性的卵巢功能会在 40 岁以后逐渐下降,雌激素、孕激素开始不稳定,从“高—低—高—低”摆动,最终下降到稳定的低水平。这种“激素过山车”引发了一系列变化——身体、情绪、睡眠、代谢、皮肤、记忆力,都可能受到影响。有的人几乎没有症状,有的人深刻地改写生活。


据康奈尔大学威尔医学院Lisa Mosconi博士的研究,高达 80% 的更年期女性会出现神经症状,如失眠、抑郁、焦虑或记忆力减退;学术期刊《更年期》则指出,约八成女性在更年期会被血管舒缩症状(潮热和/或夜间多汗)围困。


激素对女性的第一次改造是青春期,是一个人从“儿童”向“性成熟的成年人”过渡的生命阶段。而更年期不仅是生育能力的终结。随着维持“母性本能”的催产素退潮,母亲被迫从“他者”回归“自我”。这是激素带来的,女性第二次身份更替。


然而,生理的撤退并没有带来角色的豁免。到了更年期,母亲的家庭关系总体呈现出“用”大于“爱”,内耗多,母亲感受不到家人的托举,缺乏分担的特点,催生了更年期女性“只有人在用我、没有人在乎我”的主观感受。


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主动学习更年期知识,把“情绪转嫁”从冲突转向修复。但仍有大量子女希望从母亲的更年期中逃离。如池雾们的这种独特的共鸣让我们产生疑问。当母亲进入更年期,两代人之间是会产生新的理解,还是会陷入更深的无力?


我们联系到了池雾,以及另外两位年轻人——云云和启航。他们都曾主动发问,妈妈更年期了,我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真实的答案远比问题复杂。


以下是他们的自述。


一、如果我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反而会觉得在这个家里没位置了


启航,男,28岁,职员


我是从二姨口中知道,“更年期”这个词落到了我妈头上。二姨说,我妈前段时间找她聊天,晚上一个人偷偷哭。


在这之前,我只有一些模糊的感知。她会有点急躁,讲话说着说着会突然激动。触发她情绪的,往往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日常里最琐碎的细节。比如早晨起来被子没叠成豆腐块,或者一道菜稍微咸了那么一点。一旦我随口评价一句有点咸,她听了,情绪立刻就会像高压锅一样炸开,“你要是嫌不好吃,你自己做啊!”


这只是一个开始。这件小事会成为一个导火索,引爆她积压的委屈。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揉在一起说出来:“我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服,你连被子都不知道叠,我干了这个还要干那个……”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但我发现一个很吊诡的现象。她在这种小事上极其易怒,但在真正的大事面前,反而异常平静。


今年,我告诉他们女友怀孕了,我们决定闪婚。我本以为家里会炸锅,结果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怀了能怎么办?那就结婚呗。”


社会对更年期的普遍描绘,总是离不开易怒、暴躁。但我觉得,更年期并不会凭空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它更像一个放大镜,会把人原有的性格特质放大。我妈本来就是个急性子,也是个典型的严母。从小她对我就很严厉,做事风风火火,容不得一点拖延。


而现在,这种“急”变成了一种甚至会把自己急哭的生理反应。以前她只是催我,现在是一边催一边掉眼泪。那种失控感,是更年期强加给她的,但底色依然是她那个要强的性格。


我觉得,近年来社会对更年期的科普,起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公共提醒作用。正因为有这些讨论,我妈在出现状况时,能第一时间意识到“我可能在更年期”,而不是完全困惑。但在如何应对上,就体现出代际的差异了。


我们这代年轻人可能会去看医生,而她那个年纪,更偏向于自我调节,比如跳广场舞,散步,或者找人倾诉。


其实我妈算幸运的。二姨和我们住同一个小区,没事就互相串门、吐槽。二姨也在更年期。她女儿也就是我表姐,常年在外,很少回家。


二姨命苦。二姨夫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在家会打老婆孩子。表姐上大学就离开了家。二姨被打了就会打电话给表姐哭,表姐劝她离婚,劝她出走。但二姨没有决心。久而久之,二姨也不打电话了。所以“姐妹情谊”其实是她们很重要的支撑。每逢妇女节,我会买两份护肤品或者两束花,一份给我妈,一份给二姨。


除了姐妹,她还有丈夫。每天饭点一过,我爸都会陪她去散步。如果我爸不在,这个任务就落到我头上。在陪她走路这件事上,我们从未缺席。


父母常去散步的那条林荫小径。图/受访者提供


关于如何和更年期的母亲相处,我的很多启发来自《请回答1988》。剧里有一幕,母亲远行归来,发现家里被父子三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反而情绪不高。还是大儿子读懂了母亲,立刻带着家人故意制造一些麻烦,让妈妈来收拾残局。


我把这套逻辑搬到了我的生活里。对于更年期的母亲,你得顺着她,但不能完全顺着。这就好比写公文材料,如果你写得太完美,领导挑不出毛病,那怎么显示他的水平?怎么体现他的存在感?同理,如果我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反而会觉得在这个家里没位置了,会更恐慌。


我现在会主动犯错。比如,故意不叠被子,或者在做家务时留点小尾巴。这甚至成了我处理婆媳关系的一种政治手段。当我成为母亲和妻子共同的吐槽对象时,她们之间反而会结成一种奇妙的同盟。那种“你看他怎么又这样”的共识,比任何劝解都能让家庭气氛迅速回温。


我和我妈永远不会成为朋友。这很残酷,但也很真实。我爸是那种典型的中国父亲,我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只能沉默。相比之下,我和我妈虽然吵,但至少还有交流。但母子之间那种天然的管与被教管的关系,注定无法转化为平等的友谊。我能做的,就是扮演好儿子这个角色。


以前总想着要独立,要改变她,让她别老管着我,专注自己的人生。就像表姐希望二姨能自己做回主,已经苦了半辈子,为什么还要再苦下半辈子?但我后来发现,我们想着“不要改变我”的时候,她们根深蒂固的老观念也是没法改变的。她们有她们那一辈人的活法,也有她们自己的生活逻辑。


而且她现在面临的压力其实比我大——更年期的身体衰退,还要叠加照顾孕妇、马上要带孙子的任务。在“更年期”撞上“带孙期”,其实我们做子女的也挺自私的。


最近,我开始尝试只在周末回家住。我发现,距离有时候真的是一种美。周一到周五,我们互不干涉,她不用忍受我的生活习惯,我也无需时刻紧绷神经去应对她的情绪波动。


到了周末,当我拎着包出现在门口时,那种“儿子回来了”的仪式感,会暂时压倒更年期的烦躁。那一刻,她是被需要的母亲,我是个偶尔犯错但还算孝顺的儿子,这就够了。


二、她虽然摇摇欲坠,但至少还撑在那里


云云,女,22岁,研究生


我是从亲戚口中得知,我妈小时候养的大黄狗,是被人毒死的。


这件往事,我们之间从未提起。一方面是没有机会,我不会主动去聊;另一方面,她作为母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脆弱,久而久之,或许也失去了表达欲。就像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的,当你在一个铁屋子里,众人沉睡,你呐喊无人应答,最终自己也只能归于沉默。


这种沉默,贯穿了她的大半生。所以我理解的更年期污名化,其实是一种残忍的“二次压抑”。


女性的情绪,仿佛被压抑了一辈子。小时候,父母会告诫你要乖巧;结婚后,丈夫规训你要温顺;有了孩子,又不得不一次次妥协和隐忍。而当一个女人熬过大半辈子,终于敢表达愤怒、释放委屈时(即便确实有激素原因),社会却迅速给她贴上更年期的标签,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所有的情绪,都贬低为一种需要被包容的病症。这无异是在说:你的愤怒是无理的,你的爆发是失控的。


等于说,她压抑了几十年,刚想喘口气,又被捂住了嘴。


现在回想,我妈的更年期可能开始得很早。我18岁时,她45岁,最显著的问题是失眠。后来身体也变得脆弱,有一次铺床单扭了下腰,腰椎就受损了。大二暑假,她坦陈自己是更年期了,我当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只是让她去医院看看。


相比这些身体上的缓慢变化,她处理冲突的方式,变得更直接、也更让我措手不及。


小学时我怕冷不想下水游泳,她会把火气一直憋到地下车库,才冲我发作。但去年暑假,我带她去拍旗袍写真,她在化妆环节开始不耐烦,当着至少五六个人的面就引爆了矛盾,“都是你非要来拍,家里的狗狗都没人管了!”这种即刻、公开的爆发,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变化。


其实我带她去拍写真,初衷很简单。我想让她在每个夏天,都能发一条好看的、让别人羡慕的朋友圈。她对自己的样貌很没信心,总是觉得自己老了、不好看了。每次拍完,她还会挑剔:“怎么拍成这个样子,不好看。”


还有我们的沟通,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带小狗出去玩吧。


天太热,会中暑。


那去商场,有空调。


它待不住的。


待不住我就打车带它回来。


它万一情绪激动咬人怎么办?


我看着它,我不让它接近人。


那地方不顺路。


那去紫金山爬山,林荫道凉快。


山里容易走丢。


你要是觉得容易丢,第一句就该说,而不是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不行!


这是我们关于遛狗的一次日常拉扯。她的思绪常常陷入一种高频的自我震荡。上一秒还在憧憬小狗社交的快乐,下一秒瞬间被失控的恐惧吞没——中暑、咬人、走丢。她不断抛出新问题,不是为了解决,而是为了阻断行动。


我记忆里的妈妈不是这样的。当初决定离婚时,她为了不花钱,在青旅做了一年义工抵房费。后来我爸想复合,我妈斩钉截铁地表示,“你想离就离,你不想离就不离,绝对不可能。”她总是站在解决问题的那个方向;而现在,她似乎在不断地提出矛盾来激化问题。


这种转变让我困惑了很久,直到我自己也被疼痛击中。


前天在图书馆复习期中考,一股阵痛从左肩袭来。起初没放在心上,但几小时后,转身、扭头都已疼痛难耐。这两天,我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疼到难以入睡,才得以理解妈妈靠着药物入睡的身不由已。


我自认为对“更年期”了解不少,但实则对疼痛的悉知不及万分之一。很难想象,对母亲而言,这不过是更年期里随时可能出现而往复的一个周期。


这种长期的、无法分担的痛感,或许才是她产生变化的根源。本质上她不希望承担风险,因为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但即便这样,她又特别愧对小狗。她的小红书简介写着,“准确来说是xxx(小狗名字)治愈了我,我俩相依为命。”


前两天,她想带七十斤的小狗去拍挑战视频,弯腰抱狗的一瞬间,肋骨的软骨断了。没有剧烈撞击,仅仅是一个拥抱的动作,她的身体就发出了碎裂的信号。她去医院贴了几百块的膏药,回来继续忍痛给小狗做饭。


我没意识到小狗对她竟有如此的分量。我开始想象她的生活,每天推开门,整个屋子悄无声息,寂静有时是会吞噬人的。有了小狗后,她亲口告诉我,那感觉是非常非常不一样的。毕竟是个活物在家,哪怕它不是人。


为了小狗,她甚至愿意忍受极繁琐的劳动。她不放心市面上的狗粮,坚持自制。那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先把蔬菜打成沫,再把肉打成泥,按比例混合。每次做狗粮,都要动用家里十几个大盆和水桶,铺满整个地面。她要弯着那个受损的腰,在水池边站大半天。


出于对市售粮的担忧,母亲坚持自制狗粮。图/受访者提供


我现在给自己定了一个KPI,每个月从上海回一次南京,不是为了陪聊,而是替她做这次狗粮。这笔账我算得很清楚。这套流程对我来说,可能只消耗10%的电量;但对于周末本就需要休息、且正处于激素退潮期的她来说,是消耗50%甚至更多。只要买到便宜的火车票,对我来说就不是麻烦事。


除了做狗粮,我能做的其实很有限。


我无法在她情绪爆发时,像个丈夫那样去安抚她。我无法跨越生理鸿沟,去真正感同身受她深夜盗汗、整夜失眠的痛苦。我不愿打破现在的平衡去深究她的孤独,因为我不仅无法成为她的丈夫,甚至在很多时候,我只能把她当做一个需要客气对待的朋友。


所以,我常常借着“看小狗”的名义,问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确认小狗还胖着,确认她还愿意为了小狗折腾,我就知道,她虽然摇摇欲坠,但至少还撑在那里。


被母亲精心呵护的小狗。图/受访者提供


三、我变成了妈妈的妈妈


池雾,女,18岁,高中生


我最早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妈妈开始频繁地盗汗。


经常是蹭的一下,她就会冒出一身冷汗,衣服都湿了,然后就开始拿她的小手绢在那里擦擦擦。随之而来的是失眠,她已经快两年没有自然入睡过,每晚都必须靠安眠药,否则就算是喝醉了也睡不着。


我最早对“更年期”的印象来自小学。那时常听到有人说,谁的妈妈脾气不好,肯定是更年期。当时只觉得它代表“容易烦躁”,并不觉得是句骂人的话。后来,因为一直关注女性议题,在妈妈真正进入更年期以前,我已经通过文章对它有了科学的认识。


也因此,当妈妈真的出现症状时,我能更快地察觉到发生了什么。意识到这是一种客观的生理现象后,虽然我同样会因她的脾气暴躁而难受,但内心深处,我不会再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


这就好像理解一个感冒的人必然会鼻塞、发烧一样,你会将她的行为和她的病痛联系起来,而不是苛责她本人。


即便如此,这种躯体化的痛苦,我比她更熟悉。因为抑郁症,我曾经历过漫长的药物治疗。以前,当我因为躯体化反应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时,她并不理解,只会用那种典型的长辈口吻说:“你别想那么多,多锻炼就好了。”


直到她进入更年期。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天呐,我好像突然理解你的感受了,我知道你那天有多累了。”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突然发现我们的角色早就倒置了。


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我和姐姐去洗手间,留她一个人在座位上点单。理智上我很清楚,她是一个完全能照顾好自己的成年人,早已熟练掌握了扫码下单。但我回头看她独自坐在那里的背影,一种莫名的“不放心”还是压倒了客观事实。


小时候因为我敏感,她总觉得我做不好事,等我抑郁了之后那种失控好像证明了“我不行”,因此我更无法完成一些日常的小事。而如今,更年期带来的情绪不稳定,让我担心日常琐事的微小受挫会成为压垮她的稻草,因此我开始无法信任她的能力,就像她曾经无法信任我一样。


现在面对更年期的她,只要她稍微表现出一点烦躁或委屈,哪怕只是眉头皱一下,我就会立刻警觉,觉得我有责任去安抚她,去帮她解决问题。她后来跟我道歉,说她知道我一直在照顾她的情绪,为此感到很抱歉。可她一哭,我反而更想照顾她了。


那种感觉让我心惊,我变成了妈妈的妈妈。


我有时候会想,我为什么总是扮演照顾者?我小时候很喜欢照顾布娃娃,看着它们被照顾得很好,我很有成就感。现在想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照顾不好我自己,所以我想通过照顾别人,以此来获得我缺失照顾自己的那一部分情绪。


但我也学会了自我保护。当她的情绪让我感到窒息时,我不会当面反击。我会躲进房间,等大家都平静了,在微信上给她写一篇小作文。我会清晰地列出:刚才哪个瞬间让我不舒服,我希望你不要不停地追问我怎么了。发完之后,我就把手机扔在一边。这是我给自己划出的安全区。


我觉得我们家每个人都在扮演一个角色,目的就是让家庭维持和谐。就像电影《魔法满屋》,大家都在过度努力,一环都不能脱落,家庭才会永远幸福和谐地运转下去。


妈妈也一直在扮演一个角色:合格的女儿、可以依靠的母亲、尽责的妻子。姥姥教导她要高雅、得体,最显而易见的,是她舍弃她自己。“自我”这件事,可以代表生活的很多部分,所以舍弃它,就相当于舍弃了我们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一切。


但在更年期的挤压下,她也开始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


很多女性,包括我同龄人的妈妈们,当身体不适时,习惯向外思考,会把原因归结为“生活压力大了”,或是“绝境后的正常现象”,而很少向内审视自己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或者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状态。


但妈妈不同。身体上的不适让她不得不开始关注自己;再加上我和姐姐长期以来一直鼓励她要做自己,她便慢慢地、主动地将生活重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最开始,是从打破小小的“禁忌”开始的。她会去买一些自己喜欢、但姥姥觉得没用的东西,比如她终于买下了那副蓝牙耳机。


那副耳机,她一直想要,但一直没有。或许是觉得不必要,或许是习惯了将自己的欲望排在最后。但那一天,为了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公园散步,她终于觉得“此时不买,更待何时”,然后就去拿下了。


以前她是特别不喜欢一个人待着的,她总希望有人陪着说话。但现在,她开始学着去跟自己相处。虽然她还是希望有人能陪,不太喜欢一个人,但我能看到她在努力学了。


她在散步途中会思考自我,思考一些社会话题——总之,她开始思考了。她还会尝试上一些课,甚至跟我学起了水彩画,开始发掘自己内在的东西。


更重要的变化,是她敢于表达情绪了。以前,如果我爸或者姥姥让她不满意,她可能会默默盖过去;但现在,她会直接说出来,会去闹。那些曾经被压抑的地方,她都开始一个一个,慢慢地找了回来。


我发现,妈妈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开始真正地交汇了。


我姐姐是个非常跳脱的人,想学的专业跨度很大,常常毫不相关。但妈妈从不干涉,只要姐姐换了新的爱好,她就会去读相关的书籍来了解她。同样,无论是我还是姐姐,只要我们随口推荐一部文学作品,妈妈都会真的去看。


因为我姐姐在海外,所以大部分时候,是妈妈看完书跑来找我交流。她会兴冲冲地跟我说:“这书真好看!”有时,她也会跟姐姐打视频电话,两个人一起聊聊书,或者其他的小爱好。


甚至对于一些她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比如二次元或者明星,当我跟朋友聊起时,她也会在旁边静静地听。虽然可能不太懂,但你能感觉到,她发自内心地愿意去理解我们。


妈妈一直感谢我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池雾笔下的母亲、姐姐与自己。图/受访者提供


在妈妈眼里,我一直是个很棒的孩子,只是还没找到一片能让自己生根发芽的好土壤。因此,她鼓励我走出去,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她说,相信在那里,我终将找到那片真正属于自己的沃土。


我已经在为离开做准备。未来出国后,我个人希望和家里保持一个月打一次视频的频率。


我其实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在线上交流的人,就算看到信息我可能也不会回。而且我精神状态非常稳定的时候,我反而不喜欢像汇报一样去展现我最近做了什么。


这种距离,是为了让我们回归各自的位置。在未来,我希望我是我,妈妈是她自己,没有谁再需要去照顾谁。


到那时候,妈妈、姐姐、我,就像是在大自然里收集碎片的三个小动物。我们都是高敏感的人,在生活里捡拾碎片,捡到一个开心的,或者捡到一个不开心的,然后我们就把它们堆在一起,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分享。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作者:奇异,编辑:oi

频道: 社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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